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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城網友實拍:反送中抗議暨區議會選舉期間的香港(組圖)
文學城網友實拍:反送中抗議暨區議會選舉期間的香港(組圖)
1    對市政的破壞



圖7:左上圖是位於港島上環的中信銀行,櫥窗被砸。右上圖是星巴克,櫥窗也被砸。這些被砸的門市,幾乎都繼續開放或營業,只在被破壞的櫥窗外立起了臨時白色擋板,。

香港的星巴克都由美心公司經營。美心公司在大陸也有很多生意,與北京政府的關系深厚。美心公司創始人的女兒,伍淑清,在聯合國人權理事會上作證時,呼吁北京政府嚴厲對待香港民主派。之後香港抗議者開始攻擊美心的各項產業。

左下圖是香港市中心的中環地鐵站的一個出口。人行道被破壞,在傍晚就已提前關門。右下圖是人行道的特寫,在同一個地鐵站。抗議者們用人行道上的磚頭做武器,與防爆警察對抗。拍攝照片後的第二天白天,我又來到這個地鐵站。它已經重新開放,恢復運營,但是還沒有人修理人行道。

2    口號和塗鴉

在游客眼裡,反送中運動最明顯的後果,就是隨處可見的塗鴉口號。在香港,建制派掌握幾乎所有政治權力。民主派人多但無權,沒有什麼合法的方式宣揚民主。於是塗鴉口號四處開花。我這裡收集了一些最常見的口號,以饗讀者。



圖8:反送中運動最常見、最重要的兩句口號。其中第一句“五大述求,缺一不可”應該算是務實,第二句“光復香港,時代革命”是務虛。

“五大述求”如下:

1. 徹底撤回逃犯條例;

2. 撤回612暴動定性;

3. 必不追究反送中抗爭者;

4. 成立獨立委員會,徹查警方濫權濫暴及元朗暴力事件;

5. 全面落實雙真普選。

其中,只有第一條已經實現。反送中運動在6月份激化後,特首林鄭月娥在7月6日宣布,送中法案的修訂建議已經“壽終正寢”,但是沒有使用“撤回”字眼。回歸後的幾十年裡,香港人已經多次被類似的、模棱兩可的政治用語欺騙,所以這次拒絕接受,繼續抗議。面對不降反升的壓力,林鄭在10月23日正式宣布撤回法案。

第四條談及的“元朗襲擊事件”發生在7月21日,在香港的偏遠地區,靠近大陸的元朗。當時大批身著白衫的黑社會成員襲擊市民,非禮女性,並攻擊趕來的救護人員,造成45人受傷,其中5人重傷,1人危及生命。事發後有人發現,建制派議員在事前疑似煽動和鼓勵白衣人襲擊民主派。事發時,香港警察疑似坐視不管,任由白衣人攻擊市民。事發後,港府和特首都不合情理地低調處理,要大事化小。所以很多香港人懷疑,這些白衣人受到北京勢力的暗中指使和保護,試圖制造恐怖氣氛,嚇阻民主派。正是因為香港人看到,在北京勢力主導社會後,“元朗暴力事件”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情多次發生,正義得不到伸張,所以才仇視大陸在港勢力,懷疑、甚至敵視身邊說普通話的人。

前四條都是關於反送中運動中的具體事宜,只有最後的“全面落實雙真普選”是真正的政治述求。“雙真普選”就是一人一票,直接選舉特首和立法會。這一直是香港政治的核心議題。從1980年代中英談判開始,到香港回歸後的2010年代,北京多次保證香港將實施雙普選。在北京主導下,香港曾在2007年、2012年和2017年有過三次重大的政治制度改革。每次政改,香港人都以為北京可以借機履行有關雙普選的諾言,但是每次都落空。而每次失望都讓更多的香港人質疑北京的誠信。2014年的雨傘革命,就是北京拒絕在2017年政改中納入雙普選。從此以後,大多數香港人和海外觀察者都認為,北京根本不想履行諾言,北京的所有理由都是借口,所有的承諾都是欺騙。這就是近年來香港各次民主運動都走向對抗的根本原因。



圖9:各種塗鴉口號。左上圖是在公共設施上的塗鴉。經常是抗議者寫,市政或支持北京的人不久後塗抹掉它,然後抗議者再寫。這個過程可以多次重復。

右上圖,香港抗議者在這次運動中造出的一個新英文單詞CHINAZI, 就是CHINA+NAZI,意思是“中國納粹”。

左中圖,“建制派”就是北京扶持的香港政治勢力,目前掌握幾乎所有政治權力。民主派指責建制派與黑惡勢力勾結,威脅民主派的人身安全。

右中圖,激進的抗議者對大眾的相對冷漠表達不滿。

左下圖,“香港獨立”。香港的抗議者面對政府和警察,如蚍蜉撼樹,絕無獲勝可能,所以就會經常口出狂言。有點像5歲的孩子打不過大人,就揚言要“離家出走”,不值得當真。

很多大陸人以為香港民主派是“港獨”分子,是不正確的。幾乎所有被大眾了解的香港民主派人士都明確不支持港獨。港獨在現實中明顯不可行。香港太小、與大陸太近,不可能分開。一些人抓住抗議中個別人的港獨口號不放,攻擊民主派搞港獨,有點像文革中的紅衛兵派別,指責敵對的紅衛兵派別“惡毒攻擊毛主席”。紅衛兵派別都不可能惡毒攻擊毛主席,而一派紅衛兵指責另一派攻擊毛主席,只是為攻擊對方尋找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類似地,港獨明顯不可能,有些人還攻擊民主派搞港獨,也是為攻擊找借口而已。

右下圖裡的PolyU就是香港理工大學,Tiananmen8964 就是天安門8964。這個塗鴉的意思是,香港警察圍攻理工大學,與六四屠殺一樣。這也是群眾運動中無法避免的一種誇張。

3    細微處看香港人



圖10:正常上班日白天的香港。上圖,那天白天,全城都沒有什麼抗議活動,秩序很好。但是在政治重要的地點,比如照片裡的政府辦公地附近,還是部署了很多重裝備的警察。他們無所事事,優哉游哉。

左下圖是地鐵裡一位香港市民正在專心聽時政新聞。絕大多數香港人忙於生計,不可能親身加入抗議活動。但是我看到很多普通人關心民主運動。照片攝於11月19日,離區議會選舉還有5天。那天的新聞焦點是特首林鄭月娥要宣布選舉是否會被推遲或取消。她講話時,我正好在地鐵上。當時地鐵裡的很多人,就像聽到了一個無聲的命令,都默默地拿起手機,聽或查看她的決定。

右下圖,工作日白天的地鐵裡也可以看得到很多警察。他們也沒有什麼事好做。

四  學生是民主先鋒

在過去的幾個月裡,世界各地的電視觀眾都看到了香港的大學生們據守校園,與防爆警察激烈對抗的場面。這次香港反送中民主運動與中國近現代史上的歷次民主運動類似,都是以西式學校裡的青年學生作為急先鋒,以校園作為積極分子的集聚地和運動的策劃地。運動開始以來,三個香港的主要大學校園先後成為運動的焦點。最早是香港大學,然後是香港中文大學,最後是香港理工大學。我到香港時,香港大學和中文大學的校園都已經被警方攻克,只有理工大學的校園還在抗議學生的控制下。

香港大學位於港島,距離香港核心地帶最近,離我住的旅館不遠,所以是我第一個參觀的校園。香港中文大學位於新界沙田,在三個學校裡最偏遠。我試圖乘公交系統前往,但是我坐的火車到了中文大學的前一站就折回了。原來中文大學的校園被完全封閉,對外不開放。學校停課了,所有學生已經離校,火車和公交都不停靠。校園邊的高速公路出口被警察封鎖,出租車也不能靠近校園,所以我只好放棄。大概因為中文大學地處偏遠,徹底隔離它的校園對市政影響較小,所以港府的處理方式這麼極端。理工大學位於九龍尖沙咀,與港島隔海相望。下面是有關香港大學和理工大學的圖片。

1    香港大學



圖11:2019年11月下半月的香港大學校園周邊。警民沖突已經結束,但學校提前放假。校園的各個入口都沒有什麼人出入。警察和保安的封鎖線還在。外人不得進入校園的核心部分,但可以近距離拍照。

左上圖,好像是香港大學最大的校門。塗鴉和警戒線很顯眼。有幾個黑人保安攔住了我,不讓我進入。

右上圖是國王學院的大門。門外有很多區議會候選人的競選旗幟。香港不久後就要進行區議會選舉。

左下圖是從地鐵站到校園的必經之路,地上和牆上布滿各種政治標語。其中絕大多數支持抗議、支持民主,但也有很少一部分支持警察和政府(仔細看,照片內遠處白色的立面上寫著“支持警察”),顯示了香港人的思想多樣性。

右下圖是校園周邊馬路一瞥。馬路都已正常通行。馬路邊的商店、幼兒園、教堂等機構都正常營運,但人行道上還有很多被破壞的地方沒有修復。

2    香港理工大學



圖12:防暴警察進攻理工大學校園。上圖是2019年11月17日,重裝備的香港防爆警察部隊正在進攻依然被抗議學生占據的理工大學校園。照片背景裡的藍色水柱,就是警察正在使用高壓水龍車,向校園裡發射含有刺激化學品和藍色染料的液體。警察車輛很多,包括裝甲車、水炮車、和其他各種特種車輛。整個場面宏大。

下圖,市民在不遠處的天橋上圍觀。其實地面上也有很多市民圍觀。當警察向校園進攻時,不時有人自發地大聲呼喊,為學生加油,大罵警察、政府和大陸的共產黨,聲音中充滿著憤怒和激動。人們臉色凝重,沒有看熱鬧、取樂、或嘲笑的氣氛。這些感情上站在學生一邊的圍觀者們,看上去並不是知識分子或中產階層,而是面孔黝黑、衣著樸素,讓我覺得更像普通體力打工者、或街頭小商販。

新聞報導給人的印象是,香港警察與學生慘烈對峙,不分勝負。我幾次身臨其境,逐漸看懂了,其實香港警察對學生有絕對的、壓倒性的武力優勢。警察還沒有攻破理工大學,肯定不是因為做不到,而只可能出於政治考量。警察配備軍用裝甲車、各色軍用槍支,同時也有各種非致命性武器,比如高壓水炮車、先進的聲波炮、用作清障的大型工程車,等等。警察個人又都有完備的防護設備,包括全身透明盾牌、防彈衣、頭盔等。而學生們只有雨傘、磚頭等稱不上武器的武器。學生手裡最讓警察忌憚的是少量自制汽油彈、和更少量的自制弓弩。但是這些東西對警察的裝甲車和大型工程車等則毫無用處。我看警察可以毫不費力地摧毀學生所有可能的抵抗,並且沒有多大風險。而學生們不但毫無獲勝的可能,還要面對各種高風險,危及他們的身體健康、生命安全、還有未來的事業前途。

理工大學是反送中抗議的最後據點,寄托著香港社會各階層對民主運動的希望。香港社會裡藏著眾多的人,甚至是絕大多數,內心站在民主運動和抗議學生一邊,但是無處表露自己的政治願望。這些人把僅存的一線希望寄托在理工大學這個“最後的民主堡壘”、以及還堅守在其中的一小撮大學生身上。如果理工大學被攻克了,又沒有新的政治變化,這些受挫的群眾就會尋找新的發泄口。從政府和警察的角度看,社會的動蕩和不可預測度都會變得更高。所以在區議會選舉之前,香港政府和警方都有理由保持理工大學的這種僵持狀態,而不是徹底擊垮還在抗拒的幾個學生。

即將在11月24日舉行的區議會選舉,就是香港政治的下一個變數。所以無論政府和民眾,所有香港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這次選舉上。



圖13:警察每天24小時嚴密包圍理工大學校園。通往學校的所有路口都有全副武裝的警察層層把守。

左上圖是警察在檢查通過封鎖線的人員。理工大學已經停課,教職工全部提前放假,沒有人上班。但是警察的封鎖范圍很廣,遠超過了校園本身。所以封鎖線內還有其他辦公樓和商鋪,在裡面上班的人就需要通過封鎖線。

右上圖是警察用來准備進攻的基地。每天都有眾多的圍觀群眾。有意思的是,華人面孔的圍觀者通常站在距離警察很遠地方遙望。而站在警察附近的人,基本都是南亞人或白人。這些印度裔、巴基斯坦裔、和歐洲裔的人可能也常住香港,也是香港人。華裔香港人通常與大陸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或來自大陸、或在大陸有親人、或在大陸有生意。有大陸生活經驗的中國人,內心都非常懼怕政府,即使政府還沒有注意到他,他就已經害怕了。他們的恐懼經常也是有道理的,比如,如果自己被警察注意到、自己的臉被攝像頭拍攝到,信息就可能會傳到大陸政府。以後自己回大陸時就會遇到麻煩,或者在大陸的親人會被騷擾和株連。我遇到的幾個在香港的朋友都對我講了類似的故事,就是在香港的普通人參加了抗議活動,進入大陸時被“人臉識別”出來,在海關被擋住,然後被騷擾或驅逐。有這樣一個故事,所有聽說的中國人就都害怕了。中國人的這種恐懼,其他民族的人基本沒有。



圖14:理工大學周邊的破壞情況。堅守在校園內部的學生很少。但是在他們與警察對峙的同時,校園附近的地區每天晚上都有激烈的抗議活動。這些校外的抗議者有學生、也有社會上的人。我在香港期間,理工大學周圍是抗議最激烈的地方。

左上圖是校園附近的一個過街天橋。晚上抗議時,曾被抗議者和警察相繼占領。在白天,可以看到他們留下的各種雜物。

右上圖和左下圖是校園附近馬路上被燒毀的車輛。左下圖中看上去被堵塞的馬路,實際是一條大馬路的輔路。在它旁邊的大馬路還是暢通的。

在參觀這類現場時,我曾多次突然覺得眼睛很癢,呼吸不舒服。最開始我以為是初到陌生的地方,身體過敏和不適,外加時差還沒有倒過來。後來發現,真正的原因是旁邊有用過的催淚彈殼。香港警察使用過大量催淚彈和催淚水龍。即使過了好幾天,它們的殘余物還會繼續釋放出刺激性很強的氣體,讓人覺得刺鼻、刺眼,呼吸難受。香港人對此 抱怨很多。

右下圖是理工大學附近被砸爛的星巴克商店的櫥窗。



圖15:理工大學校園附近的市政恢復效率和問題。

左上圖和右上圖是同一個十字路口,Jordan Rd & Nathan Rd 彌敦道與佐敦道,屬於理工大學附近最繁華的區域。11月16日解放軍特戰八連以清污為理由,未經過港府同意進入香港。香港民主派議員和抗議者們迅速表示強烈反對,認為大陸在用“溫水煮青蛙”的方式幹涉香港事務,侵蝕一國兩制。11月17日晚上,在理工大學周圍爆發了激烈沖突。左上圖是11月18日白天的景象,路面上到處散落著磚塊,一片狼藉。右上圖是11月19日的情況,路面已經被市政環衛人員清理幹淨了。我看到這個結果後就覺得,香港市政真是高效率!這也從一個側面佐證了一個香港人較容易理解,但不在香港、只靠媒體了解香港的人經常搞錯的事情,就是香港的抗議活動其實只發生在很小的局部,對香港整體的影響很小。抗議者的能量與香港政府的能力相比微不足道。前者可能造成的最嚴重破壞,後者也完全有充足的力量迅速處理完畢。

下圖是香港環衛工人和多個非政府團體聚眾抗議,要求港府改善環衛工人的工作安全條件。他們的最重要抱怨是關於垃圾中含有的、警察發射的催淚彈殘余物。很多香港人認為,香港警察使用的催淚化學品來自大陸,成分裡的毒素對人體危害特別大、時效特別長,並且政府沒有誠實地公布所有可能的危害。這些抗議者呼吁政府調查當前的污染情況,停止使用催淚彈和催淚水龍,並為環衛人員配備足夠的安全設備。

一般大陸人以為,民主運動讓香港市政受到影響,罪魁禍首是抗議者,香港一般老百姓怨恨抗議者,支持政府撥亂反正。這種想法是被大陸輿論引導的結果。在11月中旬的一次民調顯示,八成以上的香港人認為港府和警方應該為香港社會的暴力升級負責,而只有大約四成的香港人認為抗議者負很大責任【1】。電視上顯示香港的抗議人數眾多,但真正與政府和警察暴力對抗的,數量很少,並且力量非常薄弱,完全沒有能力抗衡警察或政府。大部分香港人認為,真正擾亂大家生活的,反而是警察對抗議者使用的高壓手段。大陸人經常不理解這一點。



圖16:11月23日深夜,也是選舉日的前夕,理工大學還在警察的嚴密封鎖下。這個時候,校園裡還有最後20到30名學生堅守。抗議者們表示,為了迎接第二天的選舉,暫時偃旗息鼓。這次區議會選舉早已成了香港各方關注的焦點。所有人都准備通過這次選舉來了解當下香港的人心向背。

五  投票日裡的香港人

香港2019年區議會選舉在11月24日,周日,舉行。在選舉的前夜和當天,我在旅館裡一個台接一個台地瀏覽各個電視頻道,可以說每一個都明確支持政府和警察,譴責抗議者,直接稱抗議者們為“暴徒”。在這次選舉中,香港輿論一邊倒地偏向政府與建制派,究其原因,北京已經全面掌控了香港的傳媒。我旅館的電視裡大多數是中央電視台CCTV和TVB的頻道。香港人戲稱TVB為CCTVB,意思就是它與北京一個基調,只是形式稍有不同而已。就連歷史悠久,具有深厚英國傳統,並歷來不被中國政府重視的香港英文報紙《南華早報》,也已經被大陸的阿裡巴巴買下。一個人在香港看中文電視、讀中文報紙,獲得的政治信息大概與在杭州差不多。香港已經被大陸同化得很嚴重了。

1    觀察競選

選舉當天上午,我走出旅館,來到了第一個十字路口,立刻被兩大陣營的競選造勢活動圍繞住。這個地方屬於港島中西區的上環選區,人口密集,涵蓋社會各個階層,應該算是香港比較重要的選區,而且有代表性。



圖17:上環選區泛民派與建制派的競選攤位。左上圖是泛民派候選人甘乃威的競選攤子。只有一個女生在守攤,冷冷清清,無人問津。右上圖是建制派候選人呂鴻賓的攤位,呂本人在場。有人上前寒暄、有人在一旁拍照,人頭攢動,好不熱鬧。照片中那個作揖的人就是呂鴻賓。我走上前和他打招呼,然後當面問他,“在現在的抗議中,你支持學生還是支持警察?” 他楞了一下,然後壓低聲音對我說,“我支持警察”。

下圖是雙方街頭聲勢的鮮明對比。其中大紅圈裡都是建制派的旗幟,密密麻麻,延綿幾個街區,看不到頭。 只有那個小小的藍色圈裡是泛民派的招牌。我走出幾個街區,情況都一樣。路上一直有建制派的助選人攔住我,向我派發競選資料。而泛民派的助選員幾乎沒有。

我看到這個局面後,情不自禁地開始懷疑泛民派在香港老百姓心裡的號召力。大概香港政府和北京也看到了同樣的情景,所以它們在投票日白天還對建制派獲勝信心滿滿。後來得知,在上環選區,泛民派的甘乃威大贏,得票率近60%,而 呂鴻賓落選。再回想選舉日兩個灘位一冷一熱的鮮明對比,我突然有點感悟。中國的老百姓早已習慣了權力的霸道,本能地畏懼政府與政治。他們懦弱,並且不自覺地諂媚權力。在選舉時,那些知道自己與北京和港府站在一邊的人,就非常張揚。他們或加入建制派的助選團,或主動與建制派的候選人攀談。而那些知道自己與權力對立的人,就自覺地夾起尾巴,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表達自己的意見,也想不到感謝那些為自己出聲的候選人。更有甚者,他們中的一些人還曲意迎合,即使自己心裡支持民主派,卻主動去拍建制派的馬屁。香港人與大陸人在這點上沒有什麼大區別。說到底,絕大多數香港人都是從大陸來的。即使在香港生活了幾十年,很多人也甩不掉內心深處的大陸人思維方式。

怯懦的中國人又經常特別聰明,知道自己在香港的投票是秘密的,秘密性受到英國遺留下來的獨立司法制度的嚴格保護,即使自己投票反對北京和港府,這些權力的人也不會知道。於是,這樣的中國人才敢在投票時表露自己真實的心聲。總體講,受中華文化影響的東亞人民對民主都相對被動。他們知道民主好,可以享受民主權力,卻較少主動為民主貢獻自己的力量。他們甚至不願在香港這樣比較寬松的環境裡公開表示支持民主,就更談不上為民主做犧牲了。所以,東亞的民主制度,比如日、韓、台等,多借助西方國家的力量才實現的,並非靠自主努力獲得。



圖18:上環選區建制派候選人呂鴻賓的助選員,一位有代表性的中國老太太。

我又走出幾個街區,迎面遇到了照片中這位老太太。她看上去老當益壯,精神矍鑠。她向我分派宣傳品,並試圖用粵語與我打招呼。見我說普通話,她也換成普通話,並且說得蠻標准。我問她,“你支持抗議的學生嗎?”。雖然她兩手都攥著宣傳資料,還是趕緊做出豎大拇指的樣子,“學生們是英雄!” 她說。我問為什麼?她回答,“學生都是為了香港人。那些警察都是做工的,拿那份工資而已...”。我非常驚訝,“那你為什麼為呂幫忙?”。她立刻支支吾吾,指著手裡的資料說,“這裡都有解釋”。 我說,“我剛問過呂本人,他說他支持警察”。這位幹淨利落的老太太噎住,但隨即擺出老年人的那種平靜和鎮定,用莊重的笑而不語掩蓋眼前的尷尬。於是我們互相友好揮別。

這位老太太把為呂助選造勢當作一份工作,也許可以攢一點錢,但她對這份工作背後的意義完全視而不見,即使工作違反了自己的想法,她全然不在乎。這就是很多中國人的寫照,也是中國人千百年來養成的“奴才人格”的一種常見表現。這樣的人可能擁有很好的社會地位、過著體面的物質生活、受過良好教育、經歷過人生磨練與社會陶冶,但是他們習慣於想一套、說另一套、做第三套,人格完全破碎。他們自己從來沒有過統一的人格,也沒有見過其他人有統一的人格,或者見過努力追求人格統一的人倒大霉,比如那些說實話的人被嚴酷迫害,於是他們就不想也不敢追求自己的人格統一了。人格不統一的人就不可能誠實,他們甚至對自己都不誠實。於是在旁人看來,這些人心口不一,撒謊成性。他們撒謊時都不知道自己撒謊,或者知道自己在撒謊也不承認,或者知道自己撒謊又不得不承認,他們也覺得無所謂。



圖19:另外兩個助選員。左圖,我又走過一兩個街區,遇到的第二個助選老太。她往我手裡硬塞建制派的競選資料。我問她,“你支持學生還是警察”。她立刻手舞足蹈,動作誇張,激動得語言次序混亂,“誰會不懂?當然是學生!”。我又問,“你的候選人支持哪一邊?”她立刻警覺起來,喃喃地含糊其辭。我不再追問,對她說,“我為你拍個照吧”。她聽到後立刻從我身邊逃跑。照片裡留下了她逃跑時的背影。

右圖,只有仔細看才能發現,照片裡有一個男人躲在競選看板背後,只露出腦袋的最上部分。在我與上述紫色上衣的老太交談時,他湊上來主動加入。他也是助選員。我沒有看清他支持誰,現在猜想,他與老太可能是一伙的。他只會說粵語,普通話說得很蹩腳。我們兩個困難地交流著。他說他是廣東的,為了攢點錢,當天早晨跟著朋友一起被從大陸拉到香港來助選。我好不容易聽懂了,很驚訝。香港的選舉竟然公開引入大陸的資源和影響!於是我拿起手機,希望為他拍照。他立刻變得警覺,慌不擇路,躲到身邊的競選看板後面。那個看板屬於著名民主派議員許智峰。這位男助選員只是躲在其後,可能與看板內容無關。

這兩位助選員的語言表達能力、受教育程度、社會地位等,可能都不如第一位老太,但是這三個人有一些共同特點,就是都忽視自己心裡的政治理念,是非觀很淡薄,自己的行為與自己的思想絕緣。二位老太太內心支持學生,但為建制派出力。那位男助選員則糊裡糊塗,根本搞不清兩派的區別,卻為其中一派出力。他們為小利而漠視是非。但是他們一點不糊塗,甚至很聰明。比如見到我要拍照,就立刻知道逃跑,因為他們非常懂得要在政治上保護自己。他們知道,如果被拍照,照片就可能被傳到大陸政府手裡,大陸政府就可能把信息傳到自己的領導或自己親人的領導手裡,然後自己或自己的親人就可能在未來某個時候付出代價。他們心中的邏輯弧線非常長,說明他們的頭腦清晰。他們在保護自己時這麼敏感,卻全然不在乎自己出力支持的政治勢力對他人和對整個社會的危害。這就是奴才精神深入骨髓的一類中國人。他們為了自己的一點蠅頭小利,別人倒大霉也不在乎,就如同蝗蟲,不把同類的命運當一回事。

作為注解,政治候選人與助選人,已經選擇成為了公共人物。他們在大庭廣眾下試圖影響別人的政治決策,所以其他人有權力在他們工作時,在公共場合為他們拍照。

2    市民踴躍投票



圖20:排隊等候投票的香港市民。上面這四幅照片,都是我在港島各處拍攝到的、市民排隊投票的景象。在白天,我到過的每一個投票站,隊伍都長得找不到尾巴。比如在右上圖裡,等待投票的隊伍,沿馬路排開,環繞著街區,延綿不斷。我找到了投票處的大門,卻完全不知道隊尾在哪裡。這麼熱烈的投票場面,我在美國從來沒見過。香港人在這次選舉裡異常踴躍。很多市民表示,這次不投票,以後就可能沒有投票的機會了。

英國人為香港留下了獨立和嚴明的法律,所以目前香港的選舉還嚴守著匿名和不作弊的可信性。不願也不敢為民主出力或出聲的大多數香港人,雖然自己軟弱,還可能依靠這個法制體系,通過投票,把自己的心聲傳遞出來,影響香港的政治。我遇到過多位在大陸受教育的人,有的還曾在西方國家長期留學和工作過,卻反對、甚至仇恨香港目前的獨立法制體系,覺得它不聽中國指揮。他們認為中國政府應該把那些外國法官都趕走,“換上我們自己的人”。試想如果這樣的願望成為現實,未來在香港主持投票的人都歸某個黨委指揮,而投票的預期結果讓黨非常擔憂或不滿意,就像這次區議會選舉,那個管投票的黨委有可能坐視不管嗎?如果黨委可能插手投票,香港的普通老百姓,就像上節中談到的那個穿紫色衣服的普通中國老太,在政治那麼敏感、怯懦、和狡猾,有可能不知道、不害怕嗎?絕大多數中國人,無論受教育程度高低、有錢或沒有錢,從讀了幾十年書的洋博士到小學都沒有畢業的街頭攤販、從在國際會議上用英文侃侃而談的億萬富翁到呆坐村頭的中國話都說不清楚的阿婆、從享譽國際的大文豪到城市胡同裡的小混子,都與那位老太類似,在政治上非常敏感、怯懦、和狡猾。只要他們感到黨可能知道誰投了反對票,他們就絕不敢投反對票了,即使黨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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