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春節聯歡晚會上的一個具有重大歷史標志意義的節目
司提凡【本文原發表於 2004-01-05 23:42:20 現修改重發】
25年前,來自香港的某公司小職員、業余歌手張明敏被中央電視台請來唱了兩只歌,《我的中國心》《隴上行》。這兩首歌成為當年春節聯歡晚會的絕響!對於幾十年雙耳灌滿革命歌曲的中國大陸老百姓而言,張明敏的歌曲和他獨特的嗓音好似天籟之聲,霎時間撥動了全國人民的心弦。張明敏這個名字立即變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謂一夜成名。隨後的將近兩年,全國上下,大江南北,無論茶肆酒樓、車站馬店、醫院學校甚至監獄看守所,到處都飄揚著這兩首歌,可謂余音繞梁,三年不絕。大陸電台、電視台、各報各雜志記者們紛紛為他拍專訪,寫報道。“香港歌唱家”“香港青年歌唱家”“香港青年歌唱藝術家”“香港著名愛國歌唱藝術家” 這樣的桂冠一頂比一頂高地給他戴上去。有個中國大陸藝術界權威人士甚至稱他是中國二十世紀以來最著名的男歌唱家!那時候,中國大陸還沒有重新啟用在 1949年起被中共廢止的“歌星”這個詞,以至於張明敏在一群大陸記者的恭維面前“謙虛地”解釋自己不是"歌唱藝術家",而只是一個歌星的時候,所有在場記者們的臉上都顯出木然不解的神情。因為在那時中國大陸的詞匯表裡,“歌唱家”這一頭銜是個有著至高榮譽感的稱號。可能因為張明敏來自香港的緣故,就差沒有給他在歌唱家前面加“人民”二字。無論如何,那時候可能沒有哪個大陸老百姓會懷疑張明敏在香港也享有他在大陸一樣高的聲譽。
80年代末我來到香港,有次偶然問香港的朋友要張明敏的歌曲來聽,他居然半天不知道我說的是誰!我從頭到尾把張明敏的名氣和他的“專利歌曲”介紹了一遍,他還是懵懵懂懂的。我開始懷疑起來,其後問過不下十個香港本地人,沒有一個知道張明敏是誰!在後來的歲月裡,我比較系統地了解了香港、台灣乃至東南亞華語流行歌壇的發展變化沿革以及與1949年以前的中國流行歌曲的傳承關系,才知道張明敏根本就是憑借偶然降臨的機會猛賺了一把的“超級倒爺”。而且他基本上倒賣的全是從台灣偷竊來的新貨半新貨,從沒有支付一分錢的版權使用費。我到現在也一直想不通,1984年中央電視台的人是怎麼跑到香港找到張明敏這麼個無名之輩的?論說那時香港歌唱界最紅的歌星,女的有葉麗儀,男的有許冠傑、羅文(以後的四大天王那時還在烘培,尚未出爐),都是在海外名氣響當當的!怎麼他們就偏偏找了一個僅僅參加了兩次社區業余歌唱比賽的張明敏呢?是誰牽的線?
嗨,閒話休多,言歸正傳!總之,這小張算是天上掉了一張大餡餅正砸在頭頂上!面對大陸同胞那麼多那麼高的贊譽,也就順勢借東風,從1984年夏天開始在中國大陸開巡回演唱會,除了一遍遍地應觀眾要求重唱那兩首歌之外,又大量地翻唱台灣流行歌曲,像劉文正的歌特別是費玉清原唱的歌曲差不多都被他翻唱過。那時中國大陸剛剛開始打開國門不久,又剛剛經歷過1983年“清除精神污染”運動,一般老百姓除了少數人偷偷聽一點鄧麗君,了解一點台灣歌曲之外,大部分台灣歌曲尚沒聽見過,概念上又把這些台灣原創的歌曲籠統稱為“港台歌曲”。張明敏就利用這種兩岸隔膜的有利條件,率先扮演了“台灣歌曲超級倒爺”的角色,好好地大賺了一筆!到底是從香港資本主義世界來的人,想別人所不敢想不會想。據估計,從1984年到1987年底,他少說也在全國舉辦了200場的巡回演唱會。不少大陸演藝界的“走穴風”實際上就是被“張旋風”連帶地刮起來的。1984年以前,中國大陸沒有哪個文工團歌舞團裡面的名角兒敢於公然私自出團跑單幫走穴撈錢,張明敏有頭腦和眼光,為了盡快把名氣變成鈔票,他必須開巡回演唱會,要開演唱會,就必須與相當級別的國家級文藝團體合作,以便打通各省市各地方的路子,這樣,巡回演唱會就不可能是個人巡回唱了,必須與其他國內名角大腕們合作。“有錢大家賺”嘛。當然張明敏一定得拿得最多,演出廣告中重點宣傳的、銷售門票的賣點就是他,不然觀眾不來。與此同時,什麼成方圓、沈小岑、程琳、朱小玲之類一大幫的大陸男女“青年歌唱家”們也都紛紛以翻唱台灣歌曲為榮,在這塊巨大的免費餡餅上張口大啃大咬。反正兩岸隔絕,什麼版權?連大陸本地作品都無所謂版權,哪管你台灣?而張明敏呢,非常精明地把歌曲和愛國主義捆綁在一起。他看出來這招兒很得大陸當局的歡喜。
本來在1949年之後的中國大陸,共產黨宣傳的愛國主義從來就和意識形態,就是所謂“共產主義思想”牢牢結合在一起的,1949年以前和以後的“國民黨反動派”所宣揚的那種民族主義的愛國觀在張明敏來大陸之前,大陸老百姓特別是年輕人是很不熟悉的。什麼“龍的傳人”啊,“炎黃子孫”啊這些新概念隨著張明敏把台灣《龍的傳人》等歌曲走私到大陸作二次販賣,才初次被大陸中國人所領略。而在毛澤東死掉以前,龍一直被看作是封建皇權,是四舊的象征。 “黑頭發黑眼睛黃皮膚”?炎黃的子孫?大陸老百姓此前壓根兒沒有把這些和愛國放在一起想過。傳龍種?除了愛新覺羅的後人,誰也沒再敢起這個念頭。
大唱民族主義愛國歌曲,不是張明敏特意這麼做,而是他只會這麼做。香港人對任何以主義為後綴的意識形態素來陌生。你要是遇到江青同志繼續主抓文藝,硬讓他唱些以共產主義思想或無產階級專政為主題的愛國歌曲,那他一定抓瞎。一來找不到這樣的既悅耳又感人的歌曲;二來即使找人寫出來,由他來唱出來,那感覺那味道也必是怪怪的,充滿“小資產階級腔調”,必然被文藝領導槍斃(當時大陸的普遍用詞。台灣的“封殺”一詞,還沒有進入大陸),禁唱禁演是必然的命運。
不知道張明敏是原來就愛國,還是被他自己的愛國歌曲感動得愛起國了,反正在這全中國一片“張明敏熱”期間,他竟然搞了一個驚險的”新意思“,就是把很多大陸人已經從盜版盒式錄音帶裡面聽過的、由鄧麗君唱響華人世界的《中華民國頌》,從歌名兒到歌詞,原封不動只改一字:國改為族。嗨,竟然在大陸唱遍各地,沒有引起中共當局的警惕!這鋼絲走得不簡單吧?
正在張明敏賺得不亦樂乎之時,有首歌曲差點讓他載倒在地爬不起來。那就是劉家昌的那首有名的《我是中國人》,是台灣一部電影插曲。
1987年底,張明敏和一眾大陸大腕在成都“走穴”,曲目中仍然有那首唱過多次的《我是中國人》。不知是哪個小報記者無聊地敏銳,也不知居心若何,反正他寫了一篇文章,說《我是中國人》這首歌是反共歌曲,又不知從哪裡查到那部電影是一部“反共電影”。反共!這還了得!文章很快被幾個大報轉載。好家伙,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各種質問接連而來,所有演出主辦方人員哪敢擔這個責任!異口同聲地說不知道,你問張明敏他自己!弄的這個不諳大陸政治運動之險惡的香港同胞狼狽不堪。最後還是文化部(那時王蒙任部長)有關領導出面,平息了局面。大概從那件事以後,中共統戰部領導也看出了這個香港同胞只是想趁此機會賺大陸同胞的錢而已,並非主動地想要配合大陸的統戰工作,替北京宣傳“開展新時期愛國主義運動”。因為無論如何,這個香港同胞沒有那個政治覺悟,統戰價值也就到此為頂了。果然,在張明敏公開在預先安排好的記者招待會上向全中國人民(包沒包括港台人民不得而知)為“誤唱”了那首“反共歌曲”道歉之後,他的頭上的光環在大陸就迅速褪去了,以後再也沒有開過以他為亮點的演唱會。
又過了幾個月,台灣的蔣經國死,隨後廢除戒嚴法,開放黨禁報禁,開放台灣人到大陸旅行經商,這下子不得了,原裝正貨源源不斷地進入大陸,大陸人從此真正認識了羅大佑童安格費玉清蘇芮蔡幸娟千百惠等等歌星。那些多年靠翻唱台灣歌曲吃飯的二道販子“歌唱家”們突然間徹底斷了這條生財之路,嘩啦啦一下子就消失了一大批“青年歌手”、“青年歌唱家”。除了張明敏,像什麼朱小玲,蘇小明、張薔,程琳,成方圓、沈小岑等等等等,紛紛作鳥獸散,全都不知所蹤...
1984年春節聯歡晚會的亮點人物張明敏,帶給中國大陸人民一次重大的、歷史性的轉變。
我這個結論可能很多人不同意:“你也太抬舉他了吧!” 那我告訴你吧:南太平洋瓦魯阿圖群島上一個釣魚老頭番薯吃多了不小心打了一個響屁,形成的小小氣流沖動在20多天後演變成一場席卷菲律賓台灣和南中國海的強台風。這話不是我說的,好像是美國一個普林斯頓大學教授,世界氣象學界權威——名字我忘了——說的。
張明敏不經意打的兩個響屁是:
第一.利用走私來的台灣流行歌曲不動聲色地在中國大陸第一次把愛國主義的枝子從原來的共產主義的歪脖子樹上嫁接到了民族主義的老枯根上。
第二.把巡回全國搞演出“走穴賺錢”這個門道傳授給了中國大陸那些世界上獨有的、一直靠納稅人養活的官方演藝界。
如今,這兩個響屁早就變成兩股颶風,呼呼呼地在中華大地上刮呀刮,還絲毫沒有平息的跡象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