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俗:过新年与远古火神崇拜的绑定

2023-01-26 | 来源: 南方周末 | 转到微信 | 有0人参与评论 | 字体: 放大缩小 | 收藏 | 打印

春节和灶神信仰有密切关系，小年要先祭祀灶神，对着“东方灶司真君之神位”供奉纸钱、果点等，灶神在腊月二十三或二十四日上天，向天帝汇报这一家人本年的情况，因此人们希望灶神能够“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到正月初四，又要迎接灶神回归，焚香点蜡放鞭炮以示隆重。

灶神升天甚至有自己的坐骑“灶马”，四川、福建等南方地区称为“灶鸡子”，长得和蛐蛐相似。这种昆虫之所以被视为灶王坐骑，应该和它长期喜食灶台附近的食物残渣有关，有的地方则是用篾条和纸做成马，烧掉作为灶神的坐骑。而灶神骑着马之类的动物升天，按照伊利亚德、张光直等学术观点，又带有古老“萨满伙伴”的色彩。

灶神信仰当然是非常古老的，《风俗通义?祀典》引古《周礼》“颛顼氏有子曰黎，为祝融，祀以为灶神”，即上古时期崇拜火的祝融部族首领，死后被尊奉为灶神。《淮南子?泛论训》“炎帝于火，死而为灶”，高诱注“炎帝神农，以火德王天下，死讬祀于灶神”，类似的记载也见于《论衡?祭意》“或曰炎帝作火，死而为灶”。

王利器校注《风俗通义》，也利用段注以《史记?五帝本纪》的“索隐”补今本《说文》所缺的“《周礼》以灶祠祝融”，以及《左传?昭公二十九年》疏引贾逵“祝融祀于灶”，以及《淮南子?时则》记载“祝融、吴回为高辛氏火正，死为火神，讬祀于灶”，认为这些都是失传的“古《周礼》”之说。“炎帝为火德之帝，祝融为火官之神，故同有灶神之说也”（《风俗通义校注》，中华书局，2010年，第361页）。

综合这些材料来看，灶神信仰和上古时代的火神崇拜关系非常密切，与远古时期祝融部族、炎帝部族的神火崇拜之间，存在着文化的渊源。无论是火崇拜的祝融部族还是炎帝部族，都将死去的氏族首领视为火神，也是最早的灶神，其历史可以追溯到至少五千年前以上。

春节祭祀民俗与火的热闹关联，其实也是和上古时期的火崇拜文化之间的渊源，新年之际，人们以火燃烧爆竹和驱赶瘟疫，对燃烧着家庭之火的灶神进行送迎和祭祀，反映了自上古以来火神和新岁年结之间的联系。

灶神掌管“上天言好事”，也和吉凶祸福有关。着名的《论语?八佾》中就记载，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卫国的贵族王孙贾请教孔子，说与“奥”神相比，宁愿更讨好和亲近灶神。因为灶神和家庭的祸福关系更为密切，但孔子认为如果真得罪上天，再怎么讨好灶神也是无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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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包山二号楚墓中，就曾发现过书写了“灶”字的木主神位，与“室”“门”“户”等共五个小神并列，而且包山楚简中也有献给后土、司命、司祸这三个神各一件小玉环的记载，学者认为“司祸”就是先秦“五祀”中的灶神（陈伟：《包山楚简初探》，武汉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169页）。显然，正因为掌管家庭之火的灶神与家庭祸福关系密切，因此楚人也将其称为“司祸”，并以玉器祭祀，这正是“宁媚于灶”的心理写照。

《抱朴子内篇?微旨》中也说“灶神亦上天白人罪状”，因此在新年灶神上天之时讨好他，是一种符合人们理性的民俗。王国维在《古瓦灶跋》一文中曾考证武林陈氏收藏的一件汉代瓦灶铭文“用此灶葬者，后世子孙富贵，长乐未央，□□万岁毋凶”（《观堂集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821页），古人认为灶神神通广大，不但能上天言好事，而且能保佑子孙富贵，不会遭遇凶祸，也是“宁媚于灶”这一心态的生动写照。

作为火神崇拜的遗存，古人早期对灶神的祭祀时间与今人不同，如《礼记?月令》就记载要在初夏祭祀灶神，《后汉书?礼仪志》继承了这一传统，说要在立夏时，让京城百官都穿红色衣服去祭祀灶神。显然，夏天和红色衣服，都对应着古老的火神崇拜思维，早期的夏季祭灶神，正是突出其火神属性的这一特质。江陵岳山秦简的《日书》中，祭祀灶神的时间更是随意的乙丑、酉、未、甲辰、辛、壬等各类日子，都能作为“良日”祭祀。

《风俗通义?祀典》记载，“五祀之神，王者所祭，古之神圣，有功于民”，认为对灶神的祭祀等级很高，需要王者亲自祭典，因为这是古老的火神，有功于百姓的生活和安康。王利器注释认为，《左传?昭公二十九年》记载的高等级祭祀“五祀”中有火神祝融的祭祀，正对应着《礼记?月令》所说的“夏祀灶”，是王者举行的五祀之一。而一些文献中说对灶神的祭祀只是“老妇之祭”，虽然有东汉郑玄“灶神祝融是老妇”的解释进行折中，但《通典?礼十一》中还是认为“王者所祭，古之有功德于人，非老妇也”。按照这些来看，远古祝融、炎帝酋长以来的火神与灶神信仰，祭祀的礼仪等级不低。

至少在西汉时期，将祭祀灶神的时间固定在新年，将新年本来就已有的古老火崇拜，与灶神对应的祝融、炎帝火神信仰结合起来，形成了新年祭灶、送迎灶神的习俗。

《后汉书?阴识传》《搜神记》等文献都记载，西汉宣帝时期的阴子方，因为很孝顺，因此在“腊日”做早饭的时候见到了灶神，灶神让他家发财成为巨富，从此阴家人都在“腊日祀灶”。到南北朝时期，这一风习已经普及，《荆楚岁时记》记载当时“十二月八日为腊日”，“腊日见灶神，以黄犬祭之”，“俗人竞尚，以此故也”，将西汉以来过年祭灶神的风俗发展并普及于民间。自此以后，热闹的新年和古老火神的绑定，紧密地融为了一体，演化为后世我们熟悉的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