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卷銀行人大逃離:行長降薪七成,員工菜場發傳單
[/align]“金飯碗已經沒有含金量了”,接受采訪的幾位前任、現任銀行從業人員,曾享受了銀行業大爆發的紅利,也親歷了紅利不再的失落,不再忍受內卷的他們,開始逃離。
還記得鄭州那場暴雨嗎?
兩位鄭州某銀行實習生沖進暴雨急流,救了五個人。
剛在銀行實習10天的他們,被銀行破格錄取為正式員工。
在一眾叫好聲外,也有不少質疑,“在銀行工作,這算是報恩嗎?”,“銀行可不同以往了,轉正了也沒啥可慶祝的。”
“質疑的都是懂行的業內人士”,去年離職的前銀行人尹華笑得意味深長,“從城商行、到股份行,到國有大行,一水兒的卷”。
今年上半年,四大國有銀行從業人數減少了22355人(不包括勞務派遣)。其中,宇宙行工行人數從去年年底的44萬減少到43萬,中國農業銀行從45.9萬減少到45.4萬,中國銀行從30.9萬減少到30.5萬人,中國建設銀行員工從34.96萬減少到34.55萬人;其他銀行亦不例外。
員工縮水,既有銀行的主動優化瘦身,也有銀行人的主動逃離。
尹華 女 85後 某地方性商業銀行前支行副行長
十年薪水未漲,被迫掃街發傳單,裸辭創業虧掉幾十萬不後悔
尹華辭職那天,恰好趕上支行十周年行慶。
接過辭職信的支行行長並沒有太驚訝,畢竟開業時的老員工都已陸續離職,尹華是第23個,也是最後一個。
場面上的挽留客套又敷衍,僅僅持續了幾十秒,就匆匆告結,“現在銀行不好進,你要認真考慮下”。
要不要離職,其實尹華已經考慮了好久。
“銀行行長、金融精英”,這些職業標簽,曾是她帶給父母的榮耀, 也曾給了她優渥的生活。如今,30多歲要換個賽道從零開始,人生之艱,可想而知。
然而,遞交辭職信那一刻,尹華如釋重負的輕松感卻遠大於對未來的忐忑。
2011年,尹華在兩千多人的競聘大軍中拔得頭籌,順利進入一家地方性商業銀行,在新成立的一級支行擔任客戶經理。
通過半年的考核,尹華成為正式員工。此時,她的月薪已過萬,當時所在城市的商品房,均價也就5000元/平方米,當地普通白領的月薪,也就四五千左右,尹華感覺未來一片光明。
那也是銀行工作最為吃香的時候,與尹華同期入職的同事兼閨蜜於琳,後來私下透露,藝術專業的她,並不符合銀行的招聘要求,是做生意的父親,通過銀行領導暗箱操作,花費20W打點後,以“資源型客戶經理”的定位,成功端上了銀行的“金飯碗”。
銀行內部,一般都把直系親屬中有銀行從業者的(擁有一定的客戶量)、親屬中有上市公司高管人員的(最好分管財務工作)、親屬中有在銀行所在轄區政府任職高官的這三類員工,默認為“資源型”員工。
聽聞於琳的秘密,一方面,讓尹華體會到了自己工作的含金量,另一方面,不平感也陡然而生。
尹華同事中,還有一位四十多歲的大姐,家裡和當地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長關系很鐵。
通過她的關系,這家上市公司在銀行開設對公賬戶,常年趴著上億元存款,大姐享受了不用上班的特殊待遇,收入、福利與其他客戶經理不相上下。
這讓信奉個人奮斗的尹華,多少有些不滿。
管理文化的不認同,一度被升職給掩蓋了,但是,當行業增長放緩甚至停滯,當升職和加薪都已無望,不滿和失望就會徹底暴露。
2015年除夕前一天,行長把員工陸續叫到辦公室分發年終獎金,等待尹華的卻是當頭一棒。
“XXX公司的500萬元不良貸款,按照總行的罰款明細,要從經辦人的年終獎金裡面扣,你的獎金罰沒了。”行長的語氣沒有一絲溫度。
忙碌一整年,卻因第一筆不良貸款顆粒無收,尹華沮喪萬分。
但那時的她並沒有意識到,職場真正的滑鐵盧即將來臨。
隨著經濟增長放緩,以及互聯網金融凶猛入侵,銀行業受到沖擊,貸款業務開展得舉步維艱,曾經客戶絡繹不絕,後來變得門可羅雀。
尹華無可奈何,“櫃台高峰期每天叫號高達200號,後來每天最多只有60號”。
不良率高企的問題也開始暴露,“2015年我們支行報表上的不良率高達25%以上,但我心裡知道,真實的不良率更加觸目驚心,為了不影響整體考核,行裡選擇了暫不上報”。
不良貸款對銀行利潤影響很大,尹華所在的銀行被迫調整了業務結構,開始以存款業務為主,同時向零售業務轉型。
在那之後,尹華每天早上7點到11點,都要去菜市場發小傳單攬儲,每次都會遇到其他銀行的員工。
一次發小傳單時,被媽媽的閨蜜看見了。隔天,小區的三姑六婆就在議論,誰誰家女兒在菜場當推銷員,銀行落魄了。
酒桌上拉客戶,也成了必備技能。
有一次,行裡宴請區裡掌握拆遷款的領導。
這位領導好酒,對於尹華等人的推脫很是不滿,“你這個行長怎麼當的,下面的員工個個喝酒畏畏縮縮,好好跟XX銀行學學”。
被數落的行長立刻要求尹華和同事,將三兩裝的白酒一口幹掉。
“當晚同事們都喝醉了,我還到醫院打了點滴”。而一位女同事因拒絕陪酒,隔天在行裡的大會上被批評缺乏大局觀。
高壓工作下,越來越多的同期員工陸續離職。
還在堅持的尹華,2017年被提拔為副行長,負責網點遷址工作。在超高壓狀態下,剛懷孕的尹華出現了流產先兆。住院保胎第三天,領導便打電話催促返崗,最終導致了胎兒停育,這讓尹華和老公傷心不已。
讓尹華更為寒心的是,備孕期間,領導就開始培養可以取代她的後備人員,“因為業務難做了,所以每個人的KPI考核都是高壓狀況,行裡覺得我備孕會耽誤工作,所以就想換了我”。
不再增長的薪水,難以上升的職務,隨時被替代的不安,從“甲方”到“乙方”的落差,都讓尹華陷入抑郁狀態,常常在半夜三四點驚醒後,就再也無法入睡,
2020年初,尹華選擇了裸辭。離職時,她的月薪只有1.5W,和2012年正式入職的月薪不相上下,此時,當地房價已經升至20000元/平方米。
離職後,尹華開了一間攝影工作室,雖受疫情影響,兩年虧損了幾十萬,但她從沒後悔過離職決定。
今年,閒下來的尹華,打算和老公要一個寶寶。
高傑 男 36歲 某地方性商業銀行支行行長
工作11年,年薪從60萬降到20萬,如今去留兩為難
從業11年,高傑總共跳槽四次。前三次一路漲薪,而第四次跳槽,年薪從60萬直降到20萬,但這是他的主動選擇,“幹不動了,保命要緊,之前的工作壓力太大了”。
高傑的上一個東家是某上市股份制銀行,他擔任分行營銷部總經理一職,離職前年薪達到60W+。令人羨慕的收入背後,是常人無法承受的KPI。
連續三年,他幾乎都是每晚11點之後回家。妻子也是銀行人,高傑收入可觀,就說服她從銀行辭職,做了全職太太。
最初,高傑的繁忙換來了升職和加薪。但最近兩年,忙碌沒減少,加薪卻無望,被迫“喪偶式育兒”的妻子,抱怨越來越多。
去年12月,冷風凜凜,半夜1點鍾,終於結束了應酬的高傑,拖著疲憊的身體挨個將客戶送到家後,才發現漏接了妻子的十幾個未接電話。
原來孩子突發高燒,而在茶座包廂裡手機調成靜音的他,此時正與客戶相談甚歡。
高傑內心滿是愧疚,為了緩和夫妻關系,他隨後安排了高檔西餐廳的燭光晚餐。好巧不巧,第二天,一個重要的客戶需要發放貸款,整個晚餐期間,高傑不斷接打客戶、下屬、上司的電話,反復確認溝通第二天的放款事宜,這讓妻子十分掃興。
一次又一次的晚歸和家庭責任的缺席中,夫妻感情出現裂痕,最終妻子選擇了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