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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 maohu
- 時間: 2021-8-11 22:55原創:一條
一場與眾不同的藝術展,
聚焦地球上最大、最古老的生靈——樹,
近30位/組藝術家、人類學家、植物學家、哲學家,
200余件作品,
描繪“樹”這個與我們親切又疏離的存在。
《樹,樹》展覽現場
塞巴斯提安·梅希亞
《仿若綠洲》系列之十七,2013
2019年它在巴黎首次亮相,就引起了巨大的反響,
一個月前,它終於來到中國上海。
這其中,有人用40年時間親手種起一整片森林;
有人研究植物智能;
也有中國藝術家在法國“搶救一棵樹”,
以哲學又戲謔的方式,挑戰西方當代藝術體系。
斯特法諾·博埃裡
《森林城市》,2021
“幾千年來,人類更關心那些會動的東西,
對於樹,我們天生覺得它低人一等。”
策展人費大為說,
今天,我們談論樹,
就像蟻群要去談論一頭大象。
當全球變暖和極端天氣屢屢發來警告的聲音時,
樹,需要來到舞台的絕對中央。
撰文 譚伊白
台風過境後的上海,有卷著白雲的放晴天。走進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的七層《樹,樹》展廳,仿佛進入一片熱帶雨林。燈光從枝丫之間彌漫開來,裹著濕氣,溫柔、含蓄,空氣中仿佛散發出叢林的自然香氣。
如果能俯瞰整個展廳,你便發現這就是一棵大樹枝幹的模樣,每一片牆都是一根根伸出去的樹枝,上面綴著葉片——近30位/組藝術家的繪畫、攝影、裝置作品。
約瑟卡
《Hawari hi》,2019
斯特凡諾·曼庫索
《老橄欖樹》,2019
它們來自世界各地,其中不乏有享譽世界的名字,以及從未被發掘和包裝的“素人”藝術家,像是亞馬遜的原住民藝術家。展覽的初衷,是希望破除這樣的一種等級觀和中心化,除了藝術家之間,還有人類和植物世界之間,一場有趣的對話正在發生。
當逐漸適應了城市空間少有的清淨後,你便可慢慢走進這片“森林”。
藝術家黃永砅
三位中國藝術家
一進展廳,會看到黃永砅的一件從未發表過的重要作品。
作為第一代中國當代藝術的領軍人物,黃永砅曾是80年代中國前衛藝術運動中最有影響力的藝術家。自1989年參加蓬皮杜藝術中心的著名展覽《大地魔術師》之後,黃永砅決定留在法國,直至他於2019年在巴黎去世,他的藝術生涯分為國內和國外兩個階段。
卡地亞基金會是第一個向黃永砅發出駐留邀請的藝術機構。這個駐留項目有優厚的生活和工作條件,但是黃永砅卻選擇了基金會的豪華莊園邊緣的一個垃圾場邊上去搶救一棵瀕臨死亡的樹。
這是他在“西方世界”做的第一件作品,在藝術上標志著他藝術生涯中的重要轉折。
來法國前,這位中學美術老師的月工資不足10歐元。在中國時,每一塊木頭,每一根繩子都可能變成做作品的材料。
黃永砅在法國看到的是對物質利用方式的巨大差異。在這片垃圾場上,有很多是從基金會的展覽裡撤出的“廢料”。在這些被遺棄的垃圾旁邊,還有一些不被養護的樹木。
在被重視和不被重視的這兩個領域之間,黃永砅找到了可以揭示兩種不同意義之間緊張關系的點睛之處。黃永砅決定就地搭起工作室去拯救那棵瀕臨死亡的樹木。樹作為被現代消費社會威脅生命的象征物,黃永砅的搶救工作也是一種對消費社會的隱喻式的批判行為。
他把大量的報紙通過水泥攪拌機攪成紙漿,然後被分成一片一片地晾幹,再通過一個類似烤爐的裝置烘烤,產生的水蒸氣能夠通過管道輸送到樹的底部。
這種“輸送養分”的荒謬做法與其說是“治療”,黃永砅更喜歡稱之為“供養”。
攝影家熱羅姆·施洛默夫在當時為他做的記錄
黃永砅在駐留的三個月期間冒著嚴寒在室外工作,同時也做了很多筆記來整理自己的思路。
他在嚴寒中的埋頭苦幹,並不是覺得他真的能把樹救活,也不是擺擺樣子。他是在身體力行地去踐行自己對藝術的信念。策展人之一費大為說:“對一個在中國持激進姿態的前衛藝術家來說,重要而急迫的問題是:到了西方以後應該怎樣起步,怎樣規劃自己以後長遠的道路?
在黃永砅之前移居西方的多數中國前衛藝術家幾乎都在努力使自己適應西方藝術環境的過程中漸漸銷聲匿跡。黃永砅沒有走他們的老路,而是決定逆向前進,繼續保持批判的頭腦,從自己特有的經驗出發,去尋找自己和新環境之間的張力。卡地亞基金會的這個駐留項目,證明了黃永砅已經找到了他的突破口,穿牆而出。”
1990年年初,在黃永砅駐留期間,巴黎經歷了一場巨型風災。基金會的莊園裡有一棵巨大的雪松樹被大風刮斷,兀然倒在莊園的草地上。
面對又一棵樹木遭遇不測,正在拯救樹木的黃永砅馬上行動起來,為倒樹安放了一個“手術台”,用水泥攪拌機為這棵樹的傷口填補大量紙漿。被攪拌的報紙、繃帶、保護、修補、粘合、醫治……,這個隱喻的系列又因為天氣的變化而忽然從垃圾場裡延伸出來。
費大為在黃永砅作品前
與其說是黃永砅對偶然事件的反應非常迅速,不如說是上天被他的工作所感動,這棵倒下的大樹是颶風送給黃永砅的一個禮物。
作品的側面是費大為談黃永砅的視頻,持續播放著——“我深信,卡地亞當代藝術基金會的樹木和黃永砅之間是有感應的。他們之間的對話不通過語言,卻是深刻的。樹木不會說話,但是樹木知道。黃永砅也知道,但是他不說。”
藝術家胡柳的作品
胡柳在創作
與兩年前在巴黎的展覽不同,這次上海版的《樹,樹》展覽增加了三位中國藝術家參展:黃永砅,胡柳,張恩利。
和黃永砅一樣,藝術家胡柳也參加過2018年卡地亞基金會在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舉辦的《陌生風景》展覽。這次她又帶來了三張鉛筆畫。深深的黑色或者勾勒出植物的輪廓,或者塗滿整個畫面,僅僅是線條的方向不同使觀眾分辨出黑色中的物體和運動。從不同的角度看,畫面會反射出或明或暗的光澤。
《竹林裡》,2012
《山寺桃花》,2010
中國人常常會寄情於山水草木,畫樹就如同畫自己。“這三件關於樹的作品,從某種程度上說是一次問古知今。它們分別對應了中國古代的三位詩人,陶淵明、王維、白居易。”胡柳說。
《五柳》,2020
其中《五柳》是胡柳在2020年疫情期間完成的,畫的是她家窗外的五棵柳樹。她不斷地觀照這五棵柳樹,開始在畫中生長它們,畫了差不多整整一年。
陶淵明為自己寫過《五柳先生傳》,裡面有這樣一句,“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剛好胡柳的名字裡也有一個“柳”字,這似乎是個巧合。
胡柳工作室的鉛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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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樓 / maohu
- 時間: 2021-8-11 22:552020年世界被迫按下了暫停鍵,胡柳畫著在狂風中搖擺不定的柳樹,想知道它們是否捕捉到了來自人類目光不及之處的訊息,我們到底該何去何從?“與陶淵明的這次相遇讓我明白了,只有背過身去,才能真正地擁抱世界,只有先與人疏離,才能最終和他們在一起。”藝術家張恩利在展覽現場
一個轉身,牆上是張恩利的四件大幅作品。剛剛在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結束了個展的張恩利,借此機會彌補了一個“遺憾”,未被展出的《老樹》系列終於來到觀眾面前。《老樹(五)》,2014
從20年前起,張恩利就開始畫樹了,在他眼裡,樹代表了中國人的格調和骨氣。“樹是一面鏡子,幾乎就是一個人的肖像。”特別是他畫中的老樹,曲度和韌性就像人的肉身一樣,甚至它的某種沉重與下垂,都像每個人終將要面對的狀態。展覽從巴黎來到上海以後,名字從《我們,樹》變成了《樹,樹》。“這是更接近中文的表達,每次的重復都是在遞增,是一種團結,是一種連接,”策展人費大為和館長龔彥在篩選藝術家的過程中,也頗費了一番心思。策展人費大為與卡地亞基金會遠程溝通
“不管是(選擇)中國藝術家也好,西方藝術家也好,有一個的限度,(那就是)必須我們自己能被打動的。”費大為說,“當代藝術家往往被成功學模式所籠罩,許多急功近利的人會去抄近道,追求快速而表面的成功。而這些參展的中國藝術家,都與功利離得很遠,他們可以把自己關起門來去面對一個更加宏大的世界。”一生畫樹熱帶森林專家弗朗西斯・阿雷(Francis Hallé)是原始森林的堅定捍衛者,60年來,他一直與熱帶雨林為伴。四歲那年,法國被德軍占領,阿雷一家被迫舉家離開巴黎,九口人前往距巴黎40公裡的一片森林中棲身落腳。盡管戰亂紛擾,他們在這一小片淨土上豐衣足食,還有余力幫助四鄰。那時只需一片森林和一小塊菜地,就可以滿足他們的所有需求。阿雷對一棵栗子樹印象尤為深刻,它不是特別粗壯,他經常爬上爬下。登頂栗子樹後,他可以輕松再爬上一棵40多米高的科西嘉大松樹。對他而言,樹木好似舒適宜人的公路,為他創造了俯瞰世界全景的方式。弗朗西斯・阿雷的工作室
於是,他後來在植物領域的研究與童年記憶密切相關。四處游歷的這60年,他為各種樹木畫下他們的結構,隨後還發表了《24種樹木結構模型的類型圖》,並以發現它們的植物學家的名字命名。弗朗西斯·阿雷
《毒籽山欖 》,2012
弗朗西斯·阿雷
《吉貝木棉樹冠》,2012
《日本槐》,2019
這次展出的多幅鉛筆、水彩畫,還有筆記本,是他多年游走觀察的結晶,並打破了科學與藝術作品的界限。他在森林裡總是從一棵理想的樹入手。這棵樹既不過於年幼,也不過於年邁,它需要盡可能地完整展露它的結構。“你很快意識到,一棵樹的樹形,即使是幼樹,也從來不是隨機的。每一種樹都有著自己的‘結構模型’”一聊起樹,阿雷就滔滔不絕,“熱帶雨林正在急劇消失,我們認為它們會在我們鑒別出所有的物種前消失。讓我驚訝的是並沒有越來越多的人對植物感興趣,在我看來,這太可怕了。”法國藝術家法布裡斯·伊貝爾(Fabrice Hyber)的畫,在展覽現場特別搶眼,顏色鮮艷,寫滿了他的筆記,像是樹的生長示意圖或使用說明書。自90年代起,他在家鄉旺達河谷播種了將近50萬棵樹木,40年前這是一片荒地,伊貝爾以一己之力讓這裡長成了一整片森林。旺代是一個樹木繁茂的鄉村。四五月時,整個自然世界都熱絡起來,植物瘋狂生長,“就好像它們不是在空氣中成長,而是置身於由微生物構成的雲朵間:嗅聞著養料的味道,咀嚼著空氣!”打伊貝爾記事以來,他總是觀察植物如何生長、水如何流動等等。很小時,他就喜歡收集並播種樹種。直至今天,依舊如此。在那個年代,土地貧瘠,人們砍伐樹和灌木來為田地騰出空間,所以很多人都對他說,你這樣是種不出樹的。《傳記景觀》,2013
有一天,他的家人砍了一棵他種的樹。他非常生氣,決定改換思路。自此,他便開始尋求新的農耕技術,發展與土地共處的不同方式。他畫中的樹有著各異的性格,每一個細節都是樹生長的一個故事。在老家種起了森林後,他也一直在嘗試在全球尋找相似的群落,希望在那裡復刻造林計劃。目前已經有了幾處選址,其中包括智利南部和毗鄰朝鮮的中國北部地區。卡地亞基金會與樹因為疫情,《樹,樹》的策展團隊與卡地亞當代藝術基金會只能保持著遠程溝通,數月的策展,他們需要時刻提醒著自己,展覽的主旨到底是什麼?喬哈那·卡勒
《秘魯巴豆樹》,《輪廓》系列,2014
藝術家喬哈那·卡勒(Johanna Calle)用打字機在舊公證簿上抄寫哥倫比亞《土地法》,她創作的優美而精致的大型紙樹剪影,揭示了哥倫比亞農民的弱勢地位,以及哥倫比亞社會對這些困苦的少數群體表現出的集體冷漠。卡西歐·瓦斯康切洛斯
《穿越巴西如畫風景之旅》系列之三十七,2015
土著藝術家的作品
來自亞馬遜北部亞諾瑪米部落的三位土著藝術家卡勒彼·薩諾馬(Kalepi Sanöma)、約瑟卡(Joseca)和厄瓦那·亞伊哈(Ehuana Yaira)通過繪畫描繪著他們豐富的傳統和森林生活之美,美得如此原始而神秘。“有些藝術家他像樹一樣可能也會消失,不同的生命狀態之間的對話,有一種莫名的精神性的東西會引領出來。”館長龔彥說。卡地亞當代藝術基金會與樹的淵源遠早於這個展覽,基金會所在的地方曾經是十八至十九世紀的著名法國作家、政治家夏多布裡昂居住過的公園。自1984年創立以來,基金會就有別於多數藝術機構。它不僅注重跨領域之間的合作,注重非主流藝術家的發現和培養,也非常關注全球化和氣候暖化的問題。無論是2003年的“亞諾瑪米,森林的精神”到2008年“故土,此處即彼處”,又或是2016年舉辦的“動物大樂團”,皆在探討跋扈的人類如何試圖將自己置於文化和物種金字塔的頂端,忽視同在一方土地上的其他存在。路易斯·澤爾比尼
《超越天堂的幸福》,2019
全球已知最古老的化石森林已有3億8500萬年的歷史。相比之下,我們作為已有30萬余年歷史的智人,與真正意義上主宰地球時間和空間的樹木相比可謂是微不足道。“樹不用眼睛既能視物,不用耳朵既能聽音,最特別的是,它不用大腦既能推理、交流和解決問題”,就像植物神經學家斯特凡諾·曼庫索所說,植物不動不移,也不會說話,卻並不是剝離靈魂的軀幹。這一次,“讓樹的聲音在眾生靈的唱詩中再次作為主音響起。”參考資料:《樹,樹》展覽畫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