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龐家夷
1959年秋,我剛初中畢業不久,區上安排我到下屬一所公社小學當教師。其時,天災加人患,人們生活極度緊張。種種經歷於今思之,仍令人哭笑不得。
皮鞋
現時好好孬孬哪個人沒有幾雙皮鞋?但當年不但糧食緊張,就是其他物資也奇缺。說來你可能不信,全校教師就沒有一個能穿上皮鞋的。春秋穿自家做的布鞋,夏天穿草鞋,冬天來了穿麻窩子鞋,下雨天穿棕幫木底鞋,講究點的穿釘鞋。所謂釘鞋,是用幾層布用棉線納在一起做成鞋幫,鞋底上掌上鐵齒釘,然後用桐油反復塗抹而成。這鞋一般不浸水,且耐磨耐穿。我說的這種鞋多年不見蹤跡了,不知博物館有無收藏。
沒想到,有一天張老師開後門從供銷社買回一雙皮鞋。大家得到消息,爭相傳看,無異於現在誰捧回一條鑽石項鏈那麼轟動。
張老師對這雙皮鞋自然愛不釋手。怎麼讓這雙皮鞋更能經久耐穿,便成了他的研究課題。張老師想到紙傘因打上桐油就能防雨,釘鞋打上桐油也經久耐用,於是就從土產商店買回半斤桐油,把鞋幫鞋底塗了一層又一層。哪想到事與願違,皮鞋經太陽一曬,徹底給毀了,變得像兩朵堅硬如鐵的牛屎菌,再也休想把腳穿進去。張老師捧著這雙寶貝皮鞋傻了眼,心痛得差點害了一場大病。大家見狀也是哭笑不得,又都愛莫能助。
紅苕席
那時一人一月供應18斤糧食,其中還得拿出兩斤支援煉鋼鐵、8斤折合成紅苕、再用兩斤換成紅高粱,大米僅有6斤。又沒有肉食供應,每人每月一兩的菜籽油也時常無貨供應。更倒霉的是,我對紅苕保管不善,爛了大半,每頓只能與小陳老師共用一個瓦罐在食堂蒸二兩飯,一人吃一半,因此每天饑腸轆轆。其他老師也比我好不了多少。沒幾個月,消瘦的枯瘦如柴,浮腫的渾身發亮,像一個水口袋,人人都失去了原來的模樣。
有一天,傳出一個爆炸性的喜訊:公社食堂要辦紅苕席----全用替代品做成葷菜九大碗----招待場上的幹部。老師們一個個興奮異常,迫不及待地等著大吃一頓了!
不一會兒,學校上空就彌漫著一陣陣煎炒烹炸的油香,引人不斷作深呼吸。好不容易熬到放學,老師們興致勃勃趕到公社食堂門口,不想卻被擋了駕,說是公社、供銷社、信用社、糧站、郵電局的工作員是幹部;學校只有校長、主任是幹部,教師只管教小學生讀書,算不上幹部!大伙兒申辯也罷、請求也罷、氣憤也罷,就是不讓進!好說歹說不頂用,眾教師只好捧著空碗,灰溜溜回到學校。。。。。。
公社食堂歡聲笑語,猜拳行令聲陣陣傳來,教師們圍坐在學校食堂的飯桌前更顯得淒苦和可憐,幾個女教師竟然淚水漣漣。無名的怒氣加上難以抵御的饑餓感使老師們心潮難平。有教師說,公社幹部們名下的菜園,各種蔬菜長得特別肥實,他們平時哪個不多吃多占?今天又吃九大碗,讓我們吃白水菜!不行!我們何不去偷菜園子,回來也能飽餐一頓?商量一定,幾個年輕老師自告奮勇,乘著昏昏夜色摸進菜園,來了一場“大掃蕩”。
耗兒肉事件
李老師個兒大,飯量大,餓得發慌時就喝鹽開水充饑,很快就全身浮腫起來。
有一天,李老師逮著一只肥耗子,少說也有半斤重。他說,這耗兒肯定是從公社食堂那面跑過來的,不然不會長得這樣肥。這麼肥的耗兒丟掉實在太可惜。於是,他用小刀把它放了血,再用開水燙皮褪毛,除去頭尾和內臓,打整成一團白生生的肉砣托兒,直惹得眾人眼饞。接著,他又抹上一點鹽,用菜葉子包好,放進食堂的灶膛內,鄭重其事地給炊事員反復交待,請他幫忙照看好。上完一節課後,李老師急不可待地朝食堂跑。哪曉得翻遍灶膛,根本不見耗兒肉!李老師氣憤已極,拉著炊事員,要他交出來。炊事員申辯說,肯定是碳火太旺,把耗兒燒焦了。李老師不服,說,就算是燒焦了,爐膛內應該留有痕跡呀,可這爐膛內哪有?他指著炊事員叫道:“你嘴邊還有一圈油痕,分明是你偷吃了嘛!”眼看兩人抓扯起來,事情越鬧約大,眾人趕忙又是拖又是勸,好歹才把一場武斗平息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