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秋
秋风刮着落叶沙沙的响,
婆娑的细雨侵润在长街上,
无声无息。
夜已深,
一个人面对着孤灯,
他举着琥珀色的酒杯,
抿了一口,轻叹:
“万里悲秋长作客。。。
潦倒新停浊酒杯。”
“希望她能明白,能明白.”
寂寞的背影投射在白晰的墙的那一角,
孤独的卷缩着。
扑一声, 背后的门被轻轻的推开了。
他没有回头,知道是阿娇来了,
他习惯她的味道。
“你回来了?”
他掩盖不住那关切的问。
瞧着那背影的一瞬间,
听着他的话语,
阿娇心里忽然觉得热血上涌,
就好像流浪已久的游子骤然见到亲人一样。
三月天酒吧,一向很热闹。
每到午夜之间,会有钢管舞的表演。
身穿豹皮三点的女郎夸张的做着各种露骨的动作,
诱惑着无聊的男男女女。
林静和小青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
但,深夜了,
只有这间酒吧还敢继续营业。
酒吧的一角,相对安静,
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人们都赶着去凑钢管舞的热闹了。
林静沉默了很久,盯着酒的漩涡在杯子里晃动。
半晌才抬起头。
她脸上的神色显得很平静,说“以后我们也许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小青皱眉问:“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就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你……你一定要去?”
“一定!因为我已下了决心。”
小青说不出话了。
林静凄然道:“我这一生最大的弱点,就是我做事从来没有决心,
这也许是我第一次下决心,我不希望有人再想来要我改变。”
说完,林静走了。
顿时天地间酒吧里仿佛就只剩下小青一个人。
外面没有繁星似锦,
海港码头的气鸣声格外嘹亮。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想起他那熟悉的身影,
小青的眼泪却突然泉水般流了出来,
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自从她第一次看到他,
看到带着丝丝坏笑的他,
她就决心要将自己这一生交给他,
这决心她从未改变。
但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太自私,
她决心要牺牲自己!
因为她忽然觉得林静比她更需要他!
那一天,她见到他的时候,
他正蹲在渔人码头的一角喂海鸥。
棱角分明,面目和善,一直都带着笑意,
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你喂海鸥的时候,我可以照一张像吗?”
她的话语惊起了围在他身边的海鸥们,
看到它们不满的眼,
她冲着它们做了个鬼脸。
“可以,你照吧。" 很温和的回答。
突然她有些惊讶于刚才她自己的举动,
听到他的回答,不由有些脸红。
举起相机,她迅速的卡兹卡兹将镜头收入了心底。
“如果拍的好看,请给我发一张。"
他掏出纸将他的伊妹儿地址写在了上面,
递给她,一笑,“谢谢。”
也许是内心寂寞太久了,
也许是天意。
他没有深思就将伊妹儿给了小青,
尽管大违他平常的风格。
海风四起,吹散了她的发,
也吹乱了她的心。
她匆匆的收起他的纸条,
将相机放回袋子,
掠了掠乌黑的秀发,
说了声再见,
将背影留给了他。。。
“哥哥,给,灰豆,我妈妈昨天做的。”
林静小心翼翼的从口袋端出几粒,
在上面吹口气,吹走粘上面的灰尘,放入他手里。
自己只留了一颗在手心,捏着不舍得吃。
他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心头流荡着十分的暖意。
“小丫头,留着自己吃吧,”
他一把拉过她的小手,将灰豆重新塞回她手里。
“哥,你吃吧,你要是对我好,
等我们长大后,你娶我吧。”
头上梳着两个小辫子,
一翘一翘的,她狡谲的摇着头说。
三十年前的兰州,白塔山公园白塔下。
塞北梅花羌笛吹,
淮南桂树小山词。
林静是土生土长的兰州人,
他的父母却来自淮南,支边于甘肃,
与林静的父母一起在兰化工作。
两家住在同一个大院,可以说是守望相助。
10年后,他进入了燕园,
激情昂扬地唱着:“
红楼飞雪,一时英杰,
先哲曾书写,爱国进步民主科学。
忆昔长别,阳关千叠,
狂歌曾竟夜,收拾山河待百年约。
我们来自江南塞北,情系着城镇乡野;
我们走向海角天涯,指点着三山五岳。
我们今天东风桃李,用青春完成作业;
我们明天巨木成林,让中华震惊世界。
燕园情,千千结,问少年心事,
眼底未名水,胸中黄河月。”
在课堂上激扬文字,
粪土当年万户侯,
用青春的热血报效祖国的培育之恩。
而在未名湖畔读着林静的来信,
会像亲人的抚慰,
能让他澎湃的鲜血顿时平静下来,
思考自己的未来。
“哥,家里一切安好,你放心。
听我爸妈说,你们家要求调回到淮南,
不知这个消息是否准确。
我不舍得你离开,
也不舍得伯父母他们离开。
这次期中考,我继续是第一,
我要像你那样进入燕园,
我要去找你。
天冷了,我织的毛衣你穿上了吗?
妈妈今年做的灰豆很好吃,
我给你留起来了。
保重
小妹:林静”
这种快乐和痛苦的回忆,
自从与林静分别后
十几年来一直缠绕着他,
撕咬着他的心房,
窒息着他的呼吸。
最后在父母苦劝之下,黯然远走他乡,
在异国异地,他的感觉才慢慢松懈下来,
少了些梦魇,多了分平静,
但要全然抹去,绝无可能。
在收到小青的伊妹儿的时候,
他刚刚将那些思绪收回,
把小餐馆打扫得干干净净,
然后出门在门外挂上“打烊”两字,
接着泡好一壶龙井,览阅新闻,
这才是他的小世界,
在忙碌中忘却,在平静中悠闲。
“我看这张很好就寄给你了,小青”
照片中好几只海鸥围着他,背后另有在飞翔,
穿着蓝色毛衣的他微微一笑。
”拍得不错,谢谢。”
纤细有力的指头却作了很简单的回复。
他不是不想去开始一段新的友谊,
但他知道他的心里没有位置再去容纳他人。
当年,
一场突如其来的学生运动将他的理想,
生活包括爱情深深的打入了谷底,
他无悔但也痛苦不堪。
当很多人撤走,很多人逃亡的时候,
他没有选择离开,
而是坚定的留了下来,
不是他傻,其实他比绝大多数的人明白,
而是他只想坚持他的理念。
不久他就被关入牢中,与林静失去了联系。
那时的林静,清纯怡人,
为了也去燕园,努力的学习,
最大的喜悦是收到他的来信,
躲在房间里,细细的读着那一字一句,
去知道他在学堂里的点点滴滴,
然后含着笑,进入梦乡。
直到有一天,
“林静,你寄给他的信怎么被退回来了?”
她母亲有些奇怪地问她,
听到这问话,
忽然她觉得一阵心慌,
感到丝丝的恐惧,
直觉告诉她,他可能出事了。
“妈,你说,他不会出事了吧。”
拉着她妈妈的手她焦急的问,
两行清泪唰唰地从脸庞滑了下来。
“孩子,别急,吉人自有天相,
菩萨会保佑他,没事的。”
她妈妈紧紧搂着她,安慰她。
“不行,我要给伯伯伯母打电话。”
说完,她发疯似的跑到邮局,
给已经搬回淮南的他的父母打了电话,
不幸的是,
她听到了在电话那端的哭泣声,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儿子的消息,
报了警,也没有准确的消息,
他好像从人间消失了一般。
回家后,她抑制不住地大哭一场,
接着就是大病一场, 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
对着镜子中苍白的脸,她暗暗发誓:“
我一定要找到他,
我一定要到他学习过的地方,
我一定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今天生意不错,你累着了吧。”
阿娇从后台出来,站他背后,边给他捏肩边说。
“是的,今天客人多,你在后面也忙坏了吧。
真是辛苦你了,不能给你一个好的生活。“
他很歉疚的回答,
放下手中的电脑,倒了一杯清茶给她,
闲谈之间是浓浓的家庭气氛,
阿娇的脸洋溢着幸福。
阿娇是在餐馆当服务员的时候认识他的,
那年他刚从中国来到这异乡,
在后台辛苦认真的洗着碗,
很沉默,也不与其他的伙计们交流,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没人愿意去关心他,
他也愿意不被关心,
默默的想他自己的心事,
直到有一天,他喝醉了,
她开始知道了他的苦痛,
慢慢的她愿意去了解他的苦痛,
把他的苦痛当成她的苦痛,
去分担。
想起这些,阿娇就感到骄傲,
也钦佩自己的勇敢,
当然也有些脸红,当年就这样
与他在了一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