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事件] 不同世代的六四纪念:以个体的坚韧 对抗政治高压
这个可怜的倒在屠夫枪下的希望,终于被静静地置放在一队军车前,车上的军人看到这样的惨烈,也都羞愧地低下头去。人们先是眼泪,接着就是愤怒的声音。我流了泪,却再也愤怒不起来,我不知道当生命没有了尊严的时候,活着意味着甚么?
这十五年来,这个场景始终在我的脑子里,一直无法驱散。我总是在想,当那些子弹击中他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击中了一个民族的胸膛,又究竟是什么击中了中国历史的心脏?”
—《历史在鞭打现实》,马少方,2004年
1989 我的少年记忆
1989年的春夏之交,当天安门广场的学生抗议,最终招致共产党军队的屠杀之时,我还是西北一座小城里的中学生,十四、五岁的年龄,沉迷于浪漫主义文学,对外部世界一片懵懂。
“六四”的爆发,似乎提前结束了我的青春期,不光是我,还有那一代敏感的同龄人。今年5月,发表于自媒体“Women”上的一篇文章《十四岁女生的八九六四》,作者就是我认识的一位媒体同行,如今是一位知名的女权主义者。1989年,她在湘赣交界处的一处南方小城上中学。我们相距上千公里,记忆却如此相似。我们的经历也足可证明,当年的学生运动,已远远超出天安门的范围,是一场漫卷了中国的几乎全民参与的运动。
她在文中写道:“那年发生的一切,并未一夕之间带来幻灭,而是潜入生命底层,指引此后的路途。”我深以为是。我们都在“八九”过后不久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工作后,经历了一段中国政治相对宽松的时期,都投身媒体和公民社会。我也曾在其他的同龄人,例如四川学者王怡等人的笔下,看到相似的表述,他曾经写道:“1989年6月,整个世界在我眼前突然崩溃了。”

1989年5月18日,中学生们在北京街头高举V手势,向天安门广场进发,声援进入第六天的学生绝食抗议。(AFP / Toshio Sakai)
从这个意义上,我们都是八九一代——1989年发生的事情,在某种意义上,形塑了我们的理想和价值观。我们曾感受八零年代的理想主义余韵,又目睹了“六四”屠杀之后不久,邓小平1992年“南巡”掀起的全民经商热和“向钱看”,以及西方如何再次拥抱中国,还有后来发生的很多事。
而那个夏天,我们焦急地听美国之音,搜寻一切来自北京的学生运动信息。五月的一天,班长带领我们全班同学,去校门口的黑板报上,贴了学校的第一张大字报。我至今清晰记得,那在一大张白纸上用蓝色钢笔描粗的内容:“打倒腐败,惩治官倒,声援静坐学生。”
我所在的县一中,坐落在一道山梁下,背后是一个人烟稠密的村庄。“六四”过后的一个深夜,四层的教学楼上,被人偷偷挂上去了一个巨大的花圈。第二天课间,校长气急败坏地冲上来,让赶紧撤掉。没有人动,我们冷眼旁观。
校长是我的本家伯父,那年他大约有50多岁了,平时备受师生尊重。他是兰州大学化学系的右派,我后来关注“星火”案,在兰大右派名录的最末处看到了他的名字。如今想来,曾饱尝政治运动之苦的他,当时一定是担心极了,他要阻止事态发展,保护他自己,也保护老师和学生。
在屠杀还没有开始之前,广场上的运动正在热烈地进行。一天,受全班同学的委托,我去了镇上的邮局,寄出由我负责保管的14.5元人民币的班费。在邮局简陋的桌子上,我写下地址:“天安门广场静坐学生(收)”。邮局的人帮我办了汇款,非常顺利——没有任何人说,这个地址不够清楚,没法寄到。那一天,我们,包括邮局的工作人员,都深信不疑:天安门广场上的学生,一定能收到这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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