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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之間 吳謝宇案的最後三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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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月31日,農歷癸卯年臘月二十一,北京大學肄業生、弑母者吳謝宇被執行死刑。


公眾對這一結果並不感到意外。有媒體報道該消息後,點贊最多的一條評論是:堅決不留著過年。

然而,在長達4年審判過程中,在吳謝宇一方看來,曾幾次出現保命的“樂觀因素”。實際上,直至死刑復核階段的最後兩個月,辯護律師仍對吳謝宇保命頗有信心。他們當時認為,吳謝宇至少能活著過年,而一旦過了年,“反轉的機會就會很大”。吳謝宇則就在執行死刑前10天還曾給獄友寫信表示,自己將配合律師,“全力以赴自救”。


不過,吳謝宇最終未能獲得親屬諒解,這也讓他失去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三批辯護律師

2023年11月8日,執行前84天

這一天,廈門律師吳國阜來到福州市第一看守所,首次會見他的當事人吳謝宇,並與之簽下委托辯護合同。此時,吳謝宇在這裡已經羈押了4年6個月。

吳國阜是吳謝宇的最後一名辯護律師。在他之前,吳謝宇先後委托過5名律師。其中,法律援助律師馮敏和助理何丹萍擔任一審辯護人,知名學者徐昕及其妻子鄭曉靜律師擔任二審辯護人,鄭曉靜和吳國阜則共同擔任死刑復核辯護人。

吳謝宇被抓之後,不少律師都曾試圖介入這起轟動全國的大案,為吳謝宇無償辯護。據南方周末記者了解,至少有兩名律師曾親赴吳謝宇老家,並獲得當時尚健在的吳謝宇繼爺爺(吳謝宇父親的繼父)的授權,但他們均未能成為吳謝宇的辯護人。

兩名律師當時遇到了一個司法實踐中的常見問題:盡管刑事訴訟法規定,近親屬可以為在押的犯罪嫌疑人委托辯護律師,但是近親屬是指夫、妻、父、母、子、女和同胞兄弟姊妹。按這一定義,吳謝宇當時沒有一個近親屬——他父母雙亡,沒有結婚,又是獨生子女。



2023年5月19日,中止一年多後,吳謝宇案再度開庭。媒體記者在福州市中院外拍攝。張斌 中新社 視覺中國

事實上,就在吳謝宇被抓的第4天,福州市法律援助中心就指派了本地律師馮敏為其提供法律援助,她後來成為吳謝宇最信任的人之一。案件進入一審審判階段後,吳謝宇曾手寫一份聲明,表示除了馮敏,他不需要任何其他律師。

馮敏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自己能獲得吳謝宇信任,可能與對他的尊重有關——吳謝宇很不希望被視為壞人。而她經常告訴吳謝宇:很多人在關注他,希望他活下去。“要說我在裡面起的作用,應當是給了他一種(活下去的)信心。”

按馮敏的說法,最初會見時,吳謝宇情緒非常低落,會見十多次以後,才開始談到案件。在為吳謝宇辯護時,馮敏明顯感覺到其“不好駕馭”。“正常的案件,律師(在開庭之前)肯定跟當事人提前溝通好,當事人基本上都會配合,但是他不是這樣。”

作為辯護律師,馮敏一直沒能搞清楚吳謝宇的作案動機。審查起訴階段,在她建議下,檢察院曾將此案退回補充偵查了一次。不過,在一審判決書中,關於吳謝宇的作案動機未作交待。

一審辯護時,馮敏采納了吳謝宇本人的說法——殺死母親是為了幫助母親解脫。馮敏明白,這個觀點很難說服法庭,更難說服公眾。按吳謝宇的說法,他本打算殺死母親後自殺,但事實上他選擇了逃亡,並大肆揮霍,多次嫖娼。

一審階段,吳謝宇曾一度一心求死,但在正式開庭時,他的想法變了,表示自己真的悔悟,希望法庭給他一個機會。

吳謝宇一審被判死刑。他選擇上訴,並在自己寫的上訴狀中表示,是馮敏的鼓勵使他改變了想法。他說,他的阿姨、舅舅和大姑最終會原諒他,“為了他們,我也要去爭取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退出以後,馮敏仍與吳謝宇保持通信聯系。幾年下來,她對吳的評價是“從不成熟到成熟”。她說,吳謝宇後期寫的信都是“報喜不報憂”,常說自己幫助別人,一心想做有用的人。

作為最後一名介入吳謝宇案的辯護律師。吳國阜的任務是為吳謝宇求得親屬諒解。刑事訴訟法規定,故意殺人的,如果得到對方諒解,可以從輕處罰。

“我有兩個優勢。”吳國阜說,“一個是我也姓吳,可以通過吳氏宗親渠道做諒解工作。一個是我的當事人與吳謝宇一起關了四年。”

吳國阜所說的當事人叫老K,他與吳謝宇關在看守所同一個號房。在看守所的幾年間,吳謝宇自學法律,曾義務幫獄友寫申訴材料,老K是他幫的人之一。按吳國阜的說法,吳謝宇幫老K寫了上千頁材料。2023年下半年,老K辦理取保候審回家,他和律師一樣,也想幫吳謝宇保命。

這是吳國阜二十多年律師生涯中首次代理死刑復核案件。首次會見前,吳謝宇托人帶話,說想看父母的照片,吳國阜就從吳謝宇父親老友王曉東處拿到照片,帶進了看守所。吳謝宇看到父母照片後,當即大哭。

給外婆、舅舅、姨媽寫道歉信

2023年11月10日,執行前82天

吳國阜會見完兩天後,鄭曉靜也會見了吳謝宇。

在會見中,吳謝宇提供了一紙寫給外婆、舅舅和阿姨的道歉信,他表示,決定把從父母那裡繼承來的兩套房全部給外婆、舅舅、阿姨。

這是王曉東給律師出的主意,想通過此舉打動吳謝宇的舅舅和姨媽,為吳謝宇爭取到諒解,從而幫其保命。

徐昕和鄭曉靜成為吳謝宇的二審辯護人,頗有些偶然。鄭曉靜和吳國阜共同擔任老K的二審辯護人,而在老K羈押期間,家人曾把徐昕寫的一本書《無罪辯護》送進看守所,書中多次提到馮敏,吳謝宇也看了這本書。一審判死刑後,他給馮敏寫信,表示想讓徐昕辯護。

二審換了律師之後,吳謝宇曾專門給徐昕寫信致謝。他在信中表示,自己是“一個犯下了滔天罪孽的罪人”,懷疑是否值得被原諒,以及徐昕把時間精力花在自己身上是否值得。但同時他也表示“真的知道錯了”,“不甘心我這輩子就以這麼個可惡可恨可悲可恥可鄙的罪人收場”。

在二審階段,徐昕和鄭曉靜把辯護重點放在申請精神病鑒定上。接手此案後不久,徐昕接受《新京報》采訪,表示吳謝宇保命仍有“一線生機”,而這“一線生機”就是精神病鑒定。

刑法第18條規定,精神病人在不能辯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造成危害結果,經法定程序鑒定確認的,不負刑事責任。尚未完全喪失辨認或者控制自己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但是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

徐昕團隊不奢求吳謝宇無罪,但求能保命。“死緩限制減刑也可以接受。”一位團隊成員說。接手吳謝宇案後,徐昕團隊還專門就“殺親免死”案做了統計,發現與殺“外人”相比,殺親案的被告人不判死刑的概率要大得多。

按徐昕後來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的說法,他接手時,輿論對吳謝宇已是非常不利,幾乎人人都認為吳應該“千刀萬剮”。

根據相關規定,辯護律師和犯罪嫌疑人只是有權申請精神鑒定,而作與不作取決於司法機關。為了說服法院啟動精神鑒定,徐昕團隊曾委托三批精神病專家為吳謝宇出了三份專家意見。由於不是辯護律師,專家當時無法見到吳謝宇,主要是借助案卷材料對吳謝宇的精神狀態作出判斷。

三批專家一致認為,吳謝宇患有抑郁症,其殺母行為屬於“擴大性自殺”,有必要為其作司法精神鑒定。

“擴大性自殺”是司法精神病學領域的一個概念,其定義是:患者由於嚴重的抑郁發作而擔心自己死後親人受苦受難,出於慈悲心理,憐惜親人而先將親人殺死後再自殺。

至於吳謝宇為何沒有自殺,一份專家意見作出了這樣的解釋:長期臨床經驗和精神鑒定實踐發現,一些精神障礙者遇到突如其來的壓倒性重大事件時,其精神狀態及其行為可能發生戲劇性變化,病人突然出現似乎“醒悟”或者“清醒”的感受。因此,當時正在進行的社會危害戛然而止,幸免一場災難事件的發生,而且“本該出現的自殺也未出現”。



然而,二審出庭的檢察員認為,吳謝宇作案前周密預謀,具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歸案後面對訊問對答切題,能夠連貫回憶案發經過,故作案時辨認控制能力完整,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不需要進行鑒定。

對於律師提供的專家意見,檢察員表示是“在未完整審閱證據材料、且未對吳謝宇病理檢查基礎上作出的”。

二審法院采納了檢察員的意見,沒有為吳謝宇作精神鑒定,維持了一審死刑判決。二審法院在判決書中提出六點理由,認為沒有事實和證據證明應當進行司法精神病學鑒定。

這也意味著,親屬諒解成為吳謝宇保命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親屬態度“沒有變化”

2023年11月20日,執行前72天

吳國阜首次接到最高法負責吳謝宇案的孫姓法官電話。孫法官提醒吳國阜盡快閱卷,並在規定期限內(自接受委托起一個半月)提交辯護意見。

二審結束後,吳謝宇案進入死刑復核階段,徐昕退出,鄭曉靜則繼續為吳謝宇辯護。

徐昕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二審後他是“策略性退出”。退出後,“整個的辯護策略、行動,都是我在推動”。

事實上,吳國阜成為吳謝宇辯護律師也是由徐昕安排的。徐昕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最初的人選原本是北京某高校一位法學教授。但在死刑復核階段,吳謝宇在最高法法官提審時,突然提出解除兩名律師的委托合同。

按鄭曉靜後來對孫法官的說法,吳謝宇那次除了要解除律師委托合同,還表示“不想活了”,並把二審判決書、授權委托書以及他寫的申訴材料全都撕碎。

鄭曉靜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後來老K通過管教人員勸吳謝宇,讓他爭取活著的機會,吳才又回頭。不過,吳提出保留鄭曉靜,但另一名律師要換。

“吳律師就主動請纓,認為他可以去找家屬,看能不能溝通諒解的事情。”徐昕說。

與一審、二審不同,在死刑復核階段,最高法不會開庭審理,但法官會提審被告人,並聽取辯護律師的意見。

在與吳國阜通電話之前,孫法官已經提審過吳謝宇,正是在那次提審時,吳謝宇提出要換律師。

“他一會一個想法,案子簡直沒有辦法進行下去了。”吳國阜說孫法官如此告訴他。按孫法官的說法,一般的死刑復核案件就提審一次,但吳謝宇由於提出換律師,得再提審一次。

在11月8日那次會見中,吳謝宇曾對吳國阜說,法官告訴他,曾找過他的舅舅和姨媽。趁這次通話機會,吳國阜向孫法官求證,後者確認找過,但他們的態度“沒有變化”。

早在一審和二審階段,馮敏和徐昕的助理就曾分別聯系過吳謝宇的舅舅,以期為吳謝宇求得諒解,但對方“根本不理”。

確認最高法法官找過吳謝宇舅舅和姨媽之後,吳國阜更加確信獲取親屬諒解的重要性。當時,辯護團隊內部對諒解並不是特別看重,有人認為,即便吳謝宇得到親屬諒解,他也難逃一死。吳國阜的看法不同,他認為,最高法法官完全可以不過問諒解問題,既然過問,就說明重視。

“所以我當時很有幹勁。”吳國阜說。

在舅舅和姨媽處遇阻之後,律師們原本可以找外婆。從法律角度,就故意殺人這一罪名而言,作為吳謝宇母親謝天琴惟一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只有外婆的諒解書對吳謝宇有效。而律師們也都預測,一旦找到外婆,其大概率會諒解吳謝宇。

但是,包括吳國阜在內,所有曾經嘗試做諒解工作的辯護律師都表示,由於擔心出事,他們不敢冒然去找老人家。律師們的策略是:先做通舅舅和姨媽的工作,再由後者去做外婆的工作。

然而,同樣由於擔心出事,舅舅和姨媽一直瞞著吳謝宇外婆。

吳謝宇的外婆是一位盲人,案發時已年過七旬。據謝天琴的同事、好友馬麗華介紹,吳謝宇的姨媽曾告訴她,他們一直騙吳謝宇外婆說謝天琴陪吳謝宇去美國留學了。吳謝宇外婆雖然看不見,但腦子很清楚,一到過年就問:兩個人怎麼不聯系?“她(謝天琴)妹妹就講,他們都不想你了,你想那麼多幹什麼?他們好過了就會聯系你,你就不要操那麼多心了!“

與舅舅和姨媽的做法類似,出事後,吳謝宇的姑姑們也一直瞞著吳謝宇奶奶。不過奶奶後來從鄰居處知曉了真相,並深受打擊,在吳謝宇被抓之前過世。



案卷材料顯示,一審開庭前,福州市中院曾通知吳謝宇舅舅、姨媽到法院,法官明確向他們表示,吳謝宇的外婆是謝天琴第一順位繼承人,有權提起附帶民事賠償訴訟,問他們對此怎麼考慮。舅舅和姨媽的答復是:回去考慮一下,若5天後不回復,視為放棄。


在長期關注吳謝宇案的一名律師看來,通知被害人近親屬提起附帶民事賠償訴訟並非法院的義務,法院這樣做,可能是想給吳謝宇一個機會,讓外婆知道此事,進而諒解。

據一審判決書,外婆沒有提起附帶民事賠償。

吳謝宇案曾多次延期或中止審理,其中最長一次中止審理出現在二審階段,時長長達一年多。而就在此期間,由最高法指導的法治劇《底線》開始熱播,其中一個案例唐嘯雲弑母案,劇情與吳謝宇案高度相似。唐案的結局是,經最高法死刑復核法官做工作,唐嘯雲的舅舅最終諒解了外甥,唐本人也在法官勸說下悔罪。劇中暗示,一審被判死刑的唐嘯雲,在死刑復核階段保住了命。

《底線》的播出一度讓徐昕團隊深感振奮,徐昕認為,這是繼中止審理後,吳謝宇保命的另一個“樂觀因素”。

然而,與劇中的唐嘯雲不同,吳謝宇沒能取得親屬諒解。

談話“氣氛很輕松”

2023年12月27日,執行前34天

最高法就吳謝宇案聽取兩位辯護律師吳國阜和鄭曉靜的意見。

用吳國阜的話說,那次談話“氣氛很輕松”。孫法官看起來有四十多歲,吳國阜猜她應該也是一位母親,可以從母親的視角理解吳謝宇案,這對吳謝宇保命或許會是一個加分項。

在這次談話中,鄭曉靜再次強調吳謝宇作案時精神不正常,應該為其作精神鑒定。吳國阜則坦陳,他對案情不熟,其任務就是求得諒解,爭取從寬處理。

這次談話後,鄭曉靜和吳國阜都認為,至少在春節前不會核准吳謝宇死刑。而徐昕更是樂觀地認為,只要春節前不核准,吳謝宇保命的希望就很大,他為此還發了一條微信朋友圈信息。

在赴最高法前10天左右,吳國阜和老K一起去了吳謝宇及其外婆的老家——福建省莆田市仙游縣,希望找到舅舅當面談。但他們沒找到人,“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不回”。

按吳國阜的說法,老K此前曾打通過吳謝宇姨媽的電話,姨媽當時一方面對吳謝宇表示很氣憤,另一方面她也承認,想不通他為什麼做這樣的事情,“動機不明怎麼諒解他?”吳國阜認為,這也代表了大部分普通人對吳謝宇案的看法。同時,按這一邏輯他推斷,如果能查明吳謝宇的作案動機,姨媽或許會諒解吳謝宇。

關於作案動機,一審判決書中未提及,二審裁定書裡的提法是:“吳謝宇因自己的錯誤認知產生殺母之念。”

在仙游,吳國阜還見了吳謝宇的兩個姑姑,她們非常謹慎,戴著口罩,與吳在公園見面,像“特工接頭”。

為了幫吳謝宇求得親屬諒解,吳國阜動用了“吳氏宗親會”的關系。作為廈門吳氏宗親會監事長,吳國阜利用這個身份,聯系了莆田進而再聯系仙游吳氏宗親會。對方一開始不理解,說這樣的人(指吳謝宇)留之何用。“我說他真的很聰明、有才,在裡面還幫人寫材料,(他們說)有才我們還是要救他一下。”吳國阜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在京期間,吳國阜還曾找到北京律師謝通祥求教。後者辦理過數百起死刑復核案件,幾乎每年都有幫死刑犯保命的成功案例。

謝通祥建議吳國阜,應當從“天理、人情、國法”的角度辯護,在他看來,不管用什麼方法,只要不違法,幫當事人保住命總是對的。為此,他向吳國阜建議,辯護時強調吳謝宇家“三代單傳”等理由。

不過,在與吳國阜會面時,謝通祥並不知道吳謝宇外婆健在。在事後知道此情況後,他認為律師找舅舅、姨媽的做法是錯誤的,應該避開他們,直接去找外婆。即使冒一點險,也值得一試,因為這畢竟是吳謝宇保命的惟一希望。

2024年1月5日,最高法聽取律師意見9天後,吳國阜去看守所會見了吳謝宇,當時兩人都不知道,這會是吳謝宇最後一次律師會見。

通過兩次會見,吳國阜對吳謝宇的印象是:謙虛、誠懇、陽光,特別有禮貌。而鄭曉靜在數次會見中,更多注意的是吳謝宇身上反常的一面:“手不停地動,只顧自己說,很少(與律師有)眼神交流。”



核准死刑


2024年1月12日,執行前19天

2024年1月10日,在赴最高法溝通吳謝宇案兩周後,鄭曉靜接受媒體采訪,表示已提交不核准死刑的法律意見。

吳國阜注意到,報道發出後,喊殺的聲音仍“一邊倒”。之後幾天,鄭曉靜又陸續接受幾家媒體采訪,她除了披露吳謝宇道歉信的內容,還向記者承認:諒解工作不順利,律師被家屬“拉黑了”。此外,有媒體引用她的說法稱,“春節前應該不會有是否核准死刑的結果”。

2024年1月13日,吳國阜也接受了一家媒體采訪,表達了類似的采訪內容。

吳國阜後來才知道,就在他那次接受采訪的前一天,2024年1月12日,最高法的裁定書已經作出,核准吳謝宇死刑。

兩周後的1月26日,吳國阜收到莆田吳氏宗親會的反饋,稱當地兩位“很有能力也很熱心”的人士願意出面幫忙做諒解工作。據吳國阜介紹,在救與不救吳謝宇的問題上,這兩位人士曾經猶豫過,後來還去“問了師父”,才決定出手。

吳國阜深感振奮,當即給孫法官打電話。孫法官在電話中歎了口氣,反問吳國阜:媒體報道不是說你們的電話已經被拉黑了嗎?

吳國阜說“心裡一沉”,意識到自己和鄭曉靜在那個節點接受媒體采訪,可能是個錯誤。

徐昕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也承認,律師把諒解工作不順利的信息透露給媒體,“肯定不是特別合適”。

不過,在吳國阜看來,裁定書當時雖已作出,但尚未生效。如果諒解工作能取得實質進展,仍有可能產生影響。

吳國阜那天甚至已經起草好了諒解書,“就等親屬簽名”。

然而,他等來的是5天後吳謝宇被執行死刑的消息。

巧合的是,就在最高法作出裁定當天,徐昕在網上公開了吳謝宇案的二審辯護詞,標題是《亡母盼逆子免死》,跟評仍是“一邊倒”。有網友嘲諷徐昕是“通靈師”,否則如何能知道死者的想法。

1月17日,應徐昕所請,江蘇揚州某寺廟為謝天琴做了場佛事。“超度吳母的亡魂,祈求吳母靈魂安息,吳謝宇保全性命,用余生去懺悔謝罪”。徐昕在當日所發的微信朋友圈中如此寫到。

當時,律師尚沒有拿到吳謝宇的裁定書,不知道吳謝宇生死已定。

最高法核准吳謝宇死刑的裁定書中提到,吳謝宇故意殺害其母親的行為嚴重違背人倫道德,嚴重踐踏社會公眾的認知和情感,造成了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吳謝宇連續實施故意殺人、詐騙、買賣身份證件犯罪,主觀惡性深,且毫無悔罪誠意。

裁定書還稱,對於辯護律師提出的吳謝宇作案時有精神病、不具備完全刑事責任能力、羈押期間表現良好,請求從輕處罰的意見,同意原判不予采納的意見。

至於吳謝宇的作案動機,最高法裁定書的相關措詞是“吳謝宇因自身厭世產生殺母之念”。

最後一封信

2024年1月21日,執行前10天

在看守所的五年多裡,吳謝宇曾給親人、律師、法官等人寫過數十封信。最後一封信是這一天寫給老K夫婦的。他在信中表示,自己將會配合律師,“全力以赴自救”。

吳謝宇在信中表現出一貫的嚴謹。他給這封信取了一個奇怪編號“#003.6”,並就此作了解釋。他說,此信的編號原本是“#004”,但由於他在看守所讀了兩本書,“受到極大感染”,於是打算把書中精華摘錄下來,和信一並寄給老K,但在摘錄完成後,他打算“重新咀嚼”,於是做起了筆記,導致原本要寫的“#004”信又得拖延。他擔心春節前寫不完,於是決定先寫出“#003.6”。

隨後,吳謝宇請老K夫婦寄給他兩本書——最新版的刑法和刑事訴訟法。“如果能在春節前收到那可就是最好的春節禮物啦,我會超開心的。”

吳謝宇在信中還說,他前段時間一直在寫《懺悔錄》,“這是鄭教授(鄭曉靜)在2023年11月9日、10日會見時啟發我做的一個重要任務。我在2024年1月9日周二已經把79頁的《懺悔錄》寄給最高院孫某某法官啦!我自己感覺寫的很好啦!但還有很多真心話沒來得及寫進去,我會繼續努力寫的!”



吳謝宇拜托老K夫婦告知鄭曉靜、吳國阜他已寄出《懺悔錄》一事,並請兩位律師如果去最高院的話,把《懺悔錄》復印一份給老K夫婦。

吳謝宇在信中還提到了半個月前的那次律師會見:“吳律師(吳國阜)來會見我,給了我極大的鼓舞,極大地振奮了我的士氣和自信……我心裡真的無比感激您們和律師們為我付出的一切!我無以回報,我必須要向您們學習……充滿正能量地為自己的明天和未來而努力爭取……”

吳國阜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在那次會見中,吳謝宇曾讓自己給他寄50支筆芯和30本稿紙,他用來繼續寫材料。

吳謝宇在信中表示,在將來給老K夫婦寫完“#004”信後,他打算“要按照徐教授(徐昕)2021年10月份寫給我的信中指導我的,好好回憶並寫出‘反映我作案前、中、後的心理和精神狀態的自述材料’,希望能給律師們尋求對我的精神狀態進行鑒定的努力有一些幫助!”

吳謝宇還讓老K夫婦幫他一個忙——“說來真是慚愧,我在老K您回家前幾個月腦子突然瓦特(壞掉)了,把自己曾寫的所有材料全給撕了……現在我要繼續寫自述材料,自然不能與我曾寄給法院的材料發生矛盾沖突,所以,我想麻煩您們幫我一個忙:律師們想必早從法院復制回來我的所有手書材料,您們幫我從律師那要來我的所有手書材料好嗎?不過,到底該怎麼寄給我才合適,可能需要再斟酌。”

在信的最後,吳謝宇請老K夫婦代其向所有幫助過他的律師轉達春節問候:“我現在狀態很好!我會全力配合您們,全力以赴自救!請您們對我有信心!”

對於吳國阜,吳謝宇除了轉達上述問候,還表示他“無比感激”其為他做的一切。“您為我努力去和我親人長輩溝通,真的對我有著無與倫比的重要意義!”此外他還表示,吳國阜如果和他姨媽、舅舅、姑媽們聯系,請代他“轉達歉意、思念與春節問候”。

最終沒有會見

2024年1月31日,執行當天

吳謝宇被執行死刑的消息,最早是由鄭曉靜對外透露的。這天上午,鄭曉靜聯系看守所預約會見吳謝宇,結果被告知:吳上午8點已經被法院帶走執行了。

“太突然。”鄭曉靜隨後發了一條朋友圈。半小時後,福州市中院發布公告:“罪犯吳謝宇被執行死刑”。該消息迅速登上當日微博熱搜榜第一。

據謝通祥介紹,對於死刑犯而言,最高法從核准死刑到下達執行死刑命令,一般會間隔一到兩周,下達執行死刑命令後,再到具體執行,一般最快也要三天到一周。在他看來,吳謝宇從核准死刑到最後執行,算比較快的了。在他辦過的死刑復核案件中,從核准死刑到最後執行,有的長達數年。

謝通祥還說,作出核准死刑的裁定之後,到執行死刑之前,最高法根據有關規定不會通知律師,更不會通知犯人,以免發生意外。即使到執行前幾天詢問被告人想要會見哪些家屬時,也不會向犯人透露。但可能有的的犯人能猜出來。

與吳謝宇同一天執行死刑的,是“重慶姐弟墜樓案”的兩名罪犯張波和葉誠塵。

2024年1月24日,吳謝宇被執行死刑一周前,媒體報道了由福建省高院組織評選的“2023年度福建法院十大典型案件”,吳謝宇案名列第一。所配發的“專家點評”中提到,該案作為一個極端個案,於吳謝宇本人、吳謝宇的母親及其他親人而言是個悲劇;於社會而言,也是個悲劇。

根據福州市中院所發的通報,執行死刑之前,該院曾告知吳謝宇可以申請會見親屬,但吳謝宇未提出申請。不過,福州中院法官在電話中告訴吳國阜,執行死刑前,他們通知了吳謝宇兩邊的親屬,但他們都沒表示要會見。

看到吳謝宇執行死刑的消息後,王曉東曾打電話給吳謝宇大姑父。據他向南方周末記者轉述,大姑父確實曾接到法院通知,說可以會見吳謝宇,但他不知是要見最後一面,加上姑姑身體有病,就沒讓她去。

南方周末記者從吳謝宇老家鄰居處了解到,截至2024年清明,吳謝宇的骨灰仍未被帶回老家安葬。謝通祥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死刑犯火化以後,骨灰如無家屬認領,殯儀館最多保存三年。

吳謝宇在寫給舅舅和姨媽的信中,曾委托他們處理母親的後事。不過,據馬麗華透露,謝天琴的遺體至今沒有火化下葬。

• (應采訪對象要求,王曉東、馬麗華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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