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在此首次張貼《論中華文明的特異性》的文章,提出遺傳編碼的原初社會與人造二級社會的理論,對解釋東西文化差異以及人類文明史據有重要意義。
|
現在我張貼《兩級社會概念全面印證馬克思亞細亞生產方式理論》的長文,進一步闡釋這一理念:中華文明據有所有其他古文明所不據有的特點。作者本人網站:https://taoism21cen.com/。
|
|
另《兩級社會概念全面印證馬克思亞細亞生產方式理論》一文已在國內愛思想網站登出(https://www.aisixiang.com/data/143365.html)。
|
兩級社會概念全面印證馬克思亞細亞生產方式理論(1)
摘要:把人類社會分成遺傳編碼的原初社會與人造二級社會發現,中華文明開始於原初社會式超級大國,而其他原生文明都發生在與海洋、沙漠不遠的狹窄地段,導致爭奪土地的階級斗爭,但被海洋激發的彼岸宗教文化部分緩解,即亞細亞生產方式。北方蠻族入侵後形成的古希臘、羅馬開始大量奴隸的使用,並伴有宗教文化的此岸化。在古羅馬帝國引入彼岸基督教後進入中世紀黑暗時期,也即向亞細亞生產方式的回歸。只有中華文明代表馬克思亞細亞生產方式的原始性,中國戰國前後各有近兩千年穩定期:春秋前的朝代更替戰爭短至一兩天之內,而秦漢後轉為戶口減半的周期動亂,逐漸摧毀中產階級而走向平民化,成為亞細亞生產方式原始社會性的唯一代表。
關鍵詞:原初社會,二級社會,階級分化,戰爭文明
一、導論:驗證馬克思亞細亞生產方式理論的一個全新視角
學術界對馬克斯、恩格斯所提亞細亞生產方式曾進行多年的討論,我廣泛閱讀的印像是:多數學者傾向認為亞細亞生產方式指原始社會,也應是馬克思的原意,但並不是純粹的原始社會,有學者則進一步提出系封建社會或者奴隸社會的可能(趙家祥,2001,2002; 龐卓恒,2011; 啟良,2001; 塗成林,2013; 盧鍾鋒,2011)。學者們也認識到的亞細亞生產方式的普遍性,以古希臘、羅馬帝國開始的歐洲文明是歧出:文化演進動力是不斷地突變,相對於其他文明地區,歐洲文明是一個明顯的突變與歧出( Lamberg-Karlovsky, 2000 ; 張光直 , 2015)。本文要論證的是:中華文明是一個與歐洲文明相反方向的歧出,才能從一個全新的角度印證馬克思、恩格斯亞細亞生產方式理論。
作者將人類社會分成遺傳編碼的原初社會與人造二級社會發現,與世界所有其他文明不同,中華文明開始於原初社會式超級大國,到戰國時期才進入人造二級社會(李柚聲,2009,2014)。由於作為中國古代主流文化的儒道兩家都以原初社會為理想,秦漢之後的帝國時代是一個逐漸向儒家聖王理想國演進的歷史,使廣大農村在上世紀五十年代還停留在准原初社會階段。如果其他亞細亞生產方式國家階級分化導致農民某種程度的奴隸化與封建農奴化,秦漢後中國歷史削弱中產階級,使農民接近自然生活,即無馬克思、恩格斯所說的勞動異化現象:男人們在藍天白雲下照看綠色莊稼日夜成長,女人們照看家人與兒女的日月成長。他們的生活融入無限自然美中,也就更能體現亞細亞生產方式為原始社會的特點。這一兩級社會理論驗證了馬克斯、恩格斯亞細亞生產方式的學說,並從一個全新的視角展示馬克斯、恩格斯的遠見卓識。如果原初社會的概念與馬克思主義的原始共產主義說接近的話,中國傳統文化富有共產主義因素,也是聖經伊甸園的生活。
學者們根據聖經推算出上帝按自己形象造人而產生亞當夏娃的時間大約在四千六百多年前,也就是地中海文明開始階段,也是人類開始人造二級社會、人造人的時間:上帝用泥土造人,人類用語言造人。至於如何人造社會與人造人,億萬人就有億萬種想法,這些想法都是不成熟而需要不斷調整的摸著石頭過河,而每個想法的原創者都要說服以至迫使億萬人跟隨他們的想法:神與專制的戰爭文明道路不可避免,也就是老子所講“天下神器,不可為也,不可執也”的原意,也與馬克思主義的階級斗爭理論相印證。聖經記載說:“上帝耶和華見人在地上罪惡很大,終日思想的盡都是惡。上帝耶和華就後悔造人在地上,心中憂傷。”(《聖經:創世紀》第6章)人類從此走上以自己為敵的戰爭文明發展道路:在戰爭死亡威脅下求生存而導致社會結構復雜化與科技知識積累。
《聖經:創世紀》第11章說“那時,天下的人的口音、言語,都是一樣。”他們說:“來吧,我們要建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頂通天,為要傳揚我們的名,免得我們分散在全地上。”此後被驚動的上帝耶和華決定變亂人類的口音,使他們言語彼此不通,使他們分散在全地上。+
大概由於上帝這一決策吧,人類在十萬年前就開始走出非洲,在一萬多年前到達最遙遠的南美洲,這樣人類就遍布在世界六大洲上。在五百年前人類開始近代化之前,中國與歐洲地域與人口大小相當,又都有統一的文化:儒學與基督教。歐洲人聽從上帝耶和華的安排,至今沒有統一的語言。大概中華文明開始於聖經所說“天下的人的口音、言語都是一樣”的時代,即語言極不發達的原初社會時代,中國遠在秦漢時期就有統一的語言和文字了。大概為了彌補統一語言的缺失,歐洲近代化過程中開啟了資本主義商業化的資本金錢的流通,用資本金錢代替統一語言的流通作用。春秋戰國的中國與近代歐洲有一個相近的演變過程就不足為奇了:二者同樣導致郡縣或者科層官僚的現代政府,也就是中華文明政治早熟說。
如果春秋時代尚處於准原初社會階段的中國大地知識分子對戰爭的急劇升級與人造二級社會的出現十分敏感的話,已經生活在人造二級社會四千多年的歐洲人就只能面對科技文化與社會變革的日新月異而歡呼了,在這種歡呼背後只有少數知識分子萌生聖經伊甸園式的烏托邦幻想,只有到這五百年近代化過程的後期才產生馬克思、恩格斯的科學社會主義。如果老莊堅守原初社會天然生活之美,孔孟在老莊基礎上進一步而要人造二級社會回歸原初社會的話,兩千多年後的馬克思、恩格斯就把老莊、孔孟的理想現代化、科學化了。
圖一對比春秋戰國的中國與近代歐洲發現,二者走過一個相似的演化途經。
宋思運(2014)比較老子與馬克思異化思想的相同與不同之處,李澤厚(2016)更有《儒學、康德、馬克思三合一》題目的文章,陳衛平(2022)論述中國哲學對歐洲近代化的影響,他們背後沒有說出的話就是老莊、孔孟的儒道兩家與馬克思主義是同一思路:老莊、孔孟以純真之心呼喊人類不要進入階級剝削與壓迫窮人的道路;馬克思、恩格斯以超越時代的智慧引導人類走出階級分化困境而重回伊甸園的共產主義社會。
我這裡用美學二字來描繪原初社會生活:生活本身就是美,如同花香鳥語一般。如果二級社會是人類通過語言與理性思考來建造的話,原初社會是人類從猿猴繼承來的社會,沒有表達成語言。對於現代人來說,原初社會有只能意會不可言傳的成分,本文沒有遵從一般論文習慣,時而用原初社會純美學語言做具體的描述,以期幫助讀者穿越這一鴻溝。
二、從時空穿越感來體會兩級社會的彼岸世界
一天下午三四點鍾時,我在海灣邊用近十分鍾的時間觀看一群數千只烏鴉從我頭上天空飛過,回歸遠處的山林:它們組成長龍,背負藍天白雲,俯瞰青山綠水,它們時而向一面拐彎而後又拐回。它們的隊伍整齊劃一,動作一致,人類久經訓練的軍人也達不到這種程度。在我觀看期間,我身邊樹上有十幾只烏鴉也同時飛起,加入這一烏鴉群飛長龍。我想是什麼力量使它們這樣行動一致、彼此關照無間呢,我想到一個字:美。有如長江東流水,自然界的物質循環本身構成了大自然的美,並成為動植物生長與行為的背後動力,也包括早期人類。這裡的物質循環系指諸如:植物吸收二氧化碳而生長,動物吃食消化植物而放出二氧化碳等等。
根據司馬遷《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在魯國任職,官至大司寇,代理宰相。在他治下,人們路不拾遺,從四方來到本城的客人不必向有關官吏請求,人們全都給予接待,讓他們如同回到了家。
公元前496年,魯國當政的季桓子接受齊國贈送的八十名舞女與車馬,自己整天前往觀看,懶於政事。子路就勸孔子離開魯國到其他諸侯國尋求機會。孔子說:“魯國即將舉行郊祀,如果能將郊祀祭肉分送大夫們的話,我就還可以留下。”魯國舉行郊祀後,又沒有向大夫們分發祭肉。於是孔子帶領弟子們離開魯國,季桓子派人用送行的名譽來打聽孔子不辭而別的原因,對孔子說:“夫子您可沒有任何罪過。”
孔子不直接回答,而歌唱道:“那婦人的嘴啊,可以讓人出走;那婦人的話啊,可以讓人身死名敗。悠閒自在啊,聊以消磨時光!”
此後的孔子講出“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的話也就可以理解了。正像作者指出的那樣,某些不尊重傳統的諸侯君主開始用太監嬪妃來建立自己的權力網,這是人為操控的二級社會的萌芽(李柚聲,2014:60)。
從以上司馬遷的記載,我們可以看出:1)諸侯國當權者可以終日玩樂,大臣可以隨時到他國享受悠閒。2)大臣有罪後可以去他國逃脫。3)不用政府管轄,人民自己就自動招待來往客人,這樣孔子與弟子們才可以周游列國十三四年而有吃住的保障。4)孔子離開魯國的直接原因是魯國當政者沒有按禮儀規定分給大夫們祭肉,即君沒有禮儀,我為臣的孔子就可以不辭而別了。孔子用唱歌來影射魯國當政者迷戀歌舞的事,也說明當時社會活動還包括歌舞吟唱成分。
在從古希臘開始的西方文化傳統中,相當孔子位置的是蘇格拉底,二者生活時代也非常相近。蘇格拉底所在的雅典城邦,與孔子的魯國大小相當,在中西兩個世界的位置也相似。雅典當時實行直接民主制,由成年男子組成的公民來投票選擇行政長官,通常任期一年。邱吉爾說:“民主制就是為了人民的目的,讓一部分人民用大頭棒來猛烈攻擊(bludgeoning)另一部分人民。”
人民之一的蘇格拉底被另外的人民之一的人告發,說他引入新神、誤導青年。這兩個對立的人民之一,在五百零一個人民組成的聽審決策團面前相互爭論之後,再由這五百零一個人民分子投票而分成截然相反的敵我兩種意見:有罪與無罪。以微弱的多數,蘇格拉底被判為有罪,而後被判為死刑。魯國大臣有罪可以逃亡他國,雅典的蘇格拉底也有逃亡他國的機會,但他堅持服刑被處死。作為蘇格拉底學生的柏拉圖就只能到他國逃命,那時的歐洲沒有人會像魯國市民那樣主動招待外來人,好在柏拉圖有足夠的錢財養活自己。即使這樣,柏拉圖還一度被賣做奴隸,幸好被友人用錢贖回:原初社會式超級大國的春秋時代就決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這種人民之間分成敵我兩方而用大頭棒互相攻擊的現象,也曾發生在蘇格拉底與他的美貌妻子之間。蘇格拉底在給學生們講解討論哲學問題時,他妻子跑來把蘇格拉底如雷鳴般地破口大罵一通後,將一桶水潑到蘇格拉底頭上,這才默然離開。學生們正不知道他們的老師如何對待這一異常境遇時,蘇格拉底悄然說到:“我就知道打雷之後是要下雨的。”
如果孔子用唱歌的藝術美來處理君臣關系的話,蘇格拉底就用幽默來處理家庭的尷尬了。前者體現原初社會秩序的美學本質,後者體現二級社會理性秩序的不可人為操縱性。那麼,馬克思、恩格斯的亞細亞生產方式所揭示的中國傳統農村生活是更像孔子的歌聲之美呢,還是像蘇格拉底的無奈之幽默。這裡用上世紀五十年代我家鄉冀中農村情況來顯示這一點。
等男人們都下地勞動,做下一頓飯的時間還不到,冀中農村婦女就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閒談。五十年代初,我剛上小學,學到“經常”這一單詞,講給她們,她們全不知道。但她們能分辯出附近每個村莊的不同口音,在她們的教導下,我也能分辯出周圍三四個村莊的說話口音。我後來上學接觸不同村莊的同學,就終生失去了這種能力。這樣的農民沒有接受任何二級社會思想體系的能力,除非像基督教那樣每周一次的長年灌輸。她們對人類聲音分辯率遠高於現代人,才能真正體驗人類語言美的意韻,而非僅僅是詞語表面的含意。
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我母親、祖母一代河北農村婦女還遵從幾百年的傳統習慣,由當地老年婦女擔當的媒婆介紹,再由父母包辦,與自己不相識的男人結婚,然後到男人村莊生活,負責男人一家人的衣食。她們結婚後融入鄰居間的婦女群,她們全是鄰村嫁過來的:這種鄰裡中經常見面閒談的婦女群在一二十人之內。成人們記憶最深的是一起長大成人的姐妹兄弟們,成年後他們保持終生來往。冀中婦女們還與包括丈夫以及自己的父母的兄弟姐妹家庭終生來往,每年都多次互相訪問,互通有無。至於某種原因認識的朋友家,卻為數不多,並且有來往幾年後中斷的可能。這樣她們認識來往的人數在五十到二百之間,多少與如何計算有關:諸如是否把她們來往的家庭大人小孩全都計算在內,是否把經常見面的家庭鄰居包括在內等等。
我這裡用美與仁來概括這些婦女與他人來往的社會交際。她們閒談除了在一起消磨時間外沒有任何目的,她們經常笑,本身是一種優雅的美。她們經常互相幫助,照顧貧弱的一方,即稍富有的一方主動送給對方糧食米面,至於鄰居家婦女做飯缺油少鹽更是相互供給而不分你我了。
當時過往乞丐非常多,尤其在農閒時,經常前後不斷。招待這些乞丐的就是家庭婦女的工作,她們通常將家庭剩余的幹糧,諸如窩窩頭、玉米餅子等,用手掰開成小的塊狀,即一口幹糧。乞丐敲門祈求說:“奶奶,奶奶,給口幹糧吃吧!” 女人們是不會讓乞丐空手走過自己門坎的,而乞丐又那樣多,就只能尊重傳統習慣而只給一口幹糧了。即使這樣,乞討一兩個小時也就夠一天的飯食了。她們還讓這些陌生人乞丐如同回到了家,這些乞丐在附近公共碾房過夜時,婦女們就主動幫助他們,借給他們遮寒的衣被。這與孔子等人出走而有衣食保障一樣,不過是不同時代、不同社會級別罷了。
她們的社會行為完全像猿猴的皮毛修整,猿猴皮毛修整是相互幫助對方不能夠到的背後皮毛,並且替對方捉拿虱子。從猿猴皮毛修整可以推算出,裸體人類語言交往涵蓋面在150人左右,占用清醒時間的百分之三十左右。我家鄉農村婦女閒談交往也大致如此,她們閒談內容跟儒道佛毫無關系,是代替猿猴皮毛修整的天然美。
握有食物的黑猩猩面對剛剛與自己打斗過而來伸手乞食的同伴,難以忍住內心的憤恨,但仍給出食物,只是放在地上讓對方來取,就像對方自己在樹林裡伸手摘取一樣,即給出者自動放棄施舍者身份而已。如果這是猿猴社會中的儒家義的話,猿猴的相互修整皮毛與替對方捉拿虱子就是儒家的仁了。
馬克思所說亞細亞所有制形式的特點之一是個體對公社的依附性。如果印度農民因為灌溉要依附於公社的話,河北農村婦女能融入面前的任何人群之中,如同上述烏鴉群體一樣,她們依附的不是任何權力,而是天然的人性需要:美。 河北農村五十年代的成年婦女在她們四五歲時就開始裹腳後只能在住家院子附近走動,嫁到十來裡遠的鄰村,在她們的體驗下也是天地懸隔的另一世界,一個看不到任何熟習面孔的世界。她們以個人身份融入他村群體生活的長龍,一個像那數千只烏鴉群飛長龍,不過是數百年前後一致的中國農村准原初社會的社會生活長龍。孔子與他的學生們從魯國周游列國,就先後加入當地諸侯國的社會生活的長龍中。這個延續兩千多年的中國傳統社會生活的長龍,不是什麼家族,更不是什麼基層公社,而是自猿猴社會繼承來的社會生活的美。他們不知道,也絕對不會想到要用大棒相互攻擊,要把一桶水倒在對方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