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結束後,中國為何沒能駐軍日本?

2025-12-07 | 來源: 循跡曉講 | 轉到微信 | 有0人參與評論 | 字體: 放大縮小 | 收藏 | 打印

自從2023年日本排放處理過的核廢水開始，中日兩國的關系就一直處在起起落落落落落落的狀態。好不容易有點緩和的跡象，現在又一次降入冰點，不少中日航班都被取消了。眾所周知，日本過去幾次入侵中國，給咱們國人帶來深重的苦難，加之這些年中國軍力穩步上升，使得國內很多軍迷揚言要新賬舊賬一起算，什麼“蕩平東京府，活捉蒼井空”，“天兵渡海，踏平日本”，而且按照他們的說法，中國這麼做可是有法理依據的。

當初二戰結束後中國就有資格在日本駐軍，只是因為後來打內戰的原因，派兵駐日一事沒能成行。從這個角度看，現在派軍隊去日本只是履行之前沒能履行的責任而已。這倒也沒說錯，當時中國確實有在日本駐軍的權力。那麼，當年中國軍隊為啥沒有駐扎日本？現在重新在日本駐軍是否還有法理依據？

時間回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期，1943年由中英美三國首腦參加的開羅會議，開羅會議是盟國首腦第一次聚在一起討論怎麼對日作戰問題。而戰後怎麼處置日本的問題，也在這次會議上明確提了出來。開羅會議作為盟國對日戰略的先聲，明確了對日本實施外國軍事占領，用以徹底粉碎日本的軍國主義基礎，這次會議上美國總統羅斯福也對中國政府發出邀請，支持中國進行對日本的軍事占領。

到了1945年7月26號，中、美、英三國聯合發表《波茨坦公告》，作為處理日本戰後問題的綱領性文件，公告裡特別提出日本領土必須實行軍事占領，直到日本建立起一個傾向和平，且是能表達國民意志的民選政府後，同盟國占領軍才會撤退。在對日占領計劃中，美國人把日本四大島嶼之一的四國島交給中國，能夠單獨劃分出一個島嶼，一方面是出於對中國抗戰做出犧牲的感謝，另一方面是回擊日本人的戰爭邏輯。按照日本的說法，他們發動戰爭是實現大東亞共榮，是反對白種人對黃種人的壓迫，現在中國軍隊作為黃種人組成的占領軍，就能證明日本人那套說辭看似有理有據，實則狗屁不通。

◇ 圖為開羅會議左起：蔣介石，羅斯福，丘吉爾

◇圖為戰後盟國對日占領計劃

1945年9月22日，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出台《美國對日本投降後的處置政策》，明確宣布“歡迎並期望盟國參與對日派遣占領軍”，並規定中英蘇三國各派一支部隊作為占領軍，進一步確認了中國的參與權。

隨後，中國向日本派遣占領軍一事就提上了議事日程，那麼具體派遣哪一支部隊，中美雙方產生了分歧。美國希望的是中國能派出一個5萬人編制的軍，而且指明想要孫立人的新一軍。因為孫立人將軍本身就是美國弗吉尼亞軍校畢業高材生，和許多美國將領都是同窗舊相識，而且新一軍又稱駐印軍，當年在印度組建，裝備了全部美式裝備、美式訓練，可以說除了士兵是中國人這支軍隊和美軍就沒什麼區別，這樣的軍隊和長官，到時候溝通起來必然非常方便，有鑒於此美國人指名道姓要他們。

◇圖為孫立人將軍

對於新一軍駐防日本，孫立人本人也完全同意，畢竟能在日本的土地上當占領軍，這是幾輩子都修不來的榮耀。但是國民政府並不同意，因為新一軍的戰斗力是全國軍隊中數得上的，早已被蔣介石定下派往東北負責接收日本投降的任務，更關鍵的是隨著日本戰敗，國共內部矛盾也逐漸浮出水面，在眾人眼裡未來國內爆發內戰是遲早的事情，讓這樣一支裝備精良能征善戰的部隊去做占領軍，蔣介石心裡老大不願意。另一個原因就是老蔣自己的格局實在是太窄，他覺得孫立人是那種傳統的，只知道服從命令的軍人，還是美國高材生，這種人不是自己的嫡系，還滿腦子美式思想，到了日本後和那些“美國大鼻子”打的火熱，將來肯定“不聽話”。駐日軍隊這種涉及到國家臉面的事，最好還得派一個惟自己馬首是瞻的“自己人”來，就這樣孫立人失去了去日本的機會，國民政府轉而准備派遣一個5000人的支隊執行駐日任務。

新一軍有裝備精良的數萬人之眾，5000人不過一個旅之數，相差實在太大。這樣的敷衍讓美國不滿，於是，又經過反復研究，決定照顧美國人的情緒，派出新一軍其中的一支部隊前往日本，即新一軍獨立步兵第一團，同時又計劃把榮譽第二師派往日本，從名字也能看出來，這支軍隊的番號比較特殊，抗戰時期，國軍慘烈作戰，傷亡巨大，產生了大量的傷員，傷愈歸隊的軍人被稱為榮譽軍人。榮譽師即是指由傷愈官兵組建的步兵師，1938年1月，軍政部組建榮譽第一師，隸屬於第五軍建制，曾參加過在1939年12月的昆侖關戰役，擊斃日軍第21旅團少將旅團長中村正雄。正是因為看到由傷愈官兵組建的榮譽第一師表現出來的強悍戰斗力，軍政部決定組建第二個榮譽師，不過榮譽第二師的士兵構成不全是傷愈老兵，還有不少新兵，老兵在其中主要作為戰斗骨幹，論成色來講比榮譽第一師稍有遜色。後來榮譽第二師換裝美械，還前往越南接受越北日軍的投降，現在他們與新一軍獨立步兵第一團合並組建為中國駐日占領軍整編第67師，師長為戴堅將軍。

◇圖為戴堅(1913-1999)，湖南長沙人，1931年黃埔軍校第七期畢業。1937年抗戰爆發後，在54軍8師擔任過少校參謀，中校參謀主任，上校參謀長等職。1941年擔任中國遠征軍榮譽2師師長。

67師組建後，立刻開始了整訓工作，作為揚威海外的大國勁旅，對於士兵的精神面貌和基本素質都有一套標准。要求士兵必須會識字，各級軍官在短期內惡補外語，要求必須能夠用英語、日語進行簡單交流，並學習吃西餐和跳交誼舞，希望用良好的形象展示中國作為戰勝國的風采。對於這支軍隊，蔣委員長也十分關心，他曾在46年5月會見了67師的高級指揮官，並告誡他們，“到日本後一定要奉公守法，不准貪贓枉法營私舞弊，有辱國體，否則一經查出要受嚴厲制裁。”這才是真正戰勝國軍隊應該展示出來的對外形象，現在有很多人成天說自己打下日本後就要欺男霸女，無惡不作，還美其名曰“櫻花樹下醉胡姬”，您趁早收收吧，戰勝國的表現真不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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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中國駐日占領軍文件，上面寫著中國占領軍負責的區域和中國占領軍的規模

隨後在1946年5月，戴堅師長和一眾幕僚，加上駐日代表團、軍令部官員等十幾人組成先遣隊，先行到日本與盟軍進行前期准備工作。有意思的是，在選擇去日本的交通工具時，戴堅選擇乘坐一架B24轟炸機，等一行人下飛機後，有記者問代表團，你們為什麼不坐客機而要坐轟炸機呢？戴師長回答：“我們是以戰勝國的姿態去的，必須要武裝進出日本，才能表示為中國作為戰勝國的威武。轟炸機除了不攜帶炸彈外，機上的機關炮是原封原樣的，就表示我們是武裝進出。”在飛機上，戴師長自己也感慨萬千，揮毫潑墨寫下一首“七絕”：抗戰功成收失地，台胞重慶共堯天。金甌還我無傷缺，壯士長歌氣凜然。接下來的在日期間，中方官員實地視察了駐地，日本當地政府態度恭謹，詳細介紹了中國軍隊入駐後所需的營房、倉庫、港口、車場及游樂場所等設施籌備情況。此時的中國駐日代表團成員已能感受到戰勝國的尊嚴——據當時的記者回憶，日本人在盟軍占領人員面前低聲下氣，見到插有中、美、英、蘇四國旗幟的車輛便點頭哈腰，讓中國工作人員倍感揚眉吐氣。

◇ 圖為1946年6月，中國駐日占領軍先遣隊在日本愛知的首府——名古屋市升起國旗，標志著中國軍隊首次進入日本本土

關於中國占領軍的駐地，按原計劃是單獨占領四國島，結果戴師長一群人到了以後才發現，盟軍對占領區劃分已經做了調整，四國島被劃為英國人的防區，國軍被安排在以新瀉縣為中心的日本北陸區。這裡山地居多，產業也以農業為主，地位並不重要，於是一行人又和盟軍方面進行交涉，最後最後盟軍總部提出，以愛知縣為駐地，必要時再擴大到靜岡縣和三重縣。愛知縣一直以來都是日本經濟的重要支柱之一，首府名古屋市是日本的第三大工業城市，是日本重要的制造業中心，尤其以汽車和航空航天工業聞名。今天豐田汽車的總部就位於愛知縣豐田市，二戰日本著名的零式戰斗機就是名古屋的三菱飛機工廠生產的。

話說回來，在交涉完駐防問題後，關於這一萬多人的人吃馬喂也是需要討論的重點。當時國民政府財政拮據，無力承擔海外駐軍的巨額開支，而美國雖邀請中國派兵，卻拒絕提供相應的經費支援，一句話：駐軍錢自己想輒。為解決這一問題，中方拿著《中美租借法案》和美方談判，最後談下來的結果是，占領軍的軍費從《租借法案》中出，美方提供給中國的援華經費裡進行調撥，這一共識的達成，說明了中國軍隊進駐日本沒有任何障礙，接下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當時駐日盟軍總司令麥克阿瑟估計，最晚到46年8月，國軍就能進駐日本。另一邊67師士兵們也都摩拳擦掌，雖然人還在越南駐訓，但心早就飛到了日本。1946年8月，第一批67師的士兵登船前往上海，預計在上海做休整後開赴日本，越南的華人華僑敲鑼打鼓地歡送67師，戴堅師長發表了告別演說，表達了部隊堅決完成占領任務，不負國人期望的決心。

◇ 圖為越南華人華僑歡送67師

然而後面的故事大家或許能猜到了，1946年由於國共第二次內戰的爆發，國軍在內戰中損失慘重，兵力不足。在1946年8月底，蔣介石手令參謀總長陳誠，派遣67師進駐蘇北，之後的三年這支本該駐扎在日本的中國軍隊消失在內戰戰場上。到1946年11月5日，國民政府正式向美國提出終止執行派遣駐日占領軍計劃，至此，中國軍隊參加對日占領一事最終胎死腹中。

雖然國民政府還保留了駐日軍事代表團，但只是一支40人的憲兵隊提供安保，象征意義遠遠大於實際意義，失去了駐軍作為後盾，代表團的影響力也大打折扣。盡管代表團工作人員在日本享有戰勝國特權，日本人見了中國人也點頭哈腰，但由於缺乏軍事威懾力，中國在對日管制中的話語權被嚴重削弱。本來，蔣介石還想在對日軍事占領期間好好學習名古屋的工業技術，好帶動國內工業發展，這一計劃也泡湯了。與此同時，英國人由於在遠東已經沒多少利益，再加上從本土到日本路途遙遠，後勤是一大筆費用，於是放棄了在日駐軍；蘇聯因為把全部精力都投放在和西方國家爭奪歐洲上，也沒有對日本派遣軍隊，因此事實上只有美軍自己盡到了軍事占領的責任。

◇圖為中國駐日占領軍籌備過程

多說一句，蘇聯沒往日本派駐軍這事還是挺好玩的，當初二戰結束後，美蘇就搞了分區占領德國，結果這倆大國在歐洲問題上的矛盾越來越激烈，鬧得非常不愉快。最後，還是美國總統杜魯門拍板說：咱們美國人要想不重蹈德國的覆轍，那在日本占領這事兒上，就不能給俄國人任何機會。於是等到美國把日本全境劃成受降區以後，斯大林就非常不滿，立馬寫信跟杜魯門提了兩條件：首先要把千島群島，也就是今天新聞裡提到的日本北方四島列為蘇軍的受降區，此外還得把北海道分為南北兩塊，北部得讓蘇軍受降占領。斯大林還在信中說：我們蘇聯人民都知道，日本原來占過蘇聯的整個遠東地區。今天如果蘇聯沒占日本的任何一塊領土，蘇聯人民就非常生氣。杜魯門一看這段笑得差點把假牙掉出來，心想你丫這時候想起來照顧蘇聯人民的情緒了，當初貴國在和日本人簽《中立條約》的時候，咋沒想到蘇聯人民生氣啊？所以，杜魯門只按照雅爾塔會議的結果，同意了斯大林提的第一點。至於第二點，杜魯門說，蘇聯和其他盟國一律平等，都可以派“象征性部隊”駐軍日本，但這些部隊都得聽麥克阿瑟將軍的指揮。斯大林可不想讓光榮偉大的蘇軍受美國人的號令，所以，拿到千島群島後，斯大林就沒提後面的事。

由於派兵駐軍日本的事已經泡湯了，在日本進行前期准備工作的先遣隊也沒了用處。1948年，先遣隊的大部分成員也都返回國內。不過這些先遣隊在駐日期間，也用自己有限的影響力為中國爭取到了一些權益，此前在甲午戰爭中北洋海軍全軍覆沒，鐵甲艦“鎮遠艦”被日軍俘獲，退役後軍艦上的大鐵錨被拆卸下來，作為戰利品擺在東京上野公園供人參觀。作為中國的百年國恥，駐日先遣隊的海軍代表第一時間找到盟軍方面進行交涉，要求索回這些展品。最後在1947年，鎮遠艦的鐵錨、錨鏈、以及一同展覽的炮彈被同一帶回國，長期以來的國恥終於得以洗刷，時至今日鎮遠艦的鐵錨仍然得到保存，擺放在北京軍事博物館。另一艘鐵甲艦“定遠號”的鐵錨則運氣不佳，收入到日本岡山縣一家神社中，作為形似“牛頭”的神器而供奉，這家神社不怎麼出名沒人注意，就導致鐵錨一直流落在異國他鄉，直到前些年才被國內的軍迷再次發現。

◇圖為軍博館藏的鎮遠艦鐵錨

說到底，在抗戰勝利的大好環境下，中國因為“兄弟鬩牆”的內戰失去了揚威海外，洗刷百年國恥的機會，無數先烈用鮮血換來的勝利，本應帶來更徹底的正義伸張，卻因內戰等因素未能完全實現，實在是讓人痛心疾首。

既然在近80年前，中國失去了駐日本的機會，那麼，有沒有可能，現在由中國大陸的軍隊來換防，繼續駐扎日本呢？這基本上也不可能，因為早在1972年中國大陸就致力於推動中日邦交正常化，兩國老一輩政治家們，都是奔著中日兩國能夠實現睦鄰友好而去的，雙方領導人，都是以高度的誠意、極大的善意來開展對日外交工作。在中日建交的公報中，中國明確表示放棄索取對日賠款，連賠款都放棄索取了，自然就不能繼續安排在日駐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