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通过写作,她才能直面两个儿子自杀的事实
她曾想知道自己的濒死经历是否影响了文森特,而文森特的死又如何影响了詹姆斯,但她拒绝沉溺于这些问题——唯一能回答的人已经不在了。
一个令人痛心的巧合是,2017年9月文森特自杀时,李翊云正在创作小说《我必须走吗》,讲述一个因女儿自杀而失去孩子的女人的故事。

李翊云所着《理由结束的地方》封面
文森特死后,李翊云立即开始写下与儿子的想象对话,告诉他自己烤了芝士蛋糕,笨拙地尝试用他留下的黄色毛线织围巾。这些对话后来成为小说《理由结束的地方》,一场母亲与聪明、有趣、古怪的儿子在模糊“来世”中的简洁而私密的对话。李翊云说,文森特的声音来得如此自然,仿佛他真的在与自己交谈。“我想让他在身边多待一会儿。”她说。
但詹姆斯死后,李翊云起初发现自己无法想象他的存在。与富有艺术气质、善于表达的文森特不同,詹姆斯性格内向,理性胜过情感。
她说,任何试图用文字捕捉詹姆斯的尝试都注定“部分失败”,但她宁愿失败也不愿不尝试。
“詹姆斯死后,我有很多想法,但如果不通过写作梳理,这些想法就毫无意义。”李翊云说。
她花了几个月才找到合适的语言来写他,但一旦开始,文字便倾泻而出。
“开始写作时,我以为一切会‘好起来’,”她很快自嘲地轻笑一声,喉咙哽咽,“我总说‘好起来’,好像一切真的会好起来,但没有什么会好起来。”
文森特的死虽令人震惊,却并非完全意外。即使小时候,他也容易陷入抑郁和绝望。四年级老师曾给李翊云发过一封忧心忡忡的邮件,提及他写的诗——那些关于生死的痛苦诗句。治疗他的心理医生警告李翊云,他可能会付诸自杀念头,并让她做好准备。
詹姆斯没有类似的预警信号。他也在接受治疗,显得坚忍而有韧性,没有表现出哥哥的情绪极端或严重的完美主义倾向。
詹姆斯热爱哲学、语言学和科学。小时候,他常在晚餐时随意解释神秘的量子粒子或深海无脊椎动物的行为,让家人惊叹。他擅长语言——学习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和日语,自学威尔士语、德语、罗马尼亚语和俄语——但常常沉默寡言。幼儿园时,詹姆斯有一天回家戴着自己写的牌子:“我不说话,因为我不想说!”
有时李翊云会想,是否因为詹姆斯太过内敛,她才没注意到他的情绪恶化。
去世前几周,詹姆斯告诉母亲自己在读法国哲学家阿尔贝·加缪的《西西弗斯神话》,这本书以“生命是否值得过”的问题开篇。李翊云记得,当时她对詹姆斯说,大多数人忍受生活中的单调或痛苦,是为了那些纯粹快乐的时刻。詹姆斯去世前的周末,李翊云和丈夫送他回宿舍时,问他在读什么,他说在重读《西西弗斯神话》。
回首往事,李翊云想知道自己当时是否察觉到了什么。但她说,她不再让自己纠结于“是否能阻止他的死亡”——这是文森特死后她曾陷入的陷阱。
“当人们死于自杀,留下的家人通常会问‘如果……怎么办?为什么?’”李翊云说,“这次我想,我们不想从这些问题开始,而是从别处开始——接受这是事实。这是他的决定,他去世了,他有理由做出这个决定。”
一个念头反复浮现:李翊云确信詹姆斯相信父母有能力承受他的死亡。这种不可动摇的信念,正是让她坚持活下去的力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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