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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給自己做壽桌的空巢老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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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春節,因為3倍加班費沒舍得回家;2020年春節,因為疫情沒能回家——快兩年沒回家的兵哥如是對我說——東北的冬天又很長,家中兩年沒見面的老父親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過年對於老人來說就像一種儀式感,一年到頭來全指著這一天呢。




  兵哥是我的遠房表哥,比我年長許多,我們從小就是玩得很好的發小。他是我身邊許許多多出外打拼的兄弟中的一員,也是為數不多的扎根外地的成功者。


  兵哥的父親、也就是我的遠房大舅,比我父親年長許多,是同輩人裡的老大哥。大舅一輩子都在農村,他面孔忠厚,手上布滿老繭,是帶相的老實人。

  每年過年我都要去探望大舅,害怕今年疫情再來又封城,進了臘月我就開始挨家挨戶地走親訪友。按照往年的禮數,我要給大舅送一箱酒、一條胖頭魚和兩只雞,滿滿的三樣禮——他一個人生活,倒是吃不下許多,反倒每年都掐算著時間,給我准備他自己做的豆包和自家種的花生。

  今年我剛進院門,就看到一棵柳樹在院子中央直直地立著,已經沒了葉子,中間空出一個樹洞,被風撕得越來越大。大舅遠遠地招呼我:“來啦小子,今年來的早啊。”大舅其實還不到70歲,但常年的勞作讓他看著極其蒼老。

  我熟練地推門讓步,進了房,屋裡的擺設一切如舊:熱融融的灶台邊上垛著一捆捆苞米稈,大木桌子上擺著早上吃剩下的饅頭,黃底黑邊的搪瓷碗上扣著一個盤子,旁邊的洗手盆底沾著一層黑泥油,水龍頭被一個自行車紅內胎套著,邊上還擰著幾圈鐵絲。屋裡屋外,只有一台38寸的電視機算是比較現代化的物件了。

  與往日不同,屋裡還擺著一大盆酸菜、半扇豬肉和兩大盤圓滾滾的豆包,是為過年特意准備的。我打算撂下手裡的東西就走,卻在門口被大舅一把攔下:“小子,今年疫情你大哥能回來嗎?”他把我往屋裡推,好像有更多問題要問。

  “今年中央倒是提倡就地過年,但是非要回來估計也沒啥——我大哥沒跟你說啊?”

  “他沒給我准信兒,一會兒回來一會兒不回來了,再問就是‘不知道’。”大舅邊說邊拍大腿,不知道他的厚棉褲穿了多少年,氤氳起了好多灰。

  “去年都沒回來,今年肯定說啥也得回來了,我回頭問問他,大舅你放心吧。”我趕緊掙脫大舅的手,邁步往外走,大舅跟在後面喊了幾句什麼,我也沒怎麼聽清。

  隨後幾天,我都快忘了大舅,遠在北京的兵哥突然發來微信,讓我過兩天去大舅家串門前告訴他一聲。

  我回復他“早就串過門了”,隨即就接到他打來的電話:“兄弟你倒是快啊,今年我怕是回不去了。”兵哥的語氣略帶寒暄,卻有托付之意。

  還沒等我說什麼,他就一氣兒說了一大堆:“兄弟啊,你歲數小,多跑兩趟。糖就要點散裝的冰糖就行;碧根果多買點,我家老爺子愛吃;煙就買幾條紅塔山就行;保暖衣買兩套,一套加絨一套不加——哦對,幫我看看廚房水管好沒好,能整你就幫我整整吧。”

  他說完以後,我停了三四秒才接了一個:“啊。”

  其實兵哥回不回得來與我關系不大,但一個獨居老人碼排了那麼多豬肉、酸菜,還有自己唯一能展示的豆包手藝可能就落了空。我頓了頓口氣,問道:“那你沒跟我大舅說不回去了啊?”

  “最近天天視頻打預防針呢,兩年沒回去,我也怕他想啊。”兵哥解釋說自己拖家帶口,3個人來回得做6次核酸、還容易隔離14天,花銷之大,麻煩至極。

  “但是‘怕他想’他就不會想了嗎?”我心裡想著,嘴巴裡有一個獨居老人和他的酸菜、豬肉和豆包,但是說不出口。

  2

  收了兵哥的錢,我按照吩咐去市裡給大舅買了一切應用之物,也再次開車到了大舅家。

  這次,大舅正在院子裡打磨一把生了銹的木鋸,他邊磨邊念叨:“老了,不中用 。”看見我,他只點了點頭,沒那麼熱情了,想是已經知曉兒子一家不能回老家過年了。

  大舅放下木鋸,接過我手裡的一大袋子,彎著腰往屋裡走,我跟在他身後,打量著飽經滄桑的鋸和那棵破洞的柳樹。進到房間裡,地上的豬肉不見了,切好的酸菜不在了,豆包也被分成一份一份的。

  “去年啊——說起來是前年了,你大哥十月一(國慶節)帶著老婆孩子回來了,我也沒多尋思。沒成想啊,過年就不回來了,說過年加班給得多。”大舅打量著手裡的保暖衣,歎著氣,隨後熟練地換好新衣服,對我“嘿嘿”幹笑——可能每年過年,兵哥都會給他買兩件新的吧。

  廚房裡被紅色內胎裹著的水龍頭還在“滴答滴答”響——我完全忘了水龍頭的事,沒有買零件,悔得直拍腦袋,這意味著我又要跑一趟了。

  這時,大舅在我背後發出一聲驚叫“哎呀!”我趕緊扭頭,見他把衣服恭恭敬敬地端在手裡,看著價簽,隨即又把從超市買來的各類東西挨個翻找價簽看。

  “這些個東西這麼貴啊?”大舅一臉驚訝地看著我。

  “沒多貴啊,你這件衣服200多一套,打了折不到500,不算貴了。”我一時沒琢磨過味兒來,沒明白大舅平時是不會花這些錢的,這些東西的價格明顯超出了他的想象。

  “原來也是買這些東西,你哥都沒讓我看見過價錢,我問過幾次也不說,沒尋思這麼多錢啊,我這也不用吃這些個東西啊。”大舅喃喃地說。

  我本以為應該仔細點留下價簽和小票,如果兵哥打電話問大舅,人家父子好核對。親戚之間人心難測,人家找你幫忙,也難保提防著你,找不到票據核對賬目,錢多錢少是一回事,心生隔隙是大事——但是現在看來,兵哥每次買東西都撕下價簽,倒是我狹隘了。

  端詳完價格,大舅把一袋被自己撕開的糖果又仔仔細細地裝了回去,然後指著那個半凍半滴答的水龍頭說:“你大哥前年十月一走以前就一直在修這個水管,我就跟他說不著急,過年回來修也行,你哥也沒跟我說過年不回來了。”

  “行,我回市裡買一個新的吧。”我趕緊說。

  “哎呀,又是錢啊,你幫我堵死吧,我打水上隔壁老劉頭家就行。”大舅又往房子的北面指了指。

  老劉頭我知道,貴州人,說話時一口不太流利的東北話夾雜著雲貴的方言。他二十來歲就來了東北,在這個村子裡結婚生子,在貴州可能也沒有親故了。跟大舅一樣,老劉頭幾年前也沒了老伴,他有一個遠嫁的女兒,聽說很少回來。

  “那些豬肉和酸菜呢?”我問大舅。

  “豬肉讓我扔後屋雪堆裡埋起來了,酸菜留了點,剩下的分了,豆包還沒分呢,你要不再多給你媽拿點吧。”大舅趕緊拎起兩大兜子豆包。

  我含糊其辭地說“都夠都夠”,拔腿便走,我打算在晚飯前把新水龍頭給大舅換上,也就能安心回家了。

  去市裡買水龍頭再回到大舅家,已經是下午4點多了。

  進了院子,我發現大舅和老劉頭都在院子裡。他倆一個弓著身子,在磨鋸子;另一個身子弓得更矮,在磨斧子。大舅向老劉頭介紹我,老劉頭滿臉帶笑說記得,只是不知道我現在居然都能開車來回跑了。

  “大小子,你啥時候有時間還來啊,再來幫舅帶一個好點的大鋸啊,能砍樹的鋸。我這把鋸太小了,也鈍了,不中用了。”大舅憨憨地拍著我的肩膀說。

  “這是幹啥啊?鋸樹幹啥啊?這樹好好的。”我看著那棵禿柳,一臉疑惑。

  “啥時候來,想著點幫大舅帶把就好了,五金店要沒有,農機店估計有,大舅給你錢。”說罷,大舅便收起工具進屋做飯了——這兩個空巢的鰥夫,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搭伙過日子了,看灶台上的東西,兩人也吃不了多少。

  3

  一轉眼就到了小年,我猛然想起伐樹的鋸還沒給大舅買,便趕緊買了送去——我以為,老年人的世界有時不適合年輕人去揣測,因為沒必要。他們想要什麼物件,很可能是出於某些愛好或習慣,如果年輕人過分打探,有時反而會使他們被迫打消那點念頭。

  “大舅,你要的東西帶來了。”我邊說邊從車裡拿出一把大鋸,這鋸是兩人用的,中間寬兩邊窄,因為太大,得整個從後排斜插進副駕駛才放得下。

  大舅見了心喜,老劉頭更是喜上眉梢,我卻不知道他倆喜個什麼勁兒。大舅看出我的疑慮,說:“你劉大爺要做一個八仙桌子。”

  “八仙桌子?”我還是沒懂。

  “我們貴州,人死了要准備八仙桌,好幾張八仙桌擺得高高的,請人做法事。”老劉頭看了看外面的柳樹,接著說:“法事要做好幾天,兒孫們要跪幾天幾夜嘞,我這離開貴州也快50年了,別的什麼我都不記得了,就是這桌子我記得真亮(清楚)的!我想自己死的時候也有,正好你舅同意啊,不然我一個人也做不成啊。”


  大舅十分輕松地說:“我打聽了,一個村子也沒有相當的桌子。我打算把門板和我這飯桌毀成兩個桌面,去年西屋房塌了,房子大梁做幾個桌子腿兒,今年這個樹也開口了,趁著裡面還沒空,也改個桌腿兒,余富出來幾塊好的(木料),就做兩個骨灰盒。”

  大舅的語氣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我想打斷他這種懈怠人生的想法,直說這是沒影兒的事,畢竟大舅才不到七十歲,想這種事實在太早了。

  “大小子,你不是我,你想不到這一步,你劉大爺跟我都身邊沒啥人,我倆互相照顧著日子還湊合,你劉大爺也跟你爺歲數差不多,該想這步了。十年二十年的日子,我也是一個人,在還能動彈的時候做好了打算,(到時)不讓你大哥麻煩。”

  其實,我能理解大舅的心情,這種“空巢老人”守著一個村子的荒涼,一個時代的荒涼,滿眼望去都是荒涼。他哪裡是為另一個老人還願?分明是把自己的事情也想好了。

  大舅年輕時是種地的好把式,他學過木匠、泥瓦匠和廚子。以前誰家蓋房子,總少不了他幫忙進料;誰家結婚,總少不了他幫忙做菜出席面;誰家老人過世,也總會找他幫忙釘個祖宗板或骨灰盒。可就是這樣一個年輕時處處要強的人,去年看到自己當年蓋的房子塌了,想必是個不小的精神打擊。

  老劉頭拍了拍那棵柳樹,說:“等我啊,我家還有點蝦米,我拿來咱倆燉點酸菜。”說完他走出院子,又走進自己的院子,剩下我與大舅無話,我心裡仍然覺得大舅為自己准備後事,太早太早了。

  沒多久,老劉頭拿來一罐蝦米,還有許多紅的綠的條布,以及他用鉛筆畫下的要在八仙桌上刻的畫。

  “你來看啊,這個地方要畫這個女的,這個女的手裡應該拿一個甚麼子東西我忘了,能弄個花就花,拿個別的什麼東西也沒關系……其他的我都不記得了,我再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布條,多扯點吧,我印象裡應該有可多東西咯,就算只有一個桌子,我也好知足啊。”老劉頭對大舅比劃著,邊笑邊幻想,感覺如果一張做好的桌子就擺在眼前,他會毫不猶豫地當即赴死,且毫無遺憾。

  如果老劉頭也走了,我很怕大舅也會想著離開。他們都是阡陌大地上刨食的螞蟻,堅強無比,也許會忍受孤寂的二十余年如一日的生活,也可能萬事看開,便一去不回。

  眼下,還有六七天就過年了,兩個離群索居的老人,就這樣准備著給自己的禮物。開車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把這件事跟兵哥說,我覺得有必要,但是又覺得沒必要。這事可大可小,你可以當作老人的消極狀態,但也可能是沒事做,做點小手工。

  那段時間,兵哥幾乎天天問我大舅的近況如何,我能怎麼說?——“你爹跟我要了一個一人多高的大鋸做八仙桌呢”?

  說不出口啊。

  4

  這件事在我心裡糾結著,難以化開,一直到大年三十,還想著那兩張八仙桌的我決定再去大舅家看看。

  到院子裡時,那棵大柳樹已經橫躺在地上了,四處擺著它的“殘肢”。一個被鋸出來的木墩子上擺著我第一次來看見的那半扇豬。

  進到屋子裡,是兩張大桌子,圓桌子是原來的飯桌改的,方桌子是一扇厚厚的門板改的。八條桌子腿兒布著走向不同的紋理,桌子側面貼著要刻上去的八仙畫。桌子細聞聞,還有木頭的“生”味兒。看來,兩個老人家准備用這桌子擺酒菜過年了。


  老劉頭對我說:“大小子幫我買幾個香爐吧,我太爺死的時候有一鼎老大的香爐,那麼大的香爐才能插得穩香。”

  大舅對老劉頭炫耀著:“做工不錯吧?跟你印象裡差不多吧?”

  老劉頭扁扁著嘴,睜大眼連連說:“差著不多咧,知足啦!”

  我細細地撫摸著這兩張承接生死的桌子——也許是老劉頭魂牽夢繞故土的樣子吧。人為什麼一定要有所寄托?大概是同他一樣,老伴走了,孩子不在身邊,就只能遠遠地從前半生裡硬找出一個故鄉的樣子,渴望用人生最後一刻對故土的追思去彌補人生的完整。

  而大舅則是借著老劉頭的所需,彌補自己生活的完整。有些人要權要錢,有些人要幸福,有些人只是要完整,這兩張八仙桌就是橫架於“完整”之間的橋梁。

  剛到中午,大舅已經准備吃除夕的最後一頓飯了。他覺得自己年齡大了,不必非在大晚上包餃子,年也不算團圓,也就沒必要准備年夜飯。

  “大小子在這吃吧,我們就兩頓飯,你吃完這頓還趕得上回家吃下一頓呢。”大舅說。

  我沒有再客氣,留了下來。

  那頓飯有豬肉燉的酸菜,裡面燴了一層蝦米;有我買來的各種幹果;有韭菜炒的雞蛋;還有許多豆包——都說誰家過年還不吃頓餃子,可大舅家只能吃豆包——因為他准備的豆包太多了,鄰裡都會做這東西,送不出去,就只能自己吃。

  老劉頭和大舅互相倒酒,兩個老人家怕我尷尬,就把電視打開了看。一經烘托,氣氛還真就上來了,情到深處酒到濃時,老劉頭也開了肚腸,滿口一杯酒,抓住我的手,打開了腔。

  “孩子,我真得謝謝你啊,沒有你來來回回跑這麼多趟,我這事兒辦不成啊。”他呷了一口酒,看了看我,“我來東北那年剛也就二十多歲,二十幾我都記不太清了。”

  他眯著眼睛,邊對我說話邊看著電視。我問他咋不回家,這麼多年跟老家還有沒有聯系。

  “想啊,剛來東北的時候是被押來的,想回家不讓回啊。那個年代家裡也不太平,我四五個兄弟都找不到了,家裡老頭也被關起來,天天寫檢查。”老劉頭說,他的東北之旅是在那個動蕩時期開始的,他們一家先是定居北京,幾年後又因為歷史原因,兄弟四散,家道中落,他被一路下放到了北大荒。

  “那個時候只能給家裡寫信,寫了好多哇,都沒得回信,後來才知道,好多信都是托人送的,人家根本沒給我郵出去。但是我也不失望,那個年頭失望的事情太多了,這種事情不值得難過了。”老劉頭點上煙說:“後來啊,那都是好多年了,我認識了我老伴,稀裡糊塗地就結了婚生了孩子,也沒跟家裡說。但是好在跟一個同鄉聯系上了,回了家一看,只剩下兄弟兩個和老媽了。”

  大舅打斷了老劉頭的話,說大過年的就不談這種事情了,但是老劉頭心裡的苦水淌出來,就沒那麼容易輕易止住了:“上一次見面是二十出頭,再一見面我都有孩子了,我媽給我做的蕨菜根炒肉,臨走又給我拿了好多蕨菜和辣椒醬,說讓我路上吃。我也記下了新家地址,在一個小縣城裡,從東北到那兒,要先到遵義再坐板車到畢節金沙縣,再咋個走,我就記不清咯。”

  老劉頭盡力地在腦海中翻找著回家的路線,驢車套著板車,一路晃晃蕩蕩,可是再往下走,那段回家的路就迷失在了他的腦海中,翻找不清了。

  “那你沒再多回家幾趟啊?老娘不還在呢嗎?”大舅好像也在回憶自己的人生。

  “沒啦,沒回家過幾次,那個時候家裡總得種地,哪有時間回貴州啊,路途也太遠,走一趟要花很多錢呐,在我媽走以前,也回去了八次,第九次趕回去奔喪,就再沒回去過了。”

  老劉頭歎著氣,又突然說起自己的女兒:“我閨女在外地嫁了人,我也不要求她把我接走,我也不去。我看明白啦,有些事情沒辦法的,也不給兒女添麻煩,多養活一張嘴是多大的負擔啊。”

  老劉頭眼中含著淚,喝下了一杯酒,“東北也有蕨菜,東北的土地比我們家鄉的好,種出的莊稼黃瑩兒的,真好”。

  大舅說,老劉頭年輕時候也是種地的好手,土地和家人一樣,都離不開他。他深知什麼時候播種、什麼時候才能收獲,為了讓這片金黃哺育妻兒,他只能慢慢淡薄了母親與家鄉。

  或許說起來,這有些“不孝”和“薄情”,但是只有身處其境的時候,才會明白自己只能選擇放下一頭。現在的兵哥何嘗不想接大舅去北京安享晚年,但他的兒子、老婆都要養,對老父親的關懷,就只能隱匿於撕掉價簽的保暖衣上了。

  連續三年都沒有回家的兵哥,明年會不會也不回來了?大概率是可能的。這並不代表兵哥對父親態度失衡,只是人之常情罷了。以“理中客”的高度審視“空巢老人”的孩子們是容易的,卻鮮有人體諒。他們哀歎農村的落寞,又拍手叫好城市化建設的速度,可每一個大都市的繁榮背後,都有無數人肩負著兩頭,一頭是嗷嗷待哺的家庭,一頭是垂垂老矣的父母。兩頭都在跳著腳地望啊望,可是都望不見另一頭。

  時代瘋狂前進,注定要撞倒一些人,老劉頭就被撞倒了,他選擇理解和包容,就像他母親當年理解他一樣,他也理解自己的女兒。

  大舅給我夾了好幾筷子酸菜,不停地打岔,老劉頭才咽下了繼續講述的欲望。其實老劉頭說了那麼多,我也沒記住多少,關於他的一生,我仍是知之甚少。

  我特意在機頂盒裡調了一個“歷屆春晚精品展播”,才算把飯桌上的氣氛調節的舒緩一些。飯畢,我和大舅收拾碗筷,只聽見電視裡傳來了當年黃宏的聲音:“工人要為國家想,我不下崗誰下崗。”

  出門的時候,已經日落黃昏,我沿著水泥路一個彎一個彎地繞過一片片土地回家。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外出打工了,村頭已經沒了狗吠,這些老人越來越孤獨。

  車子開過一片莊稼連著的墳地時,我想:人一蒼老,就像頹圮的土牆、崩壞的石磨、纖毫畢現的土地,坍塌,無力,荒涼。人們總祈求和死去的親人在天上相見,實際上哪個升天了?他們都被埋在地裡,每當夜晚來臨,活著的人和死去的人一同躺下。

  快進城時,夕陽已經被夜色壓得很低很低了,我們的生活也差不多,大部分的日子都被壓得很低很低。

  到今天,北方萬物開化,冰雪早已消融,我不知道大舅家的那半扇豬肉還剩多少,豆包有沒有吃完,他有沒有打算開春種點什麼。

  也許,大舅也一點點接受了兒子已經成家立業、回家的次數會越來越少的事實了吧。那兩張八仙桌子,此刻應該穩穩地立在屋子裡,和它們還是一棵樹、一扇門的時候一樣,被風吹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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