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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 葉子
- 時間: 2003-12-16 09:44聽見花開的聲音 (一)
紅牆
前言
這個故事醞釀了三四年,一直沒有心情和力氣來完成。終於到了這個溫和的冬天,
有了一大把的時間,讀書,胡思亂想,於是揀起來這個老故事。如同揀起一個下
酒的影子,合著適當的心情,一起下咽。
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只是巧合。不可對號入座。只想把這篇文章獻給千千
萬萬類似“我”的這幫中國留美學生們。許多人幾乎把人生一半的光陰貢獻給了
海的這邊, 他們是在這片土地上開花結果的。。。我們依稀可以聽到那些開花
的聲音。
無論是那些漸遠漸去的還是正在響起的。。。開花的聲音。
(一)
我八八年出國。去北京機場上的路上,翻車。車子連滾帶爬。等我費力爬出來的
時候,我發現除了脖子疼痛之外,別無大礙,不缺胳膊不缺腿,甚至連牙也沒有
少一顆。
只是錯過了飛機。交涉,唾沫星子亂飛,最後晚一個星期走人。
送我去機場的大學同學肖劍平,傷勢比我重,我真正走人的那天,他還在醫院裡
呆著,頭上包著一層白紗布。我走前去看他,他對我說:越紅,這是你的命,一
生大概都要連滾帶爬。不過,你命夠硬的,應該沒事。
體諒人家是因我受傷,我把“胡說八道”含在嘴裡,沒敢吐出來。
十年後我回國,當著眾人的面,沖上去給肖劍平,據說已經是副局了,一個大擁
抱,然後拳頭雨點一樣捶打倒他的肩頭:烏鴉嘴!烏鴉嘴!我記恨你一輩子!
那天登上中國民航的747飛機,心情幾乎完全是激動。瞧瞧,左邊三個座,中間五
個座,右邊還有三個座!跟一個小劇場差不多。我坐在22排C座上,一種輕飄飄的
感覺油然而生。
“對不起,這位。。。”
我定睛一瞧,面前站著一位挺風霜的男子。他左肩上一個旅行包,右肩上一個大背
包,左手上一個大網兜,右手上一個特長包,脖子上還掛著一個提包。額頭上被全
身的負擔累出細細碎碎的汗珠子。
我不由得笑,礙著羞澀,沒敢說出口:出國怎麼弄得跟逃難似的?
他說:我是A座。
我趕緊站起來,看他怎麼坐進去。
他試著坐進去,才想起來應該把東西先放下。見我已經站起來,便自我解嘲:出
去打天下,什麼東西都會用的上。不帶就得花錢買。到時候你就知道帶的東西太
少了。
我趕緊摸了一下我的口袋,縫死的。全部資產四十美元隔著一層布緊緊貼著我的
皮膚。心想,人家也對。
旁邊有人說話:“有人帶東西,有人帶本領。”
好像自言自語,又好像不是。我轉頭看去,是我隔道的鄰居,一個跟我年齡差不
多的女孩子,手裡拿一本《新概念英語》第四冊。見我回頭,沖我一笑。
有伴是件好事,尤其是長途。我問:你也是到紐約嗎?
她點頭:“紐約大學。你呢?”
“北卡。我在紐約轉機。”
“你一個人?”
“嗯。你呢?”
“我也是。你是哪個大學的?”
我說我是北大化學系的。畢業後分到中科院化學所工作了兩年。她說她是北京師范大
學生物系的,在中科院生物物理所工作了五年。我大驚小怪道:五年!不可能吧,你
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大!
她很寬容地笑笑:你覺得我們差多少?
想一想,臉羞紅。就算差三五歲,對上了二十的女人來說,又什麼差別呢!那時候,
還年輕,不會說“切!”,瀟灑帶過。只是臉紅起來,象個熟透的蘋果。
還傻笑。
我後來總是想起來人家應該比我大挺多,就是看起來年輕。看人家那寬容的笑臉。我
照著鏡子學習半天,但總是不一樣的笑容。我的笑容裡開始帶著一種傻,後來帶著一
種澀,不知從哪裡冒出來。
她叫魯陽陽。
我們正聊得起勁,A座那人很溫和地招呼我:您坐下吧。我也到紐約去。
我猜想我對帶本領去紐約的人的好感超過了對帶東西去的。我笑笑,沒有吱聲。
當然了,一個女孩子家家,出門在外還是少跟陌生男人搭話為妙。
幸好,B座也有人了。他不光對我一個人說。
那人接著說:我是移民,不象你們去學習的,有本事。我是做好了吃苦的准備的。
我當時特別反感,對他說的每一句話。我心說:這都哪兒跟哪兒?完全不搭界嗎。
於是堅決不接碴兒。
後來我回想起來,巴不得多跟那人聊幾句。人家是移民,不用關心身份的事情。人
家還挺謙虛,說自己沒有本事。其實我們哪裡有什麼本事,除了肯死讀書。人家還
說准備吃苦,我卻什麼也沒有准備,就這麼傻乎乎地跨過太平洋。
飛機“轟”然一聲,向上飛起。打斷了那人的話。他說了他的名字,但我沒有記。
我轉頭掃了一眼離去的地面,突然產生了遲到的傷感。真的就這麼走掉了?這是我
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地方!家,親人,朋友。。。媽媽對我的出國很高興,可以說並
沒有什麼離愁別緒。倒是爸爸,舉杯的時候口氣很重地說:紅紅啊,在外面過的好
就留下,過的不好就回來吧。這兒有家。
我那時正跟二個姐姐說話,聽了,只是“嗯”一聲。現在想起來,爸爸的話竟像小
錘子一樣,敲在我的心頭,比別人所有的話更打動我。我們家三朵花,大姐比二姐
大不到二歲,二姐比我又大不到二歲。據說生下我之後,媽媽大哭。爸爸安慰她:
挺好,挺好。媽媽說:別人會說她沒本事。爸爸說:別聽別人的,自己好就成唄。
我猜想媽媽一直比較自責自怨來著,一直到我們姐妹三個都上了大學。單位上的同
事,左鄰右舍見了媽媽就誇:咋你們家的孩子就這麼有出息呢?媽媽說:如今的女
孩子可不比男孩子差。那意思簡直就象是說你家男孩子其實沒啥出息似的。幸好媽
媽到處說這話的時候,我們姐妹三個都不在跟前。等得知我收到出國通知後,媽媽
長出一口氣:我的心總算平了。
可見,生三個女孩讓我媽媽的心一直不平。多少年來,她一直把我們當作男孩子來
養。
坐在飛往美國的班機上,我一個人,強烈地意識到了我不是男孩子。我有點想家,
有點害怕了。我對美國的認識只停留在幾本淺薄的“美國留學指南”上面。在我這
個年齡,我對未來的猜想要不是徹頭徹尾的光明,就是完完全全的黑暗。當美國這
個與中國完全不同的世界實實在在迎面而來時,我突然發現我腦海裡的美國只是一
幅抽象畫,一點現實意義都沒有。
美國到底是天堂還是地獄?
我問魯陽陽。
魯陽陽笑笑:你果真年輕。美國大概在天堂和地獄之間。別胡思亂想了,能睡一會
兒就睡一會兒,你還要轉飛機呢。
那天,八八年八月十六日,星期二,八月是故事很多的月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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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樓 / 葉子
- 時間: 2003-12-16 09:45(二)
飛機晚點。當我們看到紐約的萬家燈火時,已經是深夜。但大家還是被大紐約地區
燈火通明的世界鎮住了!無論是一路無眠的還是睡夢初醒的,大家紛紛活動筋骨,
眼睛向外面的世界望去!
我對魯陽陽說:更象天堂哎!
魯陽陽笑笑,不急不慢地說:給你講個地獄的故事吧。說有這麼一個人死了被打入
地獄,但上帝還是寬容的,給他三個選擇。上帝打開了第一個門,那裡面的人們被
鬼怪們一口一口地撕咬。那人說,不去不去,可恐怖了。上帝打開了第二個門,那
裡面的人們正在被烈火燒烤。那人說,不去不去,太殘酷了。於是上帝打開了第三
個門,那裡面的人們正坐在刀尖上喝茶。那人說:這個還湊合。上帝說:別太相信
你的眼睛了。每十二小時,這些人要輪換休息。這個門裡面的人們正在休息。不休
息的時候他們是被刺刀穿透的。
她的話慢慢悠悠,在這個時候好像幾塊冰碴子落到即將沸騰的熱水鍋裡。我沒懂也
沒覺得好笑。我和大家一樣,只差摩拳擦掌。沒有了離情,沒有了鄉愁,哈!這就
是燈紅酒綠的美國,這是水深火熱的美國!這就是鮮花毒草的美國,就就是許多人
夢寐以求的美國!
A座的那人,把臉貼在窗子上,激動的嘴角直抖:要拼搏!要奮斗!要自力更生!
要自給自足!
我和魯陽陽對笑。我猜想他一定是積極分子先進青年那類的人物,口號喊慣了,
如今喊給自己聽。不過,也有幾分道理不是。
下飛機時,A座的人熱情給我們幾個鄰座的握手,問:保持聯系好吧?但回應的人
卻不積極。我也快快地說聲“再見!祝你一切順利!”拎起我的背包就開溜了。那
人大概最後一個才能走出去,東西是在太多了。
魯陽陽不一會兒也出來了。我們互相留下地址。魯陽陽又說了一句令我瞠目結舌的
話:你要是沒地方哭了,就給我來信。
我對魯陽陽只好刮目相看。我說怎麼會?我用功還來不及,哪裡有時間難過?再說,
我從小就不愛哭。
魯陽陽說,我是79級的,但我下過鄉當過兵。
真是人不可貌相。我立刻用上她的話:“別太相信你的眼睛了!”我說你看起來
真的不象。
魯陽陽好像我對發自內心的恭維並不感冒。她拉著我的手說:我也是第一次來美國。
也覺得很新鮮。不過我覺得新鮮勁總要過去的。出門在外,你一個小女孩家,不容
易。你闖闖看。我要走了,外面應該有人接我。你知道怎麼轉飛機吧?就算不知道,
你自己也要學。我就先走了。別忘了,你需要的時候,就給我來信吧。
她的話總象是壓縮餅幹,讓我消化半天。我還在消化不良時,魯陽陽已經揮揮手消失
在離去的人群裡面了。
我決定把她的話重新打包,等我安頓下來到時候再慢慢開解。
夜半三更的紐約肯尼迪機場,那夜幾架國際航班一起到達,滿機場大廳都是人。可惜,
當我要找民航的工作人員時,卻一個也沒見。一問,說下班了,都下班了。
果真是民航,而且是永遠的中國國營企業。下班走人是天經地義,而顧客來去是他們
的自由。
太自由了!像我這樣的人,沒人管,會難受的。我下面飛機怎麼辦?!我急得跳腳。
好在轉機的並不是我一個人。有人打電話去交涉,說今晚的轉機的人怕都要等到明天
了。有人叫喚上了:今晚怎麼辦?睡哪兒啊?
我做好了在機場混一夜的准備,只是兩個巨大的旅行箱是我的心事。我全部的行頭就
在這兩個箱子裡面了。弄丟了,我在美國可怎麼活?
其實,很快我就知道,帶來的兩個箱子完全是累贅,必要的東西不多。對於來到美國
打天下的人來說,手頭上一本護照一個簽證戳,就是立身的武器。可那晚,我並不知
道。我守著我的兩個大旅行箱,裡面充滿了破破爛爛,好像守財奴守著自己的全部財
產,唯恐別人搶了去。
蘇優亮走到我跟前時,我差點說:別過來!你再走近我就喊人了!
我沒有喊人,是因為發現蘇優亮對我的箱子不感興趣。他盯著看的是我:你是不是到
北卡?
我猶豫了一下,點頭又搖頭。我肯定不認識人家,我懷疑他是否認識我。
蘇優亮自我介紹:我也到北卡。我想我們是轉同一班飛機。你第一次到美國?
我立刻反問:什麼意思?我還是第一次坐飛機呢。你這是第幾次到美國?
蘇優亮笑笑:不多,第二次到美國。我82年第一次到美國,這次是回去探親。
我不語。我想好了我只要和我的兩個箱子生死在一起。
蘇優亮看出我的警備心理。他把自己的機票拿出來。“民航上,我就坐在你的後排,
聽到你和。。。那位魯。。。什麼的聊天。本來想打招呼的,但看你們聊天,睡覺,
就沒打攪。誰知飛機晚點,咱們都趕不上轉的飛機了。”
蘇優亮接著問道:對了,你到北卡那所大學?我在杜克大學。
我嘀咕一聲,州立大學。
蘇優亮說:怎麼樣,要不要幫忙?要不要結伴一起走?至少我的英語夠用。
不說罷了,一說勾起我心中的痛!雖然通過托福600分,GRE也接近了2000分大關,
但我英文聽力極差。以至於同學們曾鼓勵我去檢查聽力,看我耳朵是否有問題。當
然了,這建議很快被推翻,因為我聽中文並沒有太多的困難,可見我的耳朵只是
選擇性的聽力障礙。有人說,這毛病不太好糾正,也許屬於心理毛病。心理毛病不
就是精神有毛病嗎?敢情我英文聽力不好是精神病的緣故!
現在我帶著這毛病到了美國。一聽人家講英文頭就開始疼。蘇優亮擊中要害,我立
刻投降:真是太謝謝了,如果你能幫忙。我這箱子都是達標的。
媽媽把箱子在借來的磅秤上秤了幾遍,幾乎不多不少,正好32公斤。
於是蘇優亮成了搬運工,吭哧吭哧把我的兩大包破爛搬到安排的旅館去,第二天又
幫我搬回機場。而我站在一邊,好像是老板娘。
第二天一早,我們順利坐上去北卡的飛機。飛機上,我才知道蘇優亮不是學生,他是
杜克大學的教授,OK, OK,准確地說,助理教授。
啊呀!我捂著嘴!讓人家堂堂名校的教授作了我的搬運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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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樓 / 葉子
- 時間: 2003-12-16 09:47(三)
我臉忍不住紅起來。
蘇優亮倒是很正常。他解釋說他來美國早,所以就走到前面了。
多了不起!我立刻用崇拜的眼光看他了。想想看,這是兩個階級啊。學生是被剝削被
壓迫階級,是貧下中農。教授是剝削壓迫別人的階級,是富農資本家。這中間的差
別是巨大的。我們到美國來不就是爭取早日變成富農資本家嗎?瞧瞧,身邊就有一個
活生生的樣本。而且還這麼謙虛謹慎,彬彬有禮!人家不高的個子立刻挺拔起來,人
家普通的相貌立刻生動起來,就連人家說話也立刻抑揚頓挫無比好聽起來!
我來勁了:請多多指教!
後來蘇優亮這麼形容我:你那時可真是小姑娘啊。一聽說我的職業,你那兩個不大的
黑眼珠子立刻大放光芒起來,立刻不那麼驕傲了,立刻跟我說我什麼都不懂哎。
他說那時的我一點也不懂掩飾。他拉著長腔學著我的話“我什麼都不懂哎。。。哎
。。。”,夠嗲,夠酸,夠水份。
我說我原來那麼傻。蘇優亮說:不是的,是可愛。
我說:明白了,還是傻。
蘇優亮說:是可愛!
我那時特容易崇拜。想想看,我才到美國一天,天上便掉下來位成功人士,人家在美
國不僅是立足了,還是頂天了!美國教授!而且還是杜克大學的!申請過美國大學的
中國留學生誰不知道杜克大學,那可是美國前十名的名牌大學!唉,若擱現在,我怎
麼也不會傻的可愛了。我大學同學中五位在美國當教授的,都是終身教授,有一位在
耶魯大學當正教授,響當當的。可我現在無論怎麼努力,我看人家的眼光也不發亮了!
蘇優亮說:那是。年輕就一次,怎麼偏巧讓我遇上了。呵呵!
我氣結。無話可說。我對蘇優亮感激在心,畢竟他帶我走進美國,他教了我很多東西。
在飛機上,蘇優亮幫我面對現實:你跟學校裡的人聯系過嗎?有地方住嗎?
我說我給學校的中國學生聯誼會聯系過。也收到過他們的一封信,是從國際學生辦公
室發出的,和別的材料一起。我想,到了學校再跟他們聯系也不晚吧?
蘇優亮笑,有點壞笑的意思:你,可能不晚。
我沒有接話。我突然想起我的四十塊錢。昨天住的旅館由民航出錢,早餐也是包的,
所以到目前為止我一分錢也沒有花。今天十七號。我的學校八月二十一號開學。不知
開學是不是就可以發錢?
我問蘇優亮,TA(教師助理)是什麼時候發錢?
蘇優亮笑笑:肯定不是上班第一天發錢。在美國,總得先幹活。我不太知道州立大學
TA是月末發錢還是二個星期發一次錢。你不急著用錢吧?
我一聽便急了,現實是實在的。那看似天堂的萬家燈火並不能讓我提前進入共產主義
的天堂。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我知道這個道理並不是因為我到了美
國:“四十塊錢可以用多長時間?”
蘇優亮又笑:一天,一個星期,或者一個月。
看我真著急起來,蘇優亮勸我:人都到美國了,又有全額獎學金。別的不必太著急。
一時需要錢,可以從朋友處借。
我說我沒有朋友。
蘇優亮想也沒想:或許從系裡能借出來,反正你有能力還。
我輕歎一聲,心說不知別的留學生怎麼度過來美頭幾天的。我真感激蘇優亮跟我同路
同行:你當時也是這樣來的?
蘇優亮說:你是說是飛過來的?難道還是走過來的不成?我來的時候,根本沒幾個大陸
中國人。台灣同胞也不象現在一樣開通開化。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唯恐說話踩上中共或
者蔣匪的地雷。我來的前兩年,幾乎沒有任何機會說中文!結果我的英文長近很快。蘇
優亮看看我:哪象你啊,來了就有人跟你說中文,到學校裡會更多的人跟你說中文。這
兩年中國留學生來的特別多,我看北卡這一片,怕有一兩百中國學生了。我可先給你敲
警鍾:當心你的英文不長進。
我說:不會吧,我是TA,要教課的。
蘇優亮很誠心地說:大家都是中國人,互相幫助是應該的。不過,也別一天到晚全部
泡在中國人圈裡。好處壞處你慢慢會懂得。
來美一天,聽到的很多過來的人的教導。只是因著我的單純,許多話被風吹去,直到碰
過多少牆壁頭上起了多少大包之後,才慢慢揀起。有趣的是,一旦我真的懂了過來人的
那些話,我便開始給別人教導。孜孜不倦,不管別人討厭不討厭。
蘇優亮問我:你怎麼到學校?有人接嗎?
我以為我們一路同行,之間良好的聊天已經讓我們成為朋友,他應該責無旁貸地送我到
學校。而且的而且,不是善解人意的教授嗎,這點舉手之勞還好意思問?我不解地望著
他,不說話。
但我年輕,我的眼睛說話。
蘇優亮看看我,不惱不急:小姑娘,覺得我應該幫你?
蘇優亮說:我不幫你是應該的。我幫你是我願意的。在美國,最要緊的就是不要認為別
人應該為你做事。我這一路幫你是因為我們同路,我只是出些力氣。到了機場,我要去
杜若木,你要去查波山。這是不同的地方。我可以幫你,但並不是應該的。
這是我記住的第一課:別人幫助你並不是理所當然的。
我第一次聽這樣的話,很不舒服。大概是消化不良。剛才還象朋友一樣說說笑笑,這會
兒就應該不應該了!心裡這麼想著,我的臉上便有所反應,估計紅一會兒青一會兒還紫
一會兒什麼的。我憋了半天,才說:我說你應該了嗎?好像我要占你便宜似的。你不送
就不送,拿那麼多大道理壓我幹什麼?
蘇優亮仍然不急不惱:我不給你說,別人也會給你說。反正你很快就明白。你也不要生
氣。我把辦公室的電話給你。你有事給我打電話。
我把臉轉到另一邊:不用了。萬一再是“不應該”的事情呢?
蘇優亮說:我說你不要認為“應該”,但別人願意做呢。許多事情別人還是願意為你做
的。
我沒懂:什麼叫為我做啊。難道為別人就不做了嗎?中國學生聯誼會每年要來人接新生,
許多都是不認識的,不都接回去了嗎?
蘇優亮看我有些上火,便想休戰:哪是哪是。阿狗阿貓也有人接。有些是不得不,有些
是心甘情願的。
我不依不饒:你什麼意思?
蘇優亮告饒:小姑娘,別那麼厲害。而且最好聽話一點。到了,到了。
我向外看去。外面藍天白雲,天是那麼的藍,雲是那麼的白。我一下子又被震撼了一回。
在看下面,一片一片的綠,不是森林就是草地。我喊了一聲“我的媽呀!”,好像是我
從來沒有見過的這樣的藍這樣的白這樣的綠!
美國象塊新鮮的奶油蛋糕,充滿誘惑地被端到我的面前。 -
第 4 樓 / 葉子
- 時間: 2003-12-16 09:48(四)
蘇優亮呵呵笑起來。
蘇優亮沒有送我到學校。在飛機場,迎接我的是州立大學中國學生會的副主席劉小春。
他告訴我蘇優亮今早從紐約給他打了電話,說有一位新生要來,請學生會派人來接。
劉小春說,你可以暫時住在我們那裡,等你安排好住宿,就可以搬過去。
你們那裡?我這麼問。
劉小春的車子叮咣叮咣響,我老擔心是不是我的行李太重,把車子壓的。
劉小春說他和另外一位藥學系的研究生住在兩間一套的公寓裡面。外面的客廳是學生會
的招待所,無論男的還是女的,到學校一般會在他們那裡住上一兩天,兩三天,三四天。
房子好找嗎?我接著問。
劉小春回答:看你找什麼樣的房子啦。要是不太挑剔,房子當然很好找。要是又想便宜
又想可心又想方便幹淨的大房子,比較難。
我心涼半截:我沒錢,但我真想住可心,方便,幹淨的大房子。這劉小春真是人物,怎
麼一眼就看清楚了我的心思。
然而,我終於面對現實。現實就是我需要立馬找到房子,任何房子。劉小春的招待所臓
亂無比,當然不是房子的問題,是房子裡面人的問題。那些臭烘烘的襪子就在沙發上面
招搖過市,而沒洗的鍋碗瓢盆遍地開花。我坐立不安。我不知收拾人家的東西是我應該
做的事還是不應該的事。我還不敢問。最後我決定做一個暫短的過客,不去過問那些襪
子和鍋碗瓢盆的自由。
我坐在沙發的一角,給那些臭烘烘的襪子留出足夠的空間,問劉小春:我怎麼找房子?
劉小春順手把帶進來的信件廣告往地上一扔:有三種方法。第一,打電話給報紙上的廣
告。第二,問同學朋友。第三,到學校的宿舍。
我立刻在心裡小九九:第一,打電話要說英文,我現在還頭疼。第二,我沒有同學朋友,
至少現在跟前沒有。蘇優亮差點算一個了,結果人家還沒有送我!看來只有第三個方法
了。
事實是進駐學校宿舍的手續最快,當天就可以住進,但人家要250美元押金。我手攥著
我的全部財產40塊,汗津津的,怏怏不樂地走回劉小春他們宿舍。
劉小春撓頭:我的賬戶上只有280塊了,借給你250,我的賬戶上只有30塊。銀行要罰
我服務費的。要不,你等我室友晚上回來了,問問他?
我眼巴巴地問:他多晚回來?
劉小春回答說不准。一般10點之後,有時12點也可能。
我大吃一驚:那麼用功?
劉小春說:那倒不總是用功。圖書館裡有武俠小說,坐沙發上讀,很舒服的。
我後來養成習慣,到圖書館,坐沙發讀書,一讀一天。
那天晚上,我捏著鼻子等劉小春的室友,順便到時差,一直等到12半。他走進來的時候
並沒有看到縮在沙發裡面的我,先是“咣當”踢到了一個地上的碗,然後“刷啦”把一
件酸臭酸臭的T-恤衫向我/沙發扔來。
我只好坐起來。一個光溜溜的膀子在昏暗的燈光下躍入我的眼簾。
我還沒有說話。那人“媽哎”哧溜鑽進劉小春的房間去了。只聽裡面大叫:劉小春,你
這小人,怎麼這回接回來一個女的!你怎麼不說一聲啊!你這小子不夠意思,咱是不是
應該收拾一下房間啊!你說你這個人,那麼亂,你還敢把女生往這兒拎!
劉小春好像沒睡醒:別折騰了,男的女的不都是新生嗎,不暫時一兩天嗎。睡吧,你。
劉小春的房門開了。那人套上一件不合身的T-恤衫,大概是抓了件劉小春的穿上了,站
在門口:我叫高大全。
我忍不住笑起來,而且越笑越厲害。開始想憋著,沒憋住,哈哈哈哈!
高大全在我的笑聲裡說:我每次自我介紹,人家都笑。
我笑得更厲害了,全然沒有一個女生應該在陌生男生面前的拘束。劉小春和高大全都夠
好玩的,難道中國留學生都是這樣的?我根本不是笑高大全的名字,他竟然一本正經地
認定我是笑他。我其實是笑劉小春告訴我他接過無數新生,男的女的都有。他的謊話卻
這麼快這麼輕易地讓被揭穿了。那時候,我多年輕!我立刻認定自己看穿了別人,並為
自己能夠看穿別人而沾沾自喜而哈哈大笑。後來的後來我慢慢明白了劉小春只是誇大了
事實,並不是刻意的說謊。或者說,這樣的謊言並不能改變世界的顏色,許多人,無論
男人或者女人,都有類似的愛好。
高大全大概被我的無拘無束的笑鎮住。他二話沒說,當晚給我開了一張$250的支票。這
張支票讓我第二天搬進了學校的學生宿舍,與一個漂亮的黑女孩子同住一房。劉小春幫
我把我的兩個大行李箱搬進房間時,那個女孩子只穿著一個花裡胡哨的胸罩,正打電話。
我嚇了一跳,不知是要舍身擋住那個女孩子呢,還是把劉小春推出房間。
那個女孩子很大方地“嗨”了一聲,好像我們兩個都沒有性別似的。我看劉小春,劉小
春訕訕:那個。。。那個。。。放哪兒呀?
安頓的過程中,那女孩一直在電話上談笑風生。我看劉小春簡直不知拿自己的眼睛怎麼
辦。安頓好了,我送劉小春出門。不由得問:劉小春,你在美國幾年了,美國人。。。
我是說美國女孩子都這樣開放嗎?
劉小春撓頭:我還真說不上。不瞞你說,我到美國三年了,好像沒跟美國人,尤其美國
女孩子打過什麼交道。我們的生活從宿舍到學校實驗室,幾乎兩點一線。
我說:那不跟我們在國內的生活差不多嗎?白天做試驗,晚上回宿舍。
劉小春說:那還是不一樣吧。美國的實驗室真比國內強多了。老板的科研水平更沒得說。
你在這裡幹活,文章都是發表在“科學”“自然”“化學雜志”上面。國內那有這樣的
條件?再說了,美國的博士學位含金量多高!
我說:也許這就是美國吸引人的地方吧。好像每年來美國的中國留學生越來越多了。
劉小春說:可不是嘛,你是我今年接的第十五個新生。
我挺感激:真謝謝你。
劉小春沒客氣:那是。我人好。 -
第 5 樓 / Edwin
- 時間: 2003-12-16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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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樓 / 葉子
- 時間: 2003-12-16 17:31(剛出爐的,趕緊搬來了:)
(五)
我心說:人好還撒謊?
劉小春的人好是我後來在新生歡迎會上才肯定的。那時候我才知道學校裡許多男新生都
是劉小春接的,而女新生總是被別人搶了去。我的例外是因為我半路上轉機誤機,遇到
蘇優亮,蘇優亮沒告訴人家我的性別,提到我的時候用中文“TA”。
我還知道了劉小春的屋子那麼亂還是有很多新生賴在裡面不走,因為不要錢。每年晚夏
初秋,劉小春確實為新生奉獻了他們的客廳。這也是高大全為何寧願呆在圖書館看書看
到半夜的一個原因。
我同時知道了劉小春之所以這麼好是因為他當年來的時候沒人接,自己花了$25坐了出
租車到學校,而他所有的積蓄是38塊美金!他說,他下車來,顫顫巍巍把錢遞給司機後,
心一抽一抽地痛,立地發誓:我,劉小春,盡量不讓別的中國留學生花這份冤枉錢。
人與人就是不一樣。一樣的經歷,不同的人可能會得出不同的結論,發出完全不同的誓
言。要是我,我心說,沒准發誓讓別人一樣吃同樣的苦,受同樣的罪呢。這麼一想,劉
小春在我心目中瞬間高大起來,要不提他的說謊,那他就“高大全”了!
新生歡迎會上,我被一群女生圍住,短短十幾分鍾便知道了當地中國留學生圈裡的許多
飛短流長名流軼事重大歷史事件等等。我聽得目瞪口呆,張口結舌。不過,後來幾年我
作為老生去參加新生招待會,發現新來的女生總是被男生團團圍住,根本沒有我上前講
話的份!我不由地感歎:歷史是發展的,社會是變革的。我們一群朋友聊天的時候,都
有類似的感受:我們剛來的時候,大多數的留學生們很紳士,對女生滿客氣的。後來男
留學生們幾乎個個如狼似虎起來,不知是因為到美國後的中國留學生社會問題日益嚴重
起來呢,還是後來的中國人意識形態裡的改革開放突然加快起來。
總之,那天的新生歡迎會上,我開始一直跟一群女生們眼對眼面對面地交流溝通聊天談
心來著,正聊得熱火朝天,突然聽到門口那邊有人喊:蘇大教授! 蘇優亮!那股香風把
你吹來了?!
我的笑容有點僵。身邊的幾位女生已經嘩啦散去,紛紛走向門口走來得那個人,身材不
高,長相也不算英俊,但挾帶氣勢而來。
我走到一邊去找點東西吃。中國人的聚會總是有很多的好吃的,手藝好的讓人羨慕。
難怪中國餐館遍地開花,好像是個中國人就可以當大廚,除了我之外。
另外一位女生也走過來拿吃的,見我抬頭看我,便一笑:門口好像來了位大明星!別
人都認識,你怎麼不去套近乎?
我說我是新生。
她說她差不多算新生。
我瞪眼看她,什麼叫差不多?
她說她陪讀來的,就是F2,已經一年了。在家沒事,老公讓她考試上學,今年秋天才入
學,所以差不多算新生。
我還真說不上這樣的同學算不算新生,她接著就說起來:“我老公說上學比打工合算。像
我們這樣學生身份或者陪讀身份的,打工也就是每月千兒八百的。上學的獎學金也是千兒
八百的,回頭上幾年還可以拿到學位。到時候就是回國面子上也好看。”
我不知道怎麼接她的話茬。她說的每個字我都懂,但連在一起,我不懂。我把讀書當作
很神聖的事情來對待,學位是我的留學的唯一目標。怎麼讓她這麼一說,好像揀幾年煤
球倒幾年垃圾也能揀到一個學位似的。
她一直說下去:“我老公說了,當初找對象,一定要找個大學生。就是為以後做准備的。
我老公現在常常自誇他有遠見。咱不敢不服,我老公。。。”
她停下話頭,看我。我抬頭,發現蘇優亮站到我的面前,正笑吟吟地望著我。
我傻傻地站著那裡,手裡端了一盤子免費的飯菜。
跟我聊天的那位女生吐吐舌頭,到一遍去埋頭吃她的那一份去了。
“越紅同學,請允許我代表老生歡迎你!”蘇優亮煞有介事地把手伸出來。
我反應過來,於是故作不認識他的樣子,謙虛地問:“請問這位是。。。?”
蘇優亮看著我笑。
身後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的高大全插話:“我說越紅,人家蘇優亮是咱們這裡的大
才子,不到四年就拿到博士學位了。現在是杜克的大教授。你快點認識認識吧。”
我不太樂意:“幹嗎要快點認識啊?”
我說話的時候,蘇優亮也同時說話了:“高大全,你跟越紅挺熟啊。”
高大全趕緊站在我身邊,好像揀了便宜:“我可是越紅的保護人,是給越紅開支票了的。”
我一聽,立刻急了惱了,趕緊向一邊躲:“高大全,你別是提醒我還你錢吧?我拿到工資,
一定第一個還你!”
高大全一看陣勢不好,立刻解釋:“不是這個意思,你別急啊。好好,我不說了,你們
聊,你們聊。”
高大全溜開去。
我氣哼哼地:“開什麼玩笑嘛!”
蘇優亮還是微笑地看著我:“你真不要生氣。他是在開玩笑啦。你這小姑娘,臉皮太薄。
嫌人家說是你的保護人了吧?”
我臉上越發掛不住:“就你聰明,就你聰明。我長這麼大,從沒有跟人借過錢。我是不願
借人家錢,心裡有負擔。你們全是瞎猜瞎想!”
我這一嚷嚷,聲音不免高起來。蘇優亮一見旁邊很多的眼光掃過來,便有幾分不自在,
掛在臉上的微笑也就有些消退:“果然是新生,夠沖的,要不要到台上去喊幾嗓子?”
我腦子“轟”了一聲,我沖口而出:“你有什麼了不起!”轉身走到另一邊去。
用眼光掃了一下身後,蘇優亮並沒有跟過來,想必他有他的熱鬧。
這次新生歡迎會大約來了五六十人,不全是學生,家屬小孩子都有,也有三兩位老外。我
走到另外一邊的一堆人旁邊,立刻有人問我:你是新生吧?於是把我介紹進去,每個人握
握手,我沒有話說,只是聽人家講。有抱怨教授老板的,有抱怨資格考試的,也有人問我
上課上的怎麼樣。我說我聽不懂。幾個人說:都這樣,剛來嘛,有個適應過程。第一個學
期過去了就好了。
說話的時候,時間嘩嘩地過去。我幾次用眼角去找尋蘇優亮,卻沒有看見。也許他被別
人包圍著吧。我對自己說:就是沒有什麼了不起,就是沒有什麼了不起!哼! -
第 7 樓 / 語冰
- 時間: 2003-12-16 1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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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樓 / 快樂風
- 時間: 2003-12-17 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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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樓 / 葉子
- 時間: 2003-12-17 20:34(六)
我對自己說要自力更生,因為我根本不知道除了自力更生還有別的路。
入學後的前幾個星期,好像嘩啦一下子就過去了。太多的事情要做,也有太多的新鮮刺
激。用目不暇接,眼花繚亂來形容我的感受一點也不過份。化學系是一個大系,教授們
幾乎個個有錢,所以研究生招的很多,博士研究生都有獎學金或者助學金。拿助學金的
學生不是給教授們做教學助理 (TA)就是研究主力 (RA),反正都是幹活出力的。我們
系的中國大陸留學生就有十多個,再加上台灣同學,香港同學,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研究
生都是我們華人同胞。化學樓叫成了我們中國城,一進樓裡,定會看到我們黑眼睛黑頭
發龍的傳人。這樣的好處是我一進化學樓便可以對同胞們微笑,英文不好也能找到人
指點幫忙,於是無頭蒼蠅一樣的我,注冊,選課,上課。。。事事還算順利。
我住的宿舍是典型的學生宿舍,一個單元有三個房間,每兩個人同住一個房間。單元
裡面有衛生間(有淋浴的),一個樓層裡有一個廚房。這對住慣了八個人一間學生宿
舍,或者四人一間集體宿舍的我來說,已經是天上人間了。在給國內爸爸媽媽同學朋
友們的信中,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贊賞的口氣談到我的宿舍。好像我到美國不為別的,
就為了這樣一間學生宿舍似的。
我一直覺得中國人的居住空間不夠大,才造成了“文化醬缸”的環境,而這文化醬缸
又醬黑了我們的心靈。
我那被醬黑的心靈在我第一次到超市買東西是表現得特別明顯。我認真地把每一樣價錢
乘以美元對人民幣的匯率,而且還是黑市價,如果記憶沒有出錯的話,黑市匯率當時
是1 美金換4.8塊人民幣。我簡直不是斤斤計較,完全是分分計較!精確計算每一分錢
的差別。這樣算下來,我便對牛肉橫眉冷對了,而對雞肉有了特殊的寵愛。降價的時
候,肥嘟嘟的雞大腿才29分一磅!那時候,一塊錢10袋或者12袋方便面,12個雞蛋才
49分錢。
我的購物單基本上是這樣的買二袋面包,十包方便面,一大塊火腿,一盒12個雞蛋,
一包降價雞大腿,再加上7個或者8個蘋果或者橙子--反正揀便宜的買,總共花七八塊
錢,就是我一個星期的基本伙食了。
我不會做飯。大學四年,之後在中科院上班,全吃食堂。想做飯也沒地方做去。每次
回家探親,我想幫忙,媽媽總嫌我礙手礙腳。到美國來煮方便面,很適合我。我把做
化學實驗的本事活學活用到做飯技術上面去,發現做飯也不是什麼困難的大工程。晚
餐的方便面我會加上用小刀劃下來的三兩片雞肉--如果那周恰好有降價的雞腿賣,閉
上眼睛想象著這就是熱乎乎的山西刀削面了。或者煎個雞蛋夾在面包和火腿中間什麼
的,想象著那就是滿口香的陝西肉加饃!這叫精神勝利法,我為此還洋洋得意來著。
我以炫耀的口氣將我經濟實惠的日常菜譜告訴了國內的親朋好友,我爸爸媽媽立刻推
算出來我每月900塊的獎學金真是不少,可以吃一百多個星期呢,兩年哪!
現在想想,我曾經多麼便宜過!
我的室友是個黑人女孩,叫白霧麗(Beverly),家在北卡綠堡市。她是心理系的新生。
活潑好動,好講話,愛唱歌。那一年,最流行的歌好像是Bobby McFerrin的歌“Don't
Worry, be Happy” 。據說是英俊小生Tom Cruise主演的一部電影裡的插曲。白霧麗
老哼哼,我老聽,聽了一個月,我還是不知道白霧麗哼唧的是什麼意思,足見那時我的
聽力水平。白霧麗只好給我寫下來:
Here is a little song I wrote
You might want to sing it note for note
Don't worry, be happy
In every life we have some trouble
When you worry you make it double
Don't worry, be happy......
那首歌完全是為失意的人而寫的,歌詞大意是無論如何失意,沒地方睡沒關系,高興點。
沒錢交房租沒關系,高興點。姑娘不睬你沒關系,高興點。生活總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
你要是總擔憂,不如意就雙倍而來。還是別擔憂太多,高興點。
我說你天天那麼高興還唱這樣的歌。白霧麗說就因為我不worry too much嘛!
室友白霧麗不僅會唱歌,還是體育健將。愛游泳也愛打排球。她下水,跟條魚似。我下
水,跟狗熊似的。所以我不能提游泳這一茬。但一說排球,我眼睛大放光彩。立刻與白
霧麗拍了巴掌,結伴成伙。我是這麼想的:鍛煉身體之外還可以鍛煉英文聽說能力,不
算浪費時間,應該算是一箭雙雕。
第一次去打球之前,她一個字一個字地教我,發球是serve,接球是pass,傳球是set,
扣球是spike。於是我跟著去了。第一場球,我沒上場,做板凳隊員。對方serve,我們
這邊pass,二傳set, 接下來,我使勁兒地喊:扣!扣!扣啊!
一場球下來,我沒有再學新的單詞,全隊的人一起學會了扣。然後他們叫我“扣”,扣
發不太准,就是我就成了“酷”(cool)。我的姓越(yue),老美也發不太准,就變成
你(you)了。連在一起變成了我的美國名字:酷友(Cool You)。
我沒覺得不好,實際上我感覺挺好。我立刻去跟別的新生交流心得,多少有點顯擺的意
思:老美做室友有老美的好處。
我當然沒告訴人家,我想在房間裡安靜地看一會兒書不是很難的,是簡直不可能的。因
為白霧麗這廝不讀書不看報,我們倆在宿舍裡,她永永遠遠不是打電話就是在唱歌。幸
虧我們房間裡沒有電視。我敢肯定她是那種24小時開電視的人。不過,我原諒白霧麗的
理由很簡單:據說一位名人專門跑到吵吵鬧鬧的餐館裡面讀書,到哪裡磨練自己抵抗環
境的能力。白霧麗就是對我的磨練!
不管怎麼說,人家還教我英語,帶我一起去打排球呢。
不過,我終沒有抵抗住白霧麗對我的磨練。
那天回宿舍,我推門,門不開。用鑰匙開門也打不開。趴門上仔細一聽,裡面有人。我拍
門叫白霧麗。半天她才拖拖拉拉來開門,門開處,一個小伙子就坐在白霧麗的單人床上。
見我進來,還笑嘻嘻地對我打招呼。我當時沒說什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找了個理由去
做飯吃,一包方便面吃了整整一個小時,心說:沒問題了吧?
返回房間,門又打不開了。
這下我生氣了。白白替人家著想了罷。知道我回來了,還把我鎖在外面?!我拍門大叫
白霧麗。
白霧麗笑嘻嘻地開門,一點也不惱。
我重重地說:“我要study! 學習!”
白霧麗說:Sure!
那小伙子還笑嘻嘻地坐在白霧麗的床上,沒有一點要走的樣子。
我“嘭”翻開書本,“嘭”打開筆記本,“嘭”。。。差點把手裡的鉛筆折斷。人家那兩
個人就在在一邊說說笑笑,說著笑著,竟然又摟抱到一起,又啃又咬起來,一副若無旁人,
熟視無睹的勁頭。這也太過份了吧!
我鼻子都氣歪了,“呼”地站起來! -
第 10 樓 / Edwin
- 時間: 2003-12-17 2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