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險相關] 自帶設備,自購保險,花銷AA:救災英雄如何自救?
承德藍天救援隊從涿州一處居民樓解救出一名兒童。
剛剛過去的涿州洪災救援中,一則新聞刺痛了大家的心,某工廠二樓21名女工被困,斑馬應急救援隊前去救援途中,被一男子攔住要求救援隊另救他人,由於是夜間,救援地點水域不明,加之救援人員已連續作業3天,已是精疲力盡,隊長含淚懇請對方理解卻遭到打罵。
相關視頻被發到網上,引發社會討論。作為公益性、志願性的民間救援力量,如何在救人和自身安全之間進行平衡,如何給隊員提供更好的設備和更多的權益保障,不僅是每支救援隊需要考慮的問題,更是相關部門和整個社會需要思考的問題。
高危職業
8月3日,此前在房山區佛子莊鄉班各莊大橋開展搶險救災行動中落水失聯的藍天救援隊隊員劉建民被找到,已無生命體征。
這是房山洪災中犧牲的第2名民間救援隊隊員。為表彰他們的英勇事跡,北京市人民政府評定在搶險救災工作中犧牲的房山藍天救援隊劉建民、王宏春為烈士。
近年來,民間救援隊員遇難的事件時有發生。今年2月25日凌晨,北京市懷柔區藍天救援隊搜救處負責人劉金藝在執行一次箭扣長城搜救任務時遭遇岩體坍塌,與一塊重百余斤的岩石一起墜落不幸身亡,年僅32歲。2021年11月23日,邯鄲市大名縣藍天救援隊隊員梁振峰,在漳河水域進行打撈任務時不幸落水,被激流卷走,不幸遇難。8天後,河北邯鄲市廣平縣和臨漳縣的兩支藍天救援隊在同一條河執行打撈任務時出現兩艇側翻事故,7名救援隊員落水,22歲的孫曉森和45歲的武海義不幸身亡。
在此次涿州洪災救援中,有多支救援隊遭遇險情。豐寧藍天救援隊在一次行動中,救援船只被水中的漂浮物劃破後出現漏氣,又遇到激流,船只出現甩尾和測滑,差點被卷入激流。
“幸好當時船上只載有4名救援人員。如果有被困群眾,船體重量加大,遇到這種情況後果不堪設想。”船上一名救援人員向《中國慈善家》回憶,幸好掌舵手臨危不亂,加大油門馬力,最終擺脫了激流。
宿松縣藍天救援隊在涿州救援時也曾遭遇險情:看著平靜的水面,船只被水下的暖氣鐵片劃破,在水中急速打轉,一名隊友差點跌下去。
河南一救援隊隊員回憶,在一次轉運被困群眾的過程中,經過泄洪口,船只隨著洪流往下跑,救援人員跳入近2米深的水中,徒手推拉船只才沒有被沖走。“當時太危險了,有種劫後余生的感覺。”
8月5日,涿州市城市道路路面積水深度達2米,救援人員駕駛救生艇開展救援。攝影/溫如軍
多支救援隊負責人向記者表示,涿州救援是其接觸過最危險的一次水域救援。
救援行動中,救援人員往往面臨著不可預知的風險,已成為高危職業,如何在救人的同時保證救援隊員的安全,也是各民間救援隊頭疼的問題。
在豐寧藍天救援隊督查組組長張成林看來,救援行動不光靠一腔熱血,不能一味往上沖,需要合理的分工和正確的指揮。山西天龍救援隊隊長陸玖向《中國慈善家》坦言,災難救援中首先要考慮救援人員的安全。“萬一救援人員出事,誰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根本無法向其家裡人交待。在救援行動中,民間救援人員幾乎沒有保障。”
保險難題
實際上,長期以來,中國民間救援人員的權益保障一直處於尷尬境地,甚至前些年沒有保險公司願意為高風險的救援人員提供專門保險服務。2013年,民政部制定《中國社會服務志願者隊伍建設指導綱要(2013-2020年)》,提出推動建立志願者保險制度,明確志願者保險的責任主體、涉險范圍和風險承擔機制。隨後有保險公司新增了針對救援隊員的小額險種,在出任務時臨時購買,保費每天3元,遭遇死亡可賠付10萬元。
另外,針對志願者、救援人員也會有一些“臨時機制”,比如疫情期間,民政部和騰訊公益慈善基金會聯合啟動“志願者、社區工作者、社會工作者和湖北省養老機構工作者關愛保障行動”,對全國參加疫情防控的各類志願者免費提供專項保險保障,重症危重症患者將獲得5萬元保障,身故者將獲得25萬元保障。
但對於常年在高風險中“裸奔”的民間救援人員,這樣的保障顯然不夠。
多位救援人員告訴《中國慈善家》,目前,每次出任務都會在一個“志願匯”APP上簽到,就會自動生成一份免費保險,完成救援任務後簽退,若不幸發生時,每人將獲得10萬元賠付。“志願匯”是“志願中國”信息系統的移動應用端,是在共青團中央、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民政部指導下建設運營的志願服務應用平台。
由於救援行動屬於“主動涉險”,所以普通的“意外險”無法獲得賠付。近年來,有保險公司增加了額度較大的年度救援險,每年繳納保費560元,遭遇死亡最高賠付80萬元。
房山藍天救援隊2名隊員的遇難,在民間救援隊中間產生很大觸動,很多人開始思考救援中如何首先保障救援隊員的權益,比如豐寧藍天救援隊強制隊內隊員、志願者自掏腰包買一份“主動涉險意外險”,否則,以後遇到救援任務,不許出隊。
8月12日,在北京市強降雨搶險救災中犧牲的王宏春、劉建民烈士遺體告別儀式在北京市房山區殯儀館舉行。
救援成本
民間救援隊隊員來自各行各業,有出租車司機、個體老板、普通上班族,遇到緊急任務一聲召喚,便“拋家舍業”奔赴“水深火熱”之中。
由於民間救援屬於公益行為,不光沒有任何報酬,就連車輛、船只、人員以及其他所需物品耗損都是由救援隊自行承擔。除了不顧安全指示或者法律法規而冒險的“驢友”救援,民間救援隊的大部分災害應急救援都是無償的。
不過,無償救援不等於救援沒有成本。這次涿州救援中,豐寧藍天救援隊自帶兩艘皮筏艇,市場價格約4萬元。在救援過程中,其中一艘被水面上的漂浮物戳破,雖然修修補補也能繼續服役,但使用壽命、安全性,都會打折扣。
天龍救援隊作為較早到達涿州的民間救援隊,自帶的皮筏艇4艘被損壞,其中3艘直接報廢,損失3.6萬元。陸玖告訴記者,皮筏艇底部為柔軟的塑料材質,洪水激流勇進,地面上的指示牌、鐵絲網、斷掉的樹枝等尖銳物體如同水下“暗器”,只要碰到船底,極易劃破船體。
天龍救援隊排查積水路段的路況。攝影/溫如軍
另據媒體報道,峨眉飛豹救援隊此次帶到涿州的15艘沖鋒舟全部損壞、濰坊雷霆救援隊也有3艘徹底報廢、青島九九五應急救援隊5艘船只用壞4艘……
這次涿州救援行動中,全國數百支救援隊參與救援,設備都有一定程度損耗。南京藍豹救援隊向其他救援隊提供了免費修船服務,補艇、修發動機、換螺旋槳近百次,在涿州救援中稱為“救援隊的救援隊”。
“救援船只是隊員集資買的,一般來說,損毀的船只需要帶回去維修,費用由救援隊一起承擔。”張成林說。除了設備損耗,所有救援活動中,花銷都是隊員自已承擔。在涿州救援中,豐寧藍天救援隊出去16名隊員,人員花費在1萬元左右,需要隊員“AA制”承擔。
除了明面上的花銷外,救援人員的人工成本、時間成本更是難以用金錢衡量。“所有的民間救援人員對災害救援有一種執念,當時就想救出更多被困人員,體現自我價值,不圖任何回報。”張成林說。
資金困境
8月11日,天龍救援隊在河北淶水縣參與災後發放及後續重建工作,前期籌集的資金已在涿州救援時用完,隊長陸玖和隊員不得不為後續經費發愁。
“對於民間救援隊而言,出隊的油錢、過路費,平時的運營費用,資金的壓力太大了。”陸玖說。
資金的壓力會直接影響救援的質量。在豐寧藍天救援隊遭遇的那次險情中,除了底部漏氣,另一個原因是船只的推進器馬力太小。張成林介紹,本來救援船應配備30—40馬力的推進器,但因為資金有限,只配了18馬力。
“除了救援船,包括車輛、繩索都很缺乏,我們隊裡有一輛很多年前的面包車,隊員捐贈的,不敢開長途,怕壞到半路耽誤救援。”張成林說,此次涿州救援是隊員開私家車前往。“缺錢導致設備難以適應救援要求。”
山東省高密市藍盾應急救援隊員赴河北涿州救援,圖為隊員休息時進餐。
據了解,民間救援隊的資金來源主要有兩種途徑,一是社會愛心人士和企業的捐贈,陸玖坦言,天龍救援隊的資金大部分來自社會捐贈,平時的募捐效果並不理想,“沒有災情時,社會大眾很少關注民間救援隊。”
除了社會捐贈,政府購買服務也是民間救援隊的重要資金來源。在這次涿州救援中,武漢長江救援隊派出13人、3台車、5艘沖鋒舟,歷時14小時長途跋涉1200公裡到達涿州,在碼頭鎮孟家街村運送物資5噸,轉移村民200多人。
長江救援隊經常參加救援的人員約400人,是一支中型民間救援隊。負責人張建民告訴《中國慈善家》,政府購買服務是救援隊的主要資金來源,比如每年武漢舉行的國際橫渡長江節和武漢水上馬拉松都需要安保工作,長江救援隊作為當地經驗豐富、救援能力強的專業組織,會承接此項工作。“但這筆收入不夠救援隊平時的開銷,即使精打細算,還會有20萬到30萬元的缺口。”
實際上,這是很多民間救援隊面臨的共同問題,“平民英雄”的光環之下,是走不出去的現實困境,即使像藍天救援隊這樣的頭部品牌也難逃“資金劫”。
有地方藍天救援隊負責人告訴記者,一些地方的藍天救援隊申請成立之前,總部約法在先,一是不能幫人做廣告,二是不能接受社會現金捐贈。
“這是藍天成立的初衷,要求在各省市縣的隊伍保持純潔性,不允許接受現金捐贈。”張成林說,雖然可以接受愛心人士和企業捐贈設備,但嚴格來說,企業捐贈設備不允許冠名。
閃電救援隊為涿州受災群眾運送物資。攝影/溫如軍
而這條規則,往往不得不被現實打破,《中國慈善家》記者在涿州采訪時發現,不少執行任務的救援船上,都寫著“某某企業捐贈”字樣。“不冠名的話我們連一艘船都沒有,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某地藍天救援隊負責人說。
涿州救援結束後,豐寧藍天救援隊回到豐寧縣。8月8日,接到群眾求助,家中85歲的老人上山采蘑菇走失,已長達9小時。根據家屬提供的信息,救援人員經過2小時的搜救,於凌晨找到走失老人。
相對於大災大難,民間救援隊面對更多的是這種日常救援任務,同樣面臨高昂的救援成本。張成林給記者算過一筆賬,以經常出現的驢友失聯救援為例,會用到繩索、探照燈、消耗掛片、車修壁虎等工具,這些工具都是消耗品,都要定期更換。有些搜救會用一天時間,10多名隊員的車輛油費、伙食費、通訊費等花費至少在2000元以上,而這些錢都是隊員們自己掏腰包。
2023年6月份,應急管理部部長王祥喜在新聞發布會上透露,目前,通過改革轉型,我國已經建成水域、山岳、地震專業救援力量5000多支,救援裝備也大大提升。另外將社會力量納入救援體系,現在大約2300支近5萬人的隊伍。
他們已成為老百姓身邊一股不可或缺的力量,但如何讓這股力量獲得持續的動力,或許要解決的,不光僅僅是錢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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