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價:減不減都是個問題
由於附加費低,在美國的開車一族似乎從未把油價太當回事,因為這裡的油價比盛產石油的鄰國加拿大便宜1/4,甚至更多,滿大街的大排量越野車、七座車,就是明證。
盡管如此,人們總是希望油價能便宜些、再便宜些,因為在號稱“車輪上國家”的美國,和油價相關的可不僅僅是通勤成本,柴米油鹽,衣食住行,幾乎都會受油價沉浮的影響,油價一路走低,就意味著各種商品和服務的價格也決計高不起來,這自然是讓消費者高興的一件事。
近日他們就格外高興:北美東部時間11月13日,紐交所12月交割輕質原油期貨價格跌破75美元大關,創2010年9月以來最低點,同日美國成品油價格自2010年後首次跌破3美元/加侖大關,而在西部加州的一些加油站裡,87號汽油價格只有0.73美元/公升,比加油站便利店裡同樣容量的礦泉水價格還便宜得多。
正所謂幾家歡樂幾家愁,美國開車族和消費者、尤其低收入人群爽了,那些靠采油賣油過日子的國家,顯然就不會那麼輕松愉快。
或許是覺得自己的閣員們日前“國際油價不能低於110美元/桶否則不利於全球經濟”之類表態太過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上月17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在米蘭高調表示,全球油價大跌並非俄羅斯這個靠賣油賣天然氣才好不容易從“休克療法”中恢復元氣的國家的悲劇,相反,低油價能促使俄羅斯調整預算安排,且俄有足夠外匯儲備控制盧布走軟的局面。
但這種說法究竟有幾分底氣,他自己恐怕最清楚:11月10日,俄羅斯央行在絕望中放棄了對盧布匯率的幹預,而加息杠杆今年更已使用過4次,最近的一次(10月31日)幅度高達150個基點,如今俄羅斯基准利率高達9.5%,幾乎到了漲無可漲的地步。普京在米蘭暢言“政府將履行所有社會支出責任”,這意味著他不可能通過削減社會福利和政府開支來減輕油價下跌給政府財政所造成的沖擊,而西方制裁的持續、烏克蘭危機的加深,又將迫使俄羅斯無法在防務等項開支上精打細算,在這種情況下,普京的樂觀口氣,就不免顯得有些一廂情願,甚至打腫臉充胖子——他在米蘭稱“沒有任何一個抱嚴肅態度的市場參與者會樂見油價跌破80美元/桶”,然而他嚴肅地話音未落,嚴肅的市場參與者們就迫不及待地把油價一度推到75美元/桶附近,且看上去“樂見”得很。
當然,和俄羅斯及普京一樣不“樂見”的國家和個人終究也還是有一些的,比如伊朗、委內瑞拉和利比亞。
據伊朗官方的伊斯蘭共和國通訊社(IRNA)報道,伊朗石油部長贊加內(Bijan Zanganeh)表示,油價自今年以來已大跌27%,對此他將在11月27日於維也納舉行的歐佩克峰會上向沙特阿拉伯石油大臣納伊米(Ali al-Naimi)提出減產倡議,建議將每天原油產量限額降低100萬桶,以確保油價回升至90美元/桶之上。
伊朗並不是一個人在戰斗:華爾街日報和路透社報道稱,委內瑞拉石油官員在峰會前夕頻繁出訪其它歐佩克國家,力圖說服後者接受共同減產的主張,其外長拉米雷茲(Rafael Ramirez)則一直和俄羅斯能源部長諾瓦克(Alexander Novak)討論“聯合行動”問題;另一個力主減產保價的國家——利比亞,盡管內部政治斗爭已發展成一場“准內戰”,甚至連議長都弄出兩個來,但這並不妨礙對立雙方一邊相互廝殺,一邊異口同聲高呼“減產保價好”。
減產保價好與不好權且不論,不減產保價,伊朗等國的確是有些很吃不消,卻是毋庸置疑的。還是那位贊加內部長,11月16日見自己“減產保價”的苦口婆心言者諄諄,聽者藐藐,不免心頭有火,公開指責“某些國家”為不肯減產狡辯。至於委內瑞拉,把國際油價的下跌和“帝國主義搞垮委內瑞拉的陰謀詭計”聯系在一起,已經早就不是什麼新鮮創意了。
上述幾個國家各有苦衷,油價下跌對他們的沖擊最重。
先說伊朗。
該國因核問題久拖不決,遭到歐美牽頭的多輪嚴厲制裁,政府財政收入、社會購買力和社會福利水平均大幅下降,在全球石油市場上原占的份額,也在制裁過程中被其它歐佩克國家趁火打劫搶去不少。如今制裁雖有所松動但並未完全解除,更何況伊朗經濟嚴重依賴石油,制裁放松後用石油換取資金的沖動更迫切,油價適逢此時下跌,不僅會減緩伊朗社會和經濟“制裁綜合症”的康復速度,而且也會讓伊朗在與國際社會的核談判進程中,處於更難討價還價的不利地位。
委內瑞拉的問題同樣不少。
馬杜羅缺乏查韋斯的號召力和魅力,卻不得不捏著鼻子繼承下查韋斯鋪開的“國際義務”爛攤子,加上基礎設施建設貪大求洋,債台高築到了“習慣性賴賬”的地步,倘若油價一路走低,政治的、經濟的、社會的、國內國外的矛盾,隨時可能來個總爆發。
至於利比亞,這個自“後卡扎菲時代”開始以來始終戰亂不休的、幾乎不太像一個國家的國家,唯一一切正常、甚至不斷“穩產高產”的,就是掌握在該國各路人馬手中的油田,道理很簡單:割據、養兵、打仗,都是要花很多錢的,在這個沙漠之國裡,除了采油賣油,還有什麼辦法能持續穩定地籌足這麼大的一筆錢?油價問題對其它一些國家而言,或許不過是個過好日子還是過苦日子、富日子還是窮日子的問題,對利比亞的各路山大王而言,恐怕就是還能不能繼續過日子的問題了。
問題是,他們的想法在歐佩克內部並沒有引起更多的共鳴。
在整個歐佩克世界裡分量最重的沙特阿拉伯一直按兵不動,甚至多次暗示“油價跌點也無妨”,沙特的“海合會”伙伴在這個問題上也和“盟主”步調一致,卡塔爾、阿聯酋石油官員多次表示,歐佩克組織應更多專注於“產量和價格平衡問題”,而對是否應討論限產保價顧左右而言他,而科威特石油官員就顯得直言不諱得多——“科威特看不出有什麼需要限產保價的必要性”。
正如一些機構投資者,如S&PCapital的格裡克曼(Stewart Glickman)等所指出的,國際原油市場的中流砥柱,是沙特等“海合會”國家,這些國家的輕質原油生產成本最低,它們可以在油價跌破70、60甚至更低單價線時仍保持盈利,而利比亞、伊朗則無法忍受80美元以下的單價,至於俄羅斯就更不用說了,油價下跌對沙特等國而言非但沒有太多不利,反倒有助於其憑借低成本、低價格的優勢,擠掉伊朗等老對手,攫取更多的市場份額。
不僅如此,“海合會”國家在高度杠杆化的國際原油市場上早已完成布局,油價上漲或下跌,它們都大可通過金融市場上的對沖套利,而這種抵消風險的做法,卻是在金融領域飽受制裁的俄羅斯、伊朗,債台高築、信用值幾乎“歸零”的委內瑞拉,和亂作一團的利比亞所難以仿效的。在這種“不對稱”市場格局下,伊朗等國越著急,“海合會”的國王、埃米爾和親王們就越不會著急——更何況伊朗核談判再陷僵局,下一輪會談可能推遲到明年7月,而俄羅斯所面對的一系列危機,則更看不到緩解的希望?
自油價開始暴跌,各種各樣版本的“陰謀論”就不脛而走,這些“陰謀論”的說法聳人聽聞,卻未必有多少真實性,但至少工業化國家和“海合會”國家一樣,是樂於看到油價下跌,以及油價下跌所產生的各種綜合效應的。冬季將至,歐洲進入需消耗大量能源的取暖季,而美國則本就是全球石油儲量最豐富的國家,它們當然也都不著急。
正如許多分析家所言,在杠杆度極高的國際能源市場,僅僅看到歐佩克或非歐佩克的產油國,和G7、G20裡的石油消費大戶,僅僅看到供和需,是不足以准確研判油價走勢的,還應密切注視對沖基金和機構投資者的動向。然而這些和油價關系密切的“看不見的手”,近期對油價的態度卻是“看得見”的:Again Capital LLC和S&P等對沖基金不斷釋放“27日歐佩克大會將不可能就限產保價達成共識”的冷風,而高盛(Goldman Sachs)則索性直言“歐佩克大幅減產保價‘不符合歐佩克自身的利益’”——這實際上等於公開表示“歐佩克大幅減產保價不符合我們的利益”。
種種跡象表明,本次歐佩克峰會將很難就減產保價/限產保價達成一致,或如前卡塔爾石油大臣阿提亞(Abdullah Bin Hamad Al Attiyah)所坦言“就算通過個什麼,在當前形勢下也是一紙空文”。當油價一度逼近150美元/桶之際,歐佩克並未能就“增產壓價”達成過什麼妥協,遑論相反。
必須指出,即便油價跌到70美元/桶下方,就歐佩克誕生以來的油價波動軌跡看,仍處於絕對歷史高位線上方,事實上人們曾長期堅信,油價不應高於40/50/60美元一桶,只不過如今許多人已習慣於100美元/桶的單價,並漸漸將之當作理所當然了。
陶短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