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蔡头是我的至交,从光腚时起就在一起玩耍。
由于出身背景类似的缘故,我和阿蔡两人兴趣爱好相近,“都有一颗红亮的心”,不但路上拣到一粒螺丝钉都要交给警察叔叔瞧一瞧,并且下定了决心时刻准备好要做共产主义的接班人。
平时上学放学两人必同行,做作业也是共用一张桌子。有时晚上玩得迟了,因为惧怕后母叱骂不敢回家,偶尔也钻进我的被窝同床共枕到天明。
那阵子我们住部队营区。营区的小孩总跟铁丝网外头的农民小孩打群架。因那时的人对歧视尚未上升到人权的高度来理解。小孩儿们就更加肆无忌惮,将当地的农民戏称作“地瓜”。而农民的小孩,便自然成了“小地瓜”。
我们和“小地瓜”们打架打出了仇来,两下里相见分外眼红。“地瓜”们常埋伏在我们上下学必经的山路边伺机施行突然袭击。因此我们部队子弟但凡走出营区必定是成群结队而行。偶尔有因上课迟到、下课迟返,或为临时有事凑不齐伙伴而单独出行的,每每便被埋伏的地瓜们乘机围攻。头破血流鼻青脸肿而返是常有的事。而
那时讲究的是“军民鱼水情”。为了政治正确,小孩打架,不得声张,不得搅了浓浓的“鱼水情”。挨打属于白挨,打了人,除非农民前来告状,否则也无人追究。
我和老蔡头,由于父母同属黑帮,挨批斗的专政对象,所以和其它那些造反派的子女们自然而然地便相互疏远。外出时无人愿意与我们结伴,因此我们俩更得自成一体。每逢打起架来,两人虽势单力薄,但双双出手,如同兄弟兵。强敌当前,彼此便肩并肩、背靠(注:此靠非彼靠)背,以一当十,甚至二十、三十。敌众我寡,常常是两人都被打得唏哩哗啦劈嘁啪嚓,可谁也不曾想到过抛下对方先行撤退的。
对于我们这些经过军旅气息熏陶的子女,侠胆义气视同生命般宝贵。对于抛弃朋友临阵脱兔当逃兵,无需说这种行为,即便是连动一下这个念头都属可耻。回想起来,那才是真主的所谓“革命鲜血凝成的战斗友谊”。如今在这讲究适者生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经济社会里,估计业已难找到那种纯正的无私的忘我的人际关系了。
我与老蔡头关系密切之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老蔡头他,他也有外婆。而且在文革期间由于父母亦遭关押牛棚,他也是由亲外婆一手带大的。故而我与他之间的友谊,实非常人之所能比。
另外,有必要在此提到的是,老蔡头天生聪慧过人。他的心算能力在当时堪称一绝。小学二年级时,他无需纸和笔,仅依靠(注:此靠···略)心算便能在片刻之间计算出任意六位数多达十项的连续四则运算。
他的这项特异功能,也遗传给了后辈。他的孙子曾经上过中央电视台的《综艺大观》节目,在镜头面前表演人机速算对抗赛。当那位主持人大妈念出一连串加减乘除七荤八素之后,操作计算机的小姐还在手忙脚乱地输入数字之时,小家伙早已镇定自若地大声报出了正确答案。
望着电视屏幕上的小孙子,老蔡头那个乐啊,整一个屁颠儿屁颠儿地忘了世界上的三分之二水深火热。
晚辈们出息了,当爷的自然高兴。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老蔡头他自己的那些子本事却逐渐散失贻尽。尤其是生儿育女之后,精华外泄。将子女抚养成人,自己便似人渣一般被榨个干净。有一种说法,谓曰“人的智力,同子女的数量成反比”(注:道听途说,未经考证,不得外传,更不得亲自尝试,否则本文作者及加西网对所导致的任何后果概不负责)。难怪总听人说中国人比老外聪明呢,却原来基本国策功不可没!
言归正传。话说随着年岁呈算术级数递增以及子孙辈的数量呈几何级数猛长,老蔡头的智力亦呈直线下降。不但原先那令人咂舌的心算神功不再,现在就连和老伴上唐人街、‘麦抽烫’、‘列治文’等地(注:老蔡头现已随儿子媳妇移民定居温哥华)买菜,连九块五毛钱的菜该付几张五块的该找几个钢蹦儿,好半天都算不出个所以然来。
真个今非昔比呀!唉!!
仰天长啸之余,老蔡头终于向他的手下败将,他曾经誓言‘一辈子不碰一下’的计算机认输。年近半百的人了,方痛下决定开始学习如何操作使用他这辈子未曾碰过的计算机。
和当今电脑世界显得有点儿格格不入的老蔡头,一旦下定决心,他那股子牛劲仍不减当年。
那天串门,逢他从公寓楼下垃圾房中呼哧呼哧地扛回一台人家丢弃不用的破旧电脑主机。见其满眼放射出绿光地左摸右弄,我似乎又见到了当年和我肩并肩大战小地瓜的那勇猛阿蔡身影。
可是,但是,可但是,老蔡虽然曾经聪明,但毕竟这辈子从未摸过电脑,对这玩艺儿一点儿感觉也没有。见他好不容易把这电脑抬上搂,要换当年两小无猜的年代,看我不把他损个三七二十一落花流水不成。可如今咱们都老了。人一老自尊心就贼强烈。为了不伤他的贼强烈的自尊,我便也不泼他满腔冷水,只替他把那拣来的破电脑插上电,打开开关听一听,好歹风扇还能呼呼地响。我说:“有戏。”乐得老蔡头满脸笑开了好一朵茉莉花,就象前军委主席放声高歌‘我的太阳’一样。
看着老友开心,我自然也开心。乘着大家开心之际,我便小心翼翼告诉他,除了电脑主机,你的,还得凑齐其余东西。你的,继续地拣去吧。显示器键盘鼠标不可缺,先去设法拣了这几样东东再说吧。
这老蔡不愧是个老蔡。果然正儿八经地和老伴俩分头行动四下转悠起来。高贵林、满地宝、乃至西温、北温的崇山峻岭中,时不时可见他老两口身影在晃荡。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日,老蔡头便凑足了键盘、显示器等东东。忙不迭屁颠儿屁颠儿打电话让他儿子过来帮忙把这些个东东安装起来。一开机,嗨,虽说那玩艺儿旧是旧了点儿,可屏幕还真能显示出些五颜六色东西来。操作系统装的虽只是温酒五的,但对老蔡头来说,只要是个电脑就成。
可高兴之余,却发现那屏幕上的那个小箭头一动也不动。打电话问儿子,儿子不在家,小孙孙接的话。小孙孙虽然小,但是聪明更胜过他爸,就象他爸胜他爷一样,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可是小孙孙从小在这儿长大,一口流利的洋话,中国话地他一句不明白。他用英语告诉老蔡头,他那电脑还少个‘冒死’,也就是少了只“mouse”。
好老蔡,虽然说了大半辈子的家乡老土话,可自从移居来到温哥华,英格丽许地也能淆上两段。一听小孙孙让他去弄只“mouse”,他心想这可比较难。不过困难再大也难不倒共产党。只听一阵“屁七爬嚓唏哩哗啦”就象当年伙同逸立老汉联手战地瓜。
第二天,老蔡头的老伴蔡大妈,她拨通了儿子的电话,对着话筒气喘嘘嘘地她说道:“儿啊,你爸他总算弄了只‘冒死’来,而且还是只大‘冒死’。现在你说咱们接下来该整地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