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上一日｜一株梅花將在這個冬天死去

2020-12-08 18:2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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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澎湃新聞

澎湃新聞記者周平浪

2020年10月26日，北外灘動遷，弄堂堆積了許多棄物，牆上掛著一個用空礦泉水瓶套住的排插。（本文圖文作者均為澎湃新聞記者周平浪）

東余杭路舊改項目113地塊。

北外灘，路上行走的職業女性。

武康路、愚園路、思南路，穿搭時髦的年輕人手持相機，在花園洋房開設的網紅店外，排成蔚為壯觀的長龍，觀看彼此，彼此觀看。

在清晨洗刷馬桶的聲音裡，容不下第二個人的廚衛間裡，迎風傳來的洗衣粉氣味裡，低矮密集樓房組成的虹口北外灘街道，人們閃轉騰挪，等待動遷。

2020年10月17日，舟山路東余杭路口，道路積水改善工程施工。該區域地下雨水管道多建成於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由於管道管徑小，年久老化堵塞，在汛期和台風暴雨天路面常出現積水現象。

上海很大，而蹬蹬的家很小。

2020年10月17日，唐山路685弄業廣裡小區，蹬蹬（右二）和他的老友們。

他在業廣裡住了一輩子，房間擺下生活必須的床、書桌、雙門衣櫃後，余下空間只夠他轉個身，好在門外是鮮有行人的弄堂深處，蹬蹬見縫插針種些綠植，幾十年下來擺弄出一方天地。門口擺條椅子，平日偷閒坐坐，清閒雅致。

舊貨商販從弄堂搬出兩條老舊的棉花被芯。

討價聲，叫罵聲，窗戶扔出棄物落地的聲音串成一片。視線上方交錯的線纜掛滿衣服，下面堆積被拋棄的衣物箱櫃，迎面來往穿亮黃色馬甲的人，三兩蹲守在弄堂口，伺機低價收購些真偽難辨的茅台、紅木家具，書籍古玩。

2020年10月17日，東余杭路成片舊區改造（一期）房屋征收基地辦公室。

動遷中的業廣裡一片混亂。蹬蹬家門口仍舊平靜，一片郁郁蔥蔥中，他和幾個老鄰居坐在木頭板凳上，喝茶聊天，陽光照在身上跟琥珀似的，時間仿佛還停留在夏天。

這天是2020年10月17日，虹口舊改史上體量最大的東余杭路（一期）項目正式開始簽約，項目包括110至115六個街坊，涉及居民6322戶，其中60歲以上占在籍人口的43.8%，證均面積27.44平米，最小僅4平米。

在路邊設攤推銷的房產中介，這些房子多數位於較為偏遠的區域。

業廣裡建於1920年代，以磚木結構的石庫門為主，所處區域原本叫提籃橋地區，離這裡最近的地鐵站是地鐵12號線提籃橋站，旁邊是提籃橋監獄。後來電梯樓慢慢立了起來，到2018年，提籃橋街道撤銷並入北外灘街道，這片區域的改造勢頭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動遷地塊的編號也標到了三位數。

成功簽約後，幾位心情愉悅的街坊。

和許多“等了一輩子”的鄰居不同，動遷搬進新房固然高興，權衡裡頭的利弊，蹬蹬還是覺得放不下那棵陪了他二十年的梅花。早年電視劇蝸居來業廣裡取景，看中了他門前這片精心打理的小花園。

文章評論

maohu

無題

夏天洗澡後的皂香、西瓜剛切開時的青草氣、梅雨天的霉味，和平日的馬桶臭和油煙，在弄堂生活，氣味是最有質感的的記憶之一。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對蹬蹬來說，每年11月開始，門口臘梅傳來的幽香，是他獨有的心頭寶。

房子雖破，可在寸土寸金的上海，能在家門口擁有一棵樹的人，是少數中的少數。

一位舊貨商人捧著剛收到的橡膠娃娃。據說收購時的價格是50元，他計劃周末去浦東的玩偶集市上兜售給愛好娃娃的年輕人，賣1800元。

拿到動遷款還要一段時間，蹬蹬先在外頭租了個小房子，植物是沒法跟著走了，他早早開始計劃，怎麼安置它們。問了一圈身邊朋友，小的盆栽都送了出去，可那株陪了自己二十個冬天的臘梅仍無人接手，“他們家裡頭都小。”

動遷中的弄堂口，居民張貼的尋人啟事。

2020年10月17日，一位騎著三輪車來簽約的居民。

2020年11月3日，臨近動遷協議截止日期，蹬蹬正式搬離了業廣裡，他的臘梅距離花期還有半個月時間。

不遠的將來，這些舊房子或許將被成片推倒拆除，而後新的高樓在瓦礫上蓋起，遮住一切。往南走上一公裡，就是黃浦江邊的北外灘，需要刷卡進門的現代建築，和人均一千的牛排館。車道空空蕩蕩，人們在兩側行走，齊整的綠植還沒長大，若突然下起雨來，很難找到一個躲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