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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 2021-11-18 19:27原創:國家地理中文網
撰文:CAIO BARRETTO BRISO
攝影:FELIPE FITTIPALDI
大西洋的侵蝕正一點一點吞噬著巴西小鎮阿塔福納,隨著氣候變化的加速,這種悲劇正在世界各地上演。
阿塔福納居民在小鎮的廢墟中玩耍,由於海平面上升和沙子侵蝕,小鎮已經失去了14個街區。退潮時,幾十年前被海水吞沒的建築物從沙灘上浮現出來。
巴西阿塔福納(Atafona),現在是漲潮,海浪正在靠近46歲的José “Nenéu” Rosa的海濱住宅。他吃完軍曹魚午餐才起床,那是他在黎明時釣到的。這位漁民赤著腳,光著上身,正在檢查一堵1.2米高的隔離石牆的穩定性,這堵牆能保護他的房子免受大西洋湍流的沖擊。看到自己的財產安全了,他松了一口氣,至少又挺過了一天。
下午,來自東北的強風掀起了2.7米多高的巨浪,拍打著Nenéu家的牆壁。他的五只狗不安地叫著,三只貓躲到了屋頂上。Nenéu爬上了大約一年前被一場風暴摧毀的隔離牆,指著海底的一處房屋遺跡,那是他和他的七個漁民兄弟出生的地方。他說,這棟房子在30年前被大海吞沒了,在隨後的幾年裡,他的另外兩處住所也被奪走了。
阿塔福納一條被沙子掩埋的街道。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已有14個街區被海水吞沒。
José Luiz Rosa是住在阿塔福納海灘的一名漁民。過去幾年裡,José已經被海浪奪走了三所房屋。
這一次,他決定反擊。Nenéu花了3000美元購買岩石,希望建一座岩石隔離牆,以挽救自己的房子,他知道這樣做只能暫時渡過危機,不是長遠之計。“大海沒有錯; 它想要回屬於他的東西,”Nenéu說道。“它會吞噬一切,而我也會反抗到底。”
阿塔福納小鎮只有6000居民,與裡約熱內盧著名的科帕卡巴納海灘和伊帕內馬海灘處於同一海岸線,相距約320公裡,但與別處的繁華不同,這裡好似一個末日之城:隨處可見廢棄倒塌的房屋和被沙子覆蓋的街道。由於氣候變化導致海平面上升,海洋不斷向岸上推進,沙土也在不斷侵蝕,這一現象令當地居民深感恐懼,讓科學家們倍感好奇,同時卻也吸引了渴望目睹破壞景象的游客。每到周末,來自附近城市的旅行大巴都會擠滿海灘公園,游客們跳下車,參觀著暗示世界末日的塗鴉、《啟示錄》中的語錄和警告“耶穌要回來”的信息,然後瘋狂自拍。
阿塔福納正在經歷一場無情的環境悲劇,這種悲劇已經在世界多地的沿海地區上演。例如,過去30年裡,德克薩斯州南部城市弗裡波特(Freeport)被認為是世界上海岸線受侵蝕最嚴重的,平均每年遭受近14米的侵蝕。專家說,到2050年,即使人類能夠控制溫室氣體排放,全球仍有2億人可能遭受海平面上升和頻繁洪水的影響。根據氣候中心2019年發表在《自然-通訊》(Nature Communications)上的一項研究,假設排放不斷增加、冰川大量融化,2100年受影響的人數可能達到4.8億。
因海水侵蝕而無家可歸
巴西有著11265公裡長的海岸線,然而,只有阿塔福納海岸飽受侵蝕之苦。這裡的海平面平均每年上升2.7米,有些年份(比如2008年到2009年間)甚至會上升8.2米。約60年前,侵蝕開始加速,截至目前,海浪已經摧毀了500多座建築。鎮上的14個街區被完全淹沒。
阿塔福納的衰敗景觀揭示了人與自然之間的危機。沙丘中隱藏著大約400棟建築,有房屋、酒店、加油站和教堂。
大海吞噬了海灘上歷史悠久的燈塔、酒吧、夜總會、市場、一座四層樓高的酒店、一座船只加油站、一所學校、豪華的夏季別墅、兩座教堂和一座曾住有300多戶漁民的島嶼。共存島(Ilha da Convivência)距離海岸不到200米。1974年,Nenéu在那裡出生,當時島民們已經在擔心海平面上升的影響,開始從共存島遷移到大陸。今天,那裡只剩下一條狹窄地帶,布滿了廢墟。研究人員估計,自1960年以來,侵蝕已經讓2000多人成為環境難民。
許多人沒能從失去家園的創傷中恢復過來。48歲的Erica Ribeiro Nunes說,她一生都在逃離大海。作為漁民的女兒、姐妹和妻子,最近她又一次被風暴潮趕出了家。Nunes和家人曾靠捕撈和出售螃蟹為生,但海平面上升造成了阿塔福納紅樹林中90%的螃蟹棲息地的消失。她從每月30美元的政府援助中攢下一小部分,塞在《聖經》裡,祈求上帝讓它成倍增長。Nunes常年受噩夢折磨,很少能睡好覺。
“沒有人知道失去一切是什麼感覺,直到它實實在在地發生了。然後你又失去了一切。總統和市長都不關心我們。事實上,沒有人關心阿塔福納,”她抱怨道,眼睛裡充滿了悲傷。
阿塔福納的難題
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研究人員一直試圖找到阿塔福納海平面上升和嚴重侵蝕的原因。一些當地人有自己的理論,他們認為海灘上的獨居石沙具有治療作用。
“在阿塔福納,人們篤信神秘主義、宗教和科學,特別是那些老居民。對他們來說,海洋是有生命的存在,海岸的侵蝕是對人類所犯錯誤的懲罰,比如在海岸上建造了一座背對著海洋的教堂。”土木工程師Gilberto Pessanha Ribeiro說道,他也是聖保羅聯邦大學海岸動力學觀察站的協調員,該觀察站已經對阿塔福納進行了18年的研究。
阿塔福納的一棟被海浪沖毀的房子。
阿塔福納海灘的居民Sônia Ferreira站在她的房子前,這所房子隨時可能被海水吞噬。海浪已經推倒了一堵牆,但是Sônia沒有想過要離開。Sônia在阿塔福納非常有名,因為她記錄了小鎮的侵蝕過程。
這是Ferreira保存下來的一張老照片,她經常與記者、科學家和學生談論這個小鎮的侵蝕,並講述她失去家園的鄰居們的故事。
“原因不是單一的,”他說道。“我們有氣候變化,但也有區域性事件:風影響、波候、天文潮汐效應,以及沿海洋流的沉積物運輸。”
科學家們認為,所有這些因素同時作用於一個地方,有助於解釋阿塔福納的境況。但是,造成侵蝕的主要原因可能是小鎮河流地質上的一個人為變化。
阿塔福納位於南帕拉伊巴河的河口,這是巴西東南部最重要的水道,巴西工業化程度最高、人口最多的兩個城市--聖保羅和裡約熱內盧都坐落於此。該流域為184個城市的1500多萬人提供水源。
帕拉伊巴河從聖保羅州的源頭流向大西洋,全程僅1100多公裡,曾經攜帶著足量的泥沙來到三角洲,穩定了海岸,並形成了一個天然屏障,保護阿塔福納不受海水侵蝕。
但是在20世紀50年代末,帕拉伊巴河70%的流量被改道南下,為裡約熱內盧的大都市區供水。大壩和其他工農業分流工程也使這條河一度強大的入海徑流減少到原來的一小部分。沉積物和砂負載的減少再無法阻止大西洋侵蝕阿塔福納海灘。
坎普斯市(Campos dos Goytacazes)附近的沙洲和泥沙淤積。水壩引起的泥沙淤積使得南帕拉伊巴河在三角洲附近的水流越來越弱,無法保護阿塔福納免受海浪的侵襲。
“裡約熱內盧每秒消耗44立方米水量,但這條河的泵送量是消耗量的4倍,每秒160立方米。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無節制地泵送抽取一直在扼殺這條河流,”南帕拉伊巴河下游委員會秘書長João Siqueira說道。“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是保證科帕卡巴納和伊帕內瑪的居民用水,但顯然,從環境和生態的角度來看,這是一場災難。其後果就是我們在阿塔福納看到的悲劇。”
據年長的漁民說,在阿塔福納,河口深度一度可以達到4.6米,甚至更深。如今,它只有0.46米深,漁船只能通過一條狹窄的運河進入海洋。
祈求幫助
在阿塔福納,時間似乎過得更快,因為每天早上海灘的景觀都有一點變化。沙丘向房屋的方向移動,廢墟從沙中冒出,其他的都消失了。每天,漁民們都祈禱州長下令疏浚河口,重新開放通航運河,並建造防波堤,保護海岸免受海浪的沖擊。但過去四年裡,這個項目因為缺乏資金一直處於規劃階段,不知何時能實施。
地理學家Eduardo Bulhões表示,另一個答案可能就在距離海灘不遠的河床上,他是弗魯米嫩塞聯邦大學的教授,研究這一情況已有10多年。他推薦了美國和荷蘭使用的一種解決方案:把積聚在南帕拉伊巴河底的沙子抽回岸上,從而補充海灘的沙子資源。“這種應對方式有賴於定期維護,”Bulhões說道。
Gervasio是阿塔福納的漁民和造船工人。由於三角洲淤積泥沙,河口被堵塞,而且太淺,他們建造的大船已經無法到達海洋。
Fernando Antônio Lobato Borges在他的房子裡,由於海浪的侵蝕,這間房子被判定為危房。Borges說,他不會離開,除非水漫到了室內。
Emídio da Silva是一名退休漁民,也是一名環境難民。20世紀90年代中期,他在共存島上的家被海浪摧毀,迫使他搬到了陸地上。
大西洋淹沒了érica Nunes的幾座房屋。Nunes說,盡管海水在不斷上漲,她還是選擇留在阿塔福納,因為她無處可去。
然而,不管解決方案是什麼,Nenéu都對侵蝕背後的原因有著自己的見解。
“人類激起了海洋的反抗。這都是我們的錯,”他背著兩條大魚離開水面後不久說道。他對海洋有著深深的敬意,他從海洋中找到了食物、工作和生活。“它偷了我的房子,我拿了它的魚。雖然我不知道如何閱讀或寫作,但這一點我懂。我唯一擔心的是海浪會繼續前進,”他說道。
下午結束時,Nenéu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撫摸著一只受傷的貓。在過去的幾年裡,他的生活發生了變化。過去,他常常要出海,有時會在海上呆上一個月,在這期間,他染上了吸毒酗酒的惡習。遇到一位福音派牧師後,他決定開始新的生活。
兩人變得形影不離——牧師經常沒有食物,會吃Nenéu捕到的魚。每天,他們在漁夫的房子裡祈禱。那天晚上祈禱時,牧師望著窗外,朝大西洋的方向舉起雙手。“我們是懺悔的罪人。我們請求寬恕。以耶穌的名義,不要讓大海奪走這座房子。”
(譯者:陌上花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