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网吧兴衰20年 也是网络发展史
90年代中期,我妈在亲戚开的鞋厂干过几年,与我爸结婚有了我后,便全职在家。待到2001年,我妈出门旅游,知道电脑这新鲜玩意,很是好奇,便决定效仿大城市开个“网吧”。当时,在我们这十八线乡镇上,几乎还没有人家有翘着性感大屁股的老式电脑。而“网吧”更属于一个新鲜、烫手的词汇。因此,没几个人能理解我妈“开网吧”这个决定。
那时我家不富裕,爷爷退伍后在码头做工,奶奶在市场开了一家服装店。爸爸刚从车站调到单位开车,一大家子住在一幢3层的自建房里。底楼潮,屋内的器具被闲置在走道的两侧。屋前种了两颗铁树,像是衙门前威风的石狮子,除了不开花之外,长得倒也称得上是标致。奶奶总是很爱从2楼俯瞰它们,岁月流逝而不失热情。我们家则住在3楼,眺望更远的地方。
我妈说她求了爷爷奶奶不下十几次,他们才松口把底楼拿出来给她做生意。但一听说我妈要开网吧,他们决计不愿再多出钱了。我爸心里也不太支持我妈的想法,但出于尊重,倒没说反对,可即便将我们小家所有的积蓄全搭上,开网吧启动资金也还是不够。
好在那几年我们这个侨乡出国挣钱的浪潮很猛,我妈一位要好的同学出国打了几年工刚回来,很爽快地借给她5万元。至今,我妈都说这位阿姨是我们家的恩人。
拿到资金后,接下来的办证、买机子、装系统、联网等流程,都由我妈一人操办。毕竟家里没其他人懂,我爸平日里也忙碌。我妈说:“那时候是真累,但也好在是那么累,才能忘掉未知所带来的恐惧。”
我妈也率先将“极简风”的装修风格运用到了网吧的底楼改造——房顶上家用白炽灯发出凄冷的光,照在简单粉刷的白墙上,20台电脑主机和显示器摆放在最简单的喷漆木桌上,塑料椅子坐着还有点硌人。这与十几年后城市里的连锁网吧——暖黄色灯光,让人陷进去的舒适沙发,常年不断的中央空调,还有长相出众的服务员小姐姐——完全不一样。不过,从照片上来看,当时才二十五六岁的我妈,倒是也算“长相出众”。
我妈给网吧取了一个比较文艺的名字——幽蓝网吧。开张后,2元1小时,24小时营业。由于家里没钱再请网管,我妈就一个人看场子。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获得过充足的睡眠,充其量在我爸下班后那几小时,能舒坦地打个盹儿。
那时候,我作为“网吧少爷”也不省心,白天和小伙伴玩,弄得一身脏,累了便几脚翻上宽阔的土黄色大吧台沉沉睡去,以至于后来吧台被搞出很多裂口,我妈只好用廉价的透明胶布贴上。不过,我妈说我那时候还是有值得称赞的地方——吃饭不爱哭闹,别家的小孩吃饭总要哭上三五次,半小时也喂不完一碗。而我只需要把碗和调羹往面前一放,便能自顾自埋头,不用她操心,这可省了她不少麻烦。
早期来网吧的,大多是中老年人,而且也并不全是为了玩游戏。
2002年,我家网吧生意迎来第一个小高潮,那时QQ相继推出语音通话和视频通话。于是,常常有人歪头进来问:“老板,你这里可以打那个视频吗?”
“可以的。”
“可是我不太会。”
“没事,我帮你弄。”
这样的对话一天几乎要重复几十次之多。这也许与我们县日后被誉为“华侨之乡”有关系,
即便在那个网络速度极慢、画面延迟严重的年代,人们也想通过网络想与万里之外的亲人“面对面”一会儿——跨洋长途电话以分钟计费,而网吧只要2元1小时,怎么算都更划算。于是来“打视频”的人越来越多,我妈就更忙了,除了看店、打扫卫生,还得为一大帮对电脑一窍不通的中老年人注册QQ,教他们如何视频通话。
20台机子显然不能满足这个镇子人们对亲人的思念。为此,我妈又买了不少便宜耐用的塑料方凳,供大家“等位”时坐。坐在门口的人会时不时地进来问一句:“最快的机子还有几分钟?”我妈则从顾客身边匆匆小跑回到吧台,在操作界面看上一眼,一一耐心地回答。
那时候,我妈笑容是疲惫的,但语气却充满喜悦。我想除了生意好能赚到钱外,她可能还觉得自己拥有了一种使命——我好几次看到她帮别人打开视频通话后,站在后方不远处的镜头之外,偷听着这一通跨洋电话给双方所带来的欢悦。上网的人笑声越大,我妈脸上的笑容也就愈发浓郁,我看到她脸上上扬的肌肉局促地撞在一起,形成了几条并不显眼的皱纹。
而这就成了我有记忆以来,我妈最年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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