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 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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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个月光清冷的深秋夜，想起了夜色中那月一般明静的眼睛。其实，也不用去刻意去想，那月光，始终都在心中，在梦里，不曾远去。
那时候，正是备战备荒的年代，我们一班少年学生也加入了民兵。那年10月底，民兵队长组织我们二、三十个新民兵，到离城约五、六十公里以外的一个村庄去训练。我还记得村庄的名字叫松茂村。
松茂村位于一个狭长的山谷里，南北两边山上长满了茂密的松树，“松茂”村的名字应该就是由此而来。
我们一群年轻人下午来到了松茂村。民兵队长为男女生分别安排好了宿舍，所谓宿舍，就是一间仓库，自己把带来的行李铺盖顺墙角铺开，打个地铺而已。女生宿舍在打谷场对面的另一个仓库里。民兵队长还为我们排好了夜里的值班顺序，每小时换一班。我被安排在夜里2点到3点的一班。
松茂村夹在两山之间，两边都是丛山茂林，又值深秋初冬，天黑得很快。农村里的人睡得早，入夜不久，整个村庄和山谷就沉入了一片漆黑和静寂中，只见到黑暗的树梢上刚刚升起的初月浸在淡黄的月晕中。
半夜时分，有人把我推醒，悄声告诉我轮到我值班了。我穿好衣服，背了一支枪，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摸出了宿舍门。
沉沉的夜幕，笼罩着山谷。一丸冷月当空，月光如水，把万物都浸在了清冷凄迷的光雾中。月色里似乎什么都看得见，但要仔细分辨时，却又隐隐绰绰，什么都看不清。黑幕中，树梢的轮廓参差突兀，在迷朦的夜空中，勾勒出各种光怪陆离甚至狰狞的剪影，让人做出各种联想。
那深邃无垠的虚空，万籁俱寂，我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感觉好像自己就是这虚空中唯一的存在。
偶而有凉风从黑暗的深处吹来，由远及近，从树梢上轻轻掠过，微微地摇曳和舞动着那些神秘的剪影，然后又带着细细的飒声去向黑暗中的远方，不知所踪。我感到一阵寒颤，不由得裹紧了大衣，找一个谷堆下面的暗处坐了下来。谷堆的阴影外，寒露湿重，月光朦胧，如白雾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听到对面女生宿舍墙角转弯处有轻微的脚步声，我绷紧身体，极力想要看穿这半明半暗的光雾。
一个黑影蹑手蹑脚从墙脚转了过来，然后定住，压低嗓门轻轻地叫了一声：“哎！”
分明是女生的声音！我放松了下来。我还没来得及出声，黑影又轻声叫了一声：“哎！”
我也应了一声“哎！”然后从谷堆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在月光中向她走去。
女生轻声问道：“你是值班的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说：“是的。”
女生继续小声说：“我在那边，有些害怕。”并用手指了指女生宿舍那边。
月光下，我看到她个子不高，虽然裹着大衣，但还是可以看出她比较瘦小，背上长长的一支枪，很不协调。
我轻声问道：“你也值班？”
女生点点头。
“有多久了？”我问她。
“有一阵了。”她答道。
我说：“把枪放下吧。”
我帮女生把枪从她背上取下时，明显感到她有些发抖。我心中涌起了一阵怜惜和感动，竟有些骑士般的豪情，想要保护她。
我说：“坐一下吧。”
她在泻满银色月光的石条凳上坐下，我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那时候，男女生之间基本上是不讲话的。在那青涩朦胧的年华，第一次与一个女生离那么近坐在一起，觉得美妙而又惶恐，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我偏过头去，看到她的侧面。雾一般的月光把一切都变得柔和而模糊。月色中，她的脸的轮廓瘦削而清秀，眼睛像夜一样黑。我看不清她的眼球，却能感到她莹润的目光，竟似那朦胧的月光。
我突然觉得不应该这样盯着一个女生看，正想把眼睛移开，刚好她也突然把脸转向我这边，莹润的目光直对着我，如月一般明静清澈。我一阵慌乱，下意识地急忙把头扭开，眼睛看向地面。这突如其来的慌乱让我感到十分尴尬狼狈，不知所措，低了头再也没有勇气转过头去看她。她可能也感到了这种尴尬，安静地也没有再说话。我们竟无言以对地静坐着，甚至都不动一下。
微风从黑幕般的林间穿过，发出飒飒的细声。月光迷朦，淡如轻纱，静似止水，恍若梦境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轻声说：“你该换班了吧？”
她微微一怔，说了声：“噢”，然后慢慢站起身。
我拿起她的枪，把她送到了女生宿舍门口。我们停下，我把枪递给她。她看着我，我欲言又止，但最终没有说出什么话。我看着她转过身，直到她瘦小的身影隐没在了黑洞洞的宿舍门里，然后返身走进了清冷凄迷的月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