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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 maohu
- 時間: 2021-6-06 23:45原創:我是Jenny喬
2019年,他43歲,他的一生終於在這一年畫上句號。
他的名字注定是要載入歷史的,但對於他和家人來說,這絕對不是值得慶幸的事。
如果生命可以重來,他會很堅定地拒絕這樣“慘烈的出名”。
他叫宋學文,中國首例核輻射案受害者,他的人生,以20歲為分水嶺。
20歲之前,他陽光帥氣,工作能力強,熱愛運動,愛好寫作。
20歲以後,他的人生坍塌,活著成了痛苦的事,一度絕望到自殺。
前後反差巨大的境遇,只是因為人生中的一個偶然。
一次上班途中,宋學文偶然撿到一條金屬鏈。
正是這條要人命的鏈子,把宋學文彩色的人生,塗成了黑色。
那條鏈子上,有一種輻射能力極強的核放射物質,學名“銥-192”。
“孽緣”一結,厄運一生。
(《生死鏈》出版後,受訪現場的宋學文)
1994年10月,18歲的吉林農村小伙子宋學文高中畢業,應聘到吉化集團建設公司上班。
因工作表現突出,他被提拔為管線工小組長。
他兢兢業業,用蓬勃的青春奔跑在對人生的無限向往裡。
然而,僅僅一年多後,所有彩色的夢想都像被扎破的氣球一樣,再也恢復不到原來飽滿的模樣。
1996年1月5日,深冬的吉林在接近零下30度的“常溫”中晨曦微露。
“嘎吱嘎吱”的踏雪聲中,凌亂不堪的腳印、車轍印,稀稀落落的人聲、汽鳴聲,讓靜謐了整晚的城市喧囂起來。
(20歲之前的宋學文)
天氣極寒,冷氣升騰,20歲的宋學文從頭到腳全副武裝,隨著人流湧進工廠。
工友三三兩兩擦肩而過,偏偏他眼睛錚亮,看到4號裂解爐的附近地面躺著一串金屬鏈。
他本能地撿起來擦拭幹淨,過問周邊的人誰丟了鑰匙鏈,工友們紛紛搖頭。
他來不及細問,隨手將金屬鏈裝進右腿褲兜裡,計劃下班後再打聽。
這一撿一裝之間,就斷送了宋學文的一生。
上班僅僅十幾分鍾,正在高空作業的宋學文開始頭暈惡心,渾身無力,繼而嘔吐。
病症來勢洶洶,工作無法堅持,一向健康的他以為自己得了重感冒,休息會就能扛過去。
於是,他沒有去醫院,而是請假回到宿舍。
為了方便休息,他脫掉了裝有金屬鏈的褲子,塞到了床底下。
但休息到下午五、六點,病情非但沒有緩解,反而全身劇痛,嘔吐不止。
他意識到事情不妙,強撐病體,又穿上那條要命的褲子,艱難地向工友求助。
(病房裡的宋學文)
看到他虛脫無力、臉色蒼白的嚴重模樣,值班人員一邊緊急聯系醫院,一邊迅速匯報相關領導。
其實這時候,領導們已經得到“工作人員違規遺失放射源”的消息。
這意味著什麼,他們一清二楚,一場大范圍的縝密搜尋正在廠內進行。
看到宋學文異常的病態,領導用懷疑的語氣問他有沒有撿到“球”或者“鏈”之類的東西。
得到宋學文的肯定回答後,領導如臨大敵,緊張地疏散工友,召集專業人員到現場集結。
丟失的銥-192放射源找到了,宋學文的病因也找到了。
那個附著在金屬鏈上,火柴頭大小的物體,用了不到十個小時,就讓宋學文的人生加速墜落谷底。
銥-192是一種具有放射性的物質,用於工業探傷(檢測金屬材料或部件內部的裂紋、缺陷)或者腫瘤癌症的治療。
通過直接觸摸和呼吸被輻射後,會出現急性神經和腸胃症狀,如:嘔吐、眩暈、皮膚焦灼,嚴重者需要截肢保命。
吉化集團將其用於30萬噸乙烯施工現場的射線探傷作業,卻被違規的工作人員遺失在操作現場。
正常人能接受的輻射量應該在0.5G y(吸收放射線的能量單位)之內,根據檢查,宋學文全身受照劑量達到2.9Gy,近距離接觸的右腿,甚至達到3738Gy。
因此嚴重程度,宋學文成為中國,乃至全球相關事故病例中的典型。
(宋學文出行)
在當地醫院治療兩天後,因病情危重,宋學文被緊急轉到北京307醫院,那是當時國內唯一可以治療核輻射的醫院。
現實狀況糟糕到極點,一切已經來不及,為了保命,被嚴重輻射過的宋學文必須截掉一條腿。
但這還不是最終結果,根據他的身體病變程度,“哪裡病變截哪裡”,成了讓宋學文活著的唯一方法。
雖殘忍,卻無奈;雖難以接受,但不得不接受。
淚水沖刷不掉事實,疼痛在全身的每一個細胞蔓延。
住院3年多時間,經過7次大手術,無數次小手術,原先挺拔如樹的宋學文,變成了矮矬枯瘦的樹墩子。
高位截肢,兩條腿沒了;左前臂截肢,只剩下上半截;兩只手的指頭被截,只剩下右手一根中指。
床、輪椅、淚水、疼痛……宋學文在現實的擠壓撕扯下,度日如年。
(出行求援中的宋學文)
他難以接受這樣的自己,親人、朋友、工友……更不忍目睹他的模樣。
50多斤的體重,怪物一樣的身體,除了同情,還有震撼。
每當劇痛襲來,每當“生不如死”,宋學文“一死了之”的想法,就非常清晰地盤旋在腦海。
該截的地方都截了,病情暫時穩定下來。
1998年的秋天,帶著殘缺不全,裝著“定時炸彈”的半截身體,宋學文回到吉林。
從工傷角度考慮,他工作的吉化集團分配給他一間14平米的單人宿舍,每月發給他800元工資。
那個遺失放射源的技術工人,被罰款1萬元,降級處分。
宋學文早已成了單位的“名人”,只不過他的“名”引來的不是崇拜、尊敬,而是唏噓和同情。
(宋學文、楊光初相遇)
他渴望活著,又害怕沒有尊嚴地活著。
自卑、敏感、矛盾、恐懼……多種情感交織,讓宋學文的內心一片陰霾,枯萎無光。
宿舍窗簾一直拉著,他害怕陽光,害怕被別人看見,害怕回憶從前。
但他又常常躲在窗簾後面,偷窺窗外的光明、熱鬧,尋找歡騰的鳥鳴,喧囂的人聲。
他將自己隱沒在黑暗處,一邊舔舐傷口,一邊殘忍自傷。
沒有人能感知到他的痛苦和煎熬,就像他再也回不到從前可以自由奔跑的日子一樣。
母親默默地給宿舍裝了一部電話,在兒子封閉的內心和已經無望的人生裡,她同樣手足無措,哭到無淚。
宋學文曾經給自己的小學老師打過一個電話,本想說說心裡話。
但一句“老師”剛出口,早已得知他遭遇的老師,就哭到泣不成聲。
宋學文感激老師的關愛,卻也內疚成為別人的心理負擔。
電話成了擺設,他常常看著它發呆,不想打擾別人,也不想被別人打擾。
萬念俱灰的時候,他計劃去死。
與其沒有尊嚴地活著,還不如徹底解脫來得痛快,不必再經歷身體疼痛,也不必再承受心理煎熬。
自殺前,一串隨意撥出去的數字,就像幸運密碼一樣,挽留住了他那顆向死而去的心。
電話的對面,是一個叫楊光的年輕姑娘,她是醫院的出納。
凌晨五點多,她正在值班,冥冥之中,被命運推進宋學文的人生。
她沒有拒絕這個陌生的電話,兩個人天南海北地聊天說地。
(宋學文、楊光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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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樓 / maohu
- 時間: 2021-6-06 23:46此時,災難第一次給宋學文發放了一份近乎買彩票中巨獎的福利。宋學文悲慘的後半生,因這個姑娘重新綻放光芒,變得勵志而有力量。別人在唏噓和同情之外,又多了對宋學文的敬重和佩服。宋學文不敢告訴姑娘真實情況,他把自己偽裝成一個作家,小心翼翼地維護著難得的傾訴機會。他們每隔幾天就會通電話,猶如會見面一樣,每一次,宋學文都要認真地洗臉,穿戴整齊。他用莊重的心態,表達自己對這份幸運的珍視。楊光還是覺察出了宋學文的異樣,在宋學文鼓足勇氣承認自己是殘疾人之後,他等待著人生再一次將自己拋落谷底。但命運再不忍給他雪上加霜,竟然給了他一次垂憐。1999年1月18日,楊光手捧鮮花,親自來拜訪他。目睹他的慘況後,她不僅沒有棄他而去,反而勇敢地牽起他殘缺不全的手。距離1996年1月5日,宋學文“死”去幾年之後,他終於“活”了過來。從此,風裡雨裡,有她相陪;至此,堅持活著還是決絕去死,已經有了答案。起初,宋學文是忐忑的,他甚至故意跟楊光保持距離,他不想傷害這個善良漂亮的姑娘。但楊光好似認定他一樣,一如既往地鼓勵他學習穿衣、吃飯、刷牙、自己出門……宋學文一步步地自立,一步步鼓起活下去的勇氣。她陪他去北京上訪,向吉化集團爭取正當賠償權益;她陪他去逛街,讓他學會正視路人各種各樣的目光;激勵他重拾愛好,鍛煉身體、寫字……在她的陪伴下,他的心綻開“勇敢活著”的幼芽,在一種叫作“愛情”的雨露滋潤下,茁壯地生長。對於楊光的選擇,家人並不接受。在楊光第一次登門,面見未來岳父岳母的時候,家裡那條見到陌生人就要狂吠的狗,卻出奇地安靜。心存隱憂的爸爸沉沉地歎息到:“這也許就是緣吧!”是啊,命,有時不可抗不可違,山重水復無出路。但緣分,卻奇奇妙妙,柳暗花明中能遇新生。2000年,在楊光陪宋學文長期辛苦奔走之後,對吉化集團的訴訟終於得到期盼的結果。法院判決,吉化集團賠償宋學文48.7837萬元。2003年,楊光開始用一根手指敲擊鍵盤,以自己的親身遭遇為主題,寫出47萬字的《生死鏈》。賠償款用於安裝假肢、訴訟費用,稿費用於維持日常生活。雖生活沒有大富大貴,身體嚴重殘疾,但楊光就是宋學文的太陽。有她在,就有光,有溫暖,有活下去的力量。2006年,二人結束8年戀愛,正式結為夫妻。8年時間,楊光用最純潔無私的愛情,讓宋學文悲壯的人生變得安定。2008年,二人回到吉林農村老家,貸款辦了一所幼兒園。幼兒園的事情,事無巨細,宋學文都親自處理。掃地、燒鍋爐、招生、學生監護……每一項,他都用心投入。2011年,一位導演邀請宋學文拍攝電影《站起來》。這部電影,以宋學文的真實故事為原型,向世人傳達核輻射的危害,展示宋學文“努力活著”的勵志人生。一時之間,光環簇擁,宋學文成了媒體爭相采訪的對象。作為受過核輻射嚴重傷害的人,宋學文曾被醫生預言“不能生育”。但幸運的是,2014年,他們竟然神奇地迎來自己的孩子。在各項檢測正常,確定孩子沒有受到核輻射傷害的情況下,2015年,他們成了一對幸福的父母。宋學文跌落谷底的命運,終於在楊光的助力下,魔性反彈,活出一個又一個精彩。如果,命運的彩蛋能一直閃光;如果,人生的幸運能一直駐足……可惜,現實終歸是現實,被醫生預言活不過30歲的宋學文,在災難的人生夾縫中活過了40歲。但他最終逃脫不掉核輻射的嚴重傷害,2016年底,他開始吐血。病情反撲,禍不單行,他們的日子也過得捉襟見肘。隨著農村人口大量湧入城市,農村幼兒園招生困難,一直處於虧損狀態。在朋友建議下,宋學文嘗試開網店,售賣東北大米,但情況並不樂觀。他承接一些小工程,距離遙遠,白天往返要耗費大量時間。沒錢看病,生活困難,新的壓力接踵而至。病情告急,在好心網友的捐助下,宋學文再次回到北京307醫院做全面檢查。他的出現,令醫生驚詫不已,他還活著,真是奇跡。檢查結果一言難盡,核輻射的危害讓他全身都是病症:放射性白內障、肝硬化、糖尿病……治療刻不容緩,但他卻心不在此。經濟困難,治療是個無底洞,能否救活還是個未知數。而妻子和兒子,必須生存下去。他當時唯一想做的,就是多掙錢攢錢,為他們娘兒倆存下將來幸福生活的依仗。他沒有在北京停留,一次全身檢查,只不過讓他確定下自己的真實身體狀況,給自己劃定一個抓緊努力的時間而已。但不幸來得太快,快到殘忍無情,他並沒有實現攢大錢實現願望的機會。2019年4月23日,43歲的他倒在了討要工程款的工地上,一家三口甚至沒有見上最後一面。他沒有留下錢,沒有留下遺言,唯留下一堆債務和對妻兒的虧欠。他的離去,對自己是解脫,對親人是遺憾。兒子學會說話的時候,常常追著宋學文問:“爸爸,手呢?”“爸爸,腿呢?”時間長了,他知道爸爸的腿跟別人不一樣,可以穿著褲子放在另一個房間,因為它是假肢。接受采訪的時候,說起這一段,宋學文哽咽流淚,兒子是他隱忍、堅強的人生裡,永遠的一片“柔軟”。他說:“別的孩子都有爸爸陪,我的兒子,面對的是一個這樣的我,而且還不知道能陪他多久。”他只陪伴了兒子兩年多時間,兒子說話還不是很清晰連貫,長大後也許根本不記得,爸爸曾經陪伴過自己。但宋學文卻說,自己這輩子賺了,本已是被命運判了死刑的人,卻得到最真摯的愛情,享受過最溫暖的親情。愛情親情相伴左右,即使時間短暫,他已知足安樂。在《生死鏈》中有這樣一句話:“這種從我誤拾小金鏈的那一刻、那一瞬間開始的改變,卻要我用一生的時間去面對它。”他用23年的面對和抗爭告訴世人兩個道理:一是核輻射的威力,根本不是人力可以對抗;二是對抗命運的唯一方法,就是“努力活著”。轉眼間,宋學文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三年多,那個追著喊爸爸的孩子,已經上幼兒園了。很快,他就會長成帥氣的小伙子,像爸爸年輕時一樣,能文能武。讓他替爸爸在這個世界上好好活一回吧,平平淡淡亦是精彩。作者:傾城參考資料:1,世界華人周刊:余葉子《25年前,他因撿了一條“鑰匙鏈”失去雙腿和左臂,背後原因令人膽寒》2,小金說:《截肢再截肢,醫生斷言他活不過30歲,死前遺言:核輻射,沒有藥》3,澎湃新聞:《國內首例核輻射案受害者:四肢僅剩右臂,治療費用成最大難題》4,百度百科——宋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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