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凡不二,但有迷覺,覺於因地者為聖,覺於果地者為凡,更有果地受苦,累世不覺者矣。此無他,不明自家金剛寶藏,所謂終日圓覺而不明圓覺者是也。佛不出世,我其永遠沉淪焉矣,可懼哉!今者塵世滔滔,人心幻變,心逐外境,自居於奴,遂迷聲色,迷貨利,迷武力,迷邪說,一切皆迷信,而以我是為眾迷之根,佛欲人類自覺,要人根本打破自己之迷信,人乃反以迷信目之,寧非怪事。經者,佛與諸大弟子說眾生迷悟之根源,阿難等結為典籍者也。後人依據以考證自己之心地,如何而出凡入聖,如何而超登覺岸,其理至顯,其義至密,其用至妙。故依據文字語言以形示者曰顯,般若印證心地而神悟者曰密。金剛經為一切凡聖悟心之門,了悟無明妄心,即是妙慧真心,二心同體,故曰悟心。三界以心為主,心名為地,能印心者,究竟解脫,故又名一切凡夫入如來地頓悟法門。惟經義深邃,倘不解如來所說義,則心地莫由證入,此讀誦講解之不可忽也。震旦人具有大乘根性,於此經最有緣,獨苦不解其義,講者每多依文解字,此是釋字,非屬解義,聞者復雜參我見,附會邪說,於心地法門,遠之又遠。至內地修持之女眾,或比丘尼,則並此文字解亦不獲聞焉,慧命所關,實為至重。夫甚深難信之法,惟信心不逆者,方能不驚不怖,所謂是經義不可思議,否則滯著名相,輾轉生疑,甚深義趣,反為所掩,是由未證入真智故。金剛經以無住為宗,專言破相,相破則無分別,是謂降伏其心。至無分別智之解釋,多至二十余種,甚深甚深,不能盡說,要以離我相為第一,以我相為分別之根,即今日人心騷亂之根也。智者了解心性真相,認識本來,言本來是覺,種種分別,盡屬妄想緣影,不為所迷,真理既明,一切無所疑惑,業苦自斷,而金剛般若之妙用出也。
如來於第四時,說般若經,計十六會,六百卷,金剛經乃其一也。以金剛喻般若者,又百喻之一也;或以大火聚喻般若,言無物不遭其焚燒;或以大日輪喻般若,言無幽不照等等,計有百喻。如來說法,不外八識,二無我,五法,三自性。所言五法者,乃名,相,妄想,正智,如如是也。大般若經具八十一科,色為八十一科之首。金剛經說一句不住色布施,言以一賅八十一科,自五蘊,六根,十八界,十二緣,四諦,六度,三十七助道品,以至菩提涅槃等,盡不可住是也。經只一卷,文約義深,難於解釋,此經先破四相,後破法見,以眾生迷妄之習,在根為見,起見為相,而自心幻相乃一切見之根本也,終不離我人憎愛四種情妄,最後言三際心之不可得,雲何於不可得之心中,執縛諸見而滯四相耶。行者欲明心不可得,自非修證不可,尤非發明心地認識透徹者,不能信心不逆也。今釋此經,略參無著菩薩十八住說,則如是住,方不生法相,然不內究於心,外求文字,終無益耳。
金剛經者,如來為大乘者說,為最上乘者說,凡未證三昧見實相者,無從測知其微妙,今不得已而依文釋義,說者當提空說,聽者亦當提空觀,經雲不可取不可說,從知此經以無住為宗而精義顯焉。
人何故欲修行?曰欲出三界;但三界內外,究在何處分界?曰界在以眾生知見轉佛知見而已;但如何轉?曰入不二;雲何入不二?曰無著,無著即無住。若明本來無住,當下即波羅蜜,夫成就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乃波羅蜜多之果地也,必親證者,方達體起用耳。
此經以無住為宗,無住者,非無所住也,乃不著於住也。先不住於相,言外不住於境也;次不住於見,言心不可得,內不住於心也;次不住於法,言不住亦法,並不住亦不住也,然後歸到無住總相。所言住相住心住法者,皆屬於我,粗者我相,細者我見,故先空我,但空亦屬法我,再進而空空,但空又未曾離法,仍屬於我。惟有不著一切,取舍自在,方名無住,即此無住之住,乃名正住,又名金剛道。
無我相人相等無字,乃不著之謂也,非有無之謂也,如經中“若樂小法者著我見人見”等句,從知我見等,有亦無礙,只是住不得,不著者即有而不有,是名無著,又菩薩有我相等句,此有字,亦非有無之有也。
金剛經意義深邃,非可於文字內尋得。如世尊知聽眾起疑,不待須菩提啟請,先已開釋,故其疑之起因,必於開釋之果中反求之,方明其因,若依文字而釋,一若有尾無首,有果無因,甚難明矣。
注金剛經者多矣!一為外道注述,誤以般若無相之體,附會於精氣神之守一,更假托燃燈佛祖所注,用意非不慈悲,誤人實不能免。一為文人注述,即依文直解,前所謂有尾無首者是也,俱不足論。其真能開釋金剛經義者,近之如明憨山老人注,明曾鳳儀之宗通,及石注等數種可讀,遠之如圭峰大師疏論纂要,宋長水子刊定記,西國如無著天親二大士之金剛經論,又兜率天彌勒尊者授無著之八十章偈,皆所以釋金剛經者。雖然,此經不關文字,不關注述,縱使世尊再來,一一開示,轉不如行者自心內證之較為親切耳。
眾生終日取相,不能見性,二乘偏執於空,見而不見,以此偏執之見,亦我相也。不知性相不二,非性無以立相,非相無以顯性。今說破相者正以顯性,所言降伏其心者,破一切幻境幻心幻法幻覺者也。破者離也,以妙慧力,離一切諸相,乃能證於如來無上菩提,即名諸佛。金剛經分資糧位,以發大心度眾為成佛正因,又分九種辦法,以證得法身:得無生忍為根本,然後證至初地,破俱生我執;至八地以上,破俱生法執;至等覺位,破極微細所知愚,層層證入果地,總不外甚深金剛如幻三昧;至得無所得時,斯名金剛道後異熟空,方名般若波羅蜜多。
佛說般若經,前後共二十九年,凡四處十六會:一王舍城鷲峰山七會,二給孤獨園七會,三他化天宮摩尼寶藏殿一會,四王舍城竹林園白鷺池側一會,全部六百卷。
天親之造《金剛經論》,由破疑以明旨,分金剛經為二十七疑;無著再造論,以究竟住為宗,分十八住,蓋本於所教住而發揮者也。天親為初機初信者說,必不驚不怖不畏者,方可與此經相契;無著為已修證者說,明知無住,卻使有住,非深明若心有住即為非住之旨者,不足與語十八住也。惟此經不同方等,當就究竟了義說,應參無著說為是。
以金剛經分三十二分者,梁昭明太子之功德也,惜其義未明,茲改判為二十分,因前後經句,文同而義異,學者每苦於不明經義之所在,故每分加以說明,以清眼目。又金剛經論,流傳中國,在梁後數百年,古人有未及見者,注述是以不同,又講經與隨說及開示法不同:對人開示,應以人為主,相機而酬,可就聽者之程度而深淺之;若講經則普對大眾,應以經為主,極難普及於聽眾。如說大乘了義經,只可就決定了義說,視座下聽者,一切皆大阿羅漢,住於八地者然,不當稍事遷就,以為不可教授而改其經義也。故講經只可為已修證者說,在近世畢竟當機者少,若並經文亦未研究,驟聆法要,則領會更不易矣。
金剛經乃入大學之教科書,但無論初修久學,內道外道,男女老幼,識字或不識字,無不喜讀此經。則知因緣之不可思議矣,其夙世必曾讀誦此經,然則學佛又豈可以今世論,視為初學而輕視之哉!彼死執三大阿僧祇劫者,可以悟矣。茲為釋題:
金剛者贊美比喻之辭,言般若之貴,無可比喻,惟帝釋有寶杵,曰金剛,具有三德:其堅則無物可破,是其體也;其利則能破一切,是其用也;其明則光明無量,是其相也,即言聖凡同具之體相用三德也。
般若,華文難盡其義,無可翻譯,仍用舊名,其義則謂“通達世出世法圓融無礙恰到好處之大智慧”,方可比擬之。
波羅,言彼岸,由此達彼也,實則假定之辭。蜜者到也,言到彼岸也。蜜多義同,言到彼岸之上也。而由此到達彼岸,即是心之變易,心者,幻心也,由性體中起出妙用曰心,如鏡中之影,影實不有,但亦非無,只有而不可得,性則永遠恒常不變也。
經者,道也,法也,常道也,契也。契於機而一貫之,故又曰貫,貫其義也。總言此金剛般若永無壞滅,人人本有,徒因迷而在此岸,當內證諸心,超登光明之彼岸,此即一大事因緣也。佛何故出世,眾生何故學佛,亦只為此事。 |
【分義】 諸佛說法,本無定相,以諸法空相故,既隨處是法,不離坐臥行住,應機而啟,何須言語音聲,在在般若,處處放光,豈肉眼可得而見哉!自食時至敷座而坐一段,即以六波羅蜜行化,如乞食者,教布施也;著衣持缽者,教持戒也;次第乞者,教忍辱也;收衣缽洗足者,教精進也;敷座者,教禪定也。一切皆般若也,此乃世尊不開口之說法,放如是光而人不見,獨須菩提知機而啟請,機者,乃在座諸眾恰到當機之時,如聞此法,必可領悟,正法會之因由也。又此經所說,偏重金剛般若之用,故開首一段,即是表用,雖然,用隨體立,體由用顯,言用則體在其中矣。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
【注釋】 此經以無住為宗,正顯般若智用之相貌,故以降伏為綱宗。但般若無相,惟藉行住坐臥以顯,顯者,領會之意爾。會則處處風光,在在般若,翠竹黃花,盡通人意,不會則越說越糊塗。試觀世尊於說法前,匆忙此一段,依事而論,究與本文何關。不知六波羅蜜門,盡已釋入,放此無相之光,見此光者,即證得金剛如幻三昧。是世尊已說真如般若竟,更何必再啟言說。夫般若者,乃用於恰恰當機之處。眉言目語,本無聲音,對方亦不必以目見,不必以耳聞。接此機者,其先一須菩提乎!但說法者為度眾生,聞法者亦不忘眾生,須菩提雖已明悟世尊之旨,而普利群眾,仍待啟請。明知無法法,且說不可說,正不妨一說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