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学者论文致谢感动全网,耳鸣失眠成"努力病"
精准扶贫启动,他调任去市委领导联系的村庄。全市工作会议在这召开。市领导亲自到场。他看着县领导、镇领导,一个个双手护裆的姿势站着,见到领导头几乎弯到腰,最后一个轮到他,他学会了如何和领导握手,把头埋得更低、更深。
他愤怒自己的卑微,几次用“跪舔”形容自己为生存抛下尊严的样子。他也希望知道这套规矩是否真的无处不在——在兰州,他曾在校车上突然问我一个问题,“你怎么跟领导握手?”
他也不会掩饰自己的雄心。当年,老书记在办公室说,赵安是个好苗子,“以后可能是个县级干部”,他觉得小看自己,“就县级么”,老领导笑了。
老同事们评价那时的赵安,意气风发、充满理想,但也许太理想化了点。他也不知道一个没有背景的年轻人,仕途是多么脆弱,脆弱到当乡镇换了新书记,他成了被点名批评的一个。
我见到了一些老同事。其中一个已是副镇长,一见面,他恭维赵安,要是没离开,现在至少是镇长了。但私底下,他对此存疑,觉得赵安性格并不适合体制,他用了土话形容,意思是“太出风头”。
另一个老同事回忆赵安后来的颓废,不再穿西装,不再收拾自己,头发越来越长,胡子拉碴,整个人看起来没了精气神。
那场雄心勃勃的小额贷款实践,因为许多村民没还上被判定为失败。老同事记得那个画面,新书记要求赵安做检讨,赵安做了一次“不像检讨的检讨”,读完,宣布辞去一切职务,扬长而去。
小城路窄,从乡政府走三五分钟就到县政府。这条窄窄的马路,就是小镇公务员的全部宇宙。三年村支书期满后,赵安曾经很多次走过这条街,从乡政府到县委组织部。在领导办公室,他站得笔直,双手护着裆,希望“组织加加担子”,领导眼里看着文件,嘴里说道,“年轻人着急干嘛”。

做村支书时的赵安。讲述者供图
县城烧着一团团火的晚上,赵安重新走在这条马路,平静地回忆曾经的卑微,偶尔露出鄙夷的神情。这种鄙夷既是对环境的,也是对自己的。他讨厌自己的卑微,但是摆脱不了。他甚至给领导洗过袜子,倒过尿盆。
新书记上任,他不是不想讨好,而是“人家没给你这个机会”。他成了领导用来树威的靶子(老同事们也大体同意这个说法)。这激发了他最后的尊严,并且决心以一个书生的方式复仇。
他一直写作,记录工作经历和思考。仕途受挫后,他整理出近30万字,决心要把它们出版。
他打印出八本,背着它们,到北京找出版社,把书稿恭敬地递到桌上,“您花几分钟时间看下”。一个月,跑了几十家出版社,书都没发完,人家不收。
他绝望地回到了故乡,觉得自己“这辈子要烂在了”,接受命运的安排,订婚、买房、买车。
直到一天晚上,他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俞敏洪说当年为项目找了100个人,他“一下子坐了起来”。那么一点点燃料,永动机又转动起来了,坐在电脑前,不停给出版社发邮件,发到“人都恶心得不行了”,终于收到一条回复。
为了出书,他自己掏了两三万,“打光所有子弹”。书的序言标题是,“一个村支书的中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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