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李清照(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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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的李清照
三聯生活周刊
前天 09:07 · 《三聯生活周刊》官方頭條號
李清照是誰,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後人的解釋系統,從真實的李清照到偶像李清照,是千年的文化變遷。
主筆|楊璐
面目模糊的李清照
仰望中國文化的星空,李清照(號易安居士)不是因為女詞人的稀缺性位列其中,她的光芒不黯淡於同時代任何一位我們耳熟能詳的男性詞人。人人都知道中國文化的標志之一“宋詞”,分為豪放派和婉約派,李清照是婉約之宗。而經過千年流傳,她那些典雅、浪漫的作品,連同她的愛情故事和波折人生,已經被出成書,以“人生不過一場絢爛花事”“半生煙雨,半世落花”“願時光清淺,許你安然”等等唯美細膩的標題撩動讀者的心弦。
李清照 (1084~1155)
已經成為“語文常識”的李清照,已經成為女性流行文學題材的李清照,還需要再寫一遍嗎?可如果進入到嚴謹的學術研究領域,就會發現我們對李清照的熟悉恐怕不能那麼自信。在真實的李清照和偶像李清照之間,是千年的文化變遷,當她被寫進語文教材的時候,經過了成百上千的學術研究和爭論,至今不休。所以,走上探尋真實李清照的道路,才是正式認識她的開始。
以作品開啟認識一位作家的旅程,李清照從一開始就是面目模糊的。學術論文裡對李清照流傳至今的作品統計數字經常不一樣,最多的版本說有88首,流傳廣泛的說法是50多首,這其中還分為53首和59首兩個說法。造成這些分歧的原因是,歷史上曾經存在過《漱玉詞》和《李易安集》兩部李清照作品集,最晚的推測到16世紀也已經失傳了。我們所看到的李易安詞來自於南宋以來的各種詞選和其他文獻,最重要的一部是1146年編成的《樂府雅詞》,它是現存南宋詞選中收錄易安詞最多的一部,也是李清照在世時已經刊行的一部,共收入了23首易安詞。饒宗頤在《詞籍考》中認為,這23首是最可靠的易安詞。另一本詞選《梅苑》收錄了5首詠梅題材的易安詞,它成書的時代雖然比《樂府雅詞》早,可從一開始就是可疑的,其中一首是周邦彥的詞,並且有周邦彥的詞集為證,還有幾首到了16世紀晚期才再次歸到李清照名下。
這兩本詞集之後,從南宋到明清,易安詞一直在增加,卻缺少可靠的南宋文獻作為依據。斯坦福大學漢學講座教授艾朗諾在著作《才女之累——李清照及其接受史》中分析,作家的聲望會吸引後人將作品系於其名下。一部詞選如果包含若幹李清照的新作,會吸引更多的關注與買家。所以,校訂者、編者和書商把詞系於李清照名下的做法是有利可圖的,更何況原來的《漱玉詞》早已失傳了。按照風格去推斷這些“新增”易安詞的真偽也不牢靠,有一個專有名詞“易安體”,從宋代開始,有源源不斷的人模擬李清照的詞風,不能排除一些擬作隨著時光流逝,被後代詞選認為是李清照本人的作品。
跟作品真偽相關的問題是李清照傳記中大量的細節來源。潛心研究易安詞多年的學者願意相信,李清照詞中的角色就是李清照本人。研究者陳祖美在《李清照新傳》中,描述了1000多年前,趙明誠第一次登門拜訪李清照家的情形:當趙明誠出現在李家院落時,李清照剛從秋千上跳下。她氣喘吁吁,還懶得把手擦幹淨,猛然間看到來了一位客人,慌忙中跑掉了鞋子,著襪藏在門後,頭上的金釵也滑了下來。這個細節來自於《點絳唇·蹴罷秋千》:
“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鏟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這首詞最早出現於1550年,後來幾百年中曾被署名過其他作者和無名氏,直到1880年被收入到現今很多通行的李清照詞集所采用的那個版本的《漱玉詞》中。陳祖美在《李清照新傳》中沒有回避學術界對這首詞的爭議,但她從多年研究李清照的心得出發,堅持認為這首詞就是李清照在類似場景下所作。
“詩言志”,是古代中文的傳統,但詞的情況有所不同。作為和樂的歌詞,詞作者的創作不一定是本人的經歷。艾朗諾認為,以自傳體寫詞的詞家其實是少數,男詞人經常代女子立言,或者以一位女子為描摹對象,女詞人中,比如名臣曾布的妻子魏夫人,也有以女藝人為題材的作品。在這種情況下,難以分辨哪些是李清照以自己經歷而進行的創作。
能確定跟李清照本人經歷相關的文字其實非常少。陳祖美在《李清照新傳》中的研究結論是,有明確的時空記載,或者較容易編年的,詩現存只有十來首,文只有六七篇。在她的詞作裡,有明確和較明確的時空記載的只有三首。除去批評家們文學化的想象和無法印證的主觀闡釋,這些沒有爭議的文字,是李清照留給我們的她的本來面目,並不清晰、斷斷續續。
李清照為什麼出在宋代
當然,李清照不是杜撰的,她的才華在宋代已經名聲在外。朱熹說:“本朝婦人能文,只有李易安與魏夫人。”南宋王灼雖然對李清照批評尖銳,也不得不承認她“自少年便有詩名,才力華贍,逼近前輩。在士大夫中已不多得,若本朝婦人,當推詞采第一”。
宋代打破了門第觀念,只要讀書參加科舉,都有向上流動的可能性。文壇群星閃耀,在這樣的土壤裡,女性能讀會寫也受到尊重。一幅圖解《女孝經》的宋代繪畫就畫著一位坐在放著書的桌子旁邊的女子。研究宋代婚姻和家庭狀況的美國學者伊沛霞分析,當時的畫家認為一個模范女人,在孝順父母公婆、服從丈夫的同時,還可以是知識女性。司馬光在《家范》中寫道,男女都只能通過學習儒家經典才能明辨是非,若女子沒有受過經典的熏陶,她們就會不自覺地犯錯,是以“古之賢女,無不好學,左圖右史,以自儆戒”。在士人階層裡,有文化使女子更有吸引異性的能力和條件。張孝祥勸說一個朋友撮合自己的妹妹和對方兄弟成親時,特意說明自己的妹妹有文化,能背誦佛經。
精英家庭的女性更不是泛泛之輩。曾鞏贊揚王安石的母親吳氏“好學強記”。王安石的姐姐、妻子和女兒都寫出了讓人傳誦的詩句。歐陽修也曾經為他的朋友謝伯初的妹妹謝希孟的詩集作序,他將謝希孟的文學修養和才華歸功於她母親的栽培,這位母親最初指導了謝伯初的學業,不久便意識到小女兒也應接受教育。
李清照也是生活在精英階層中的文化名媛。她的父親李格非在神宗熙寧九年(1076)登進士第,後來以文章受知於端明殿學士、禮部尚書蘇軾,為“蘇門後四學士”之一。根據研究者徐培均先生的考據,李清照的生母是宋神宗元豐宰相王暤拈L女,繼母是庚午科狀元王拱辰的孫女,《宋史》對她的評價是“亦善文”。李清照的公公趙挺之,進士上第,曾為丞相,是北宋重臣。她的裙帶關系都是經過科舉選拔的書香貴胄。
李清照在18歲時與21歲的太學學生趙明誠結婚。趙明誠不是“李清照背後的男人”,他有自己的一番修為,他在太學接受過最高水平的古典學習,是當時著名的金石學家、文物收藏家,著有關於金石收藏整理的學術巨著《金石錄》,涉及夏商周到隋唐五代的金石拓片2000種。他讀歐陽修的《集古錄》並進行模仿和超越,歐陽修是金石集古的倡導者,趙明誠的《金石錄》卷數兩倍於歐陽修的《集古錄》。
李清照與趙明誠的婚姻門第相當,而且志趣相投。她為《金石錄》所作的《後序》不但是一篇流傳千年的文學傑作,也是帶有自傳性質的散文,詳細記述了夫妻倆早年的生活嗜好,中年離亂的遭遇,金石書畫由聚到散的情形。兩人剛結婚時,趙明誠還是太學學生,每月初一、十五去相國寺的大市場購置碑文、書畫,然後夫妻倆一起研究。趙明誠入仕之後,兩人的閒暇時間就是一起抄寫整理稀世典籍和亡詩佚史,一旦發現名人書畫和夏商周三代奇器,甚至願意脫下衣服去換。夫妻二人的游戲也是需要淵博學識應對的:吃完飯,坐在歸來堂烹茶,指著堆積的書史,猜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猜中決勝負,為飲茶的先後。
在這種智識相當的伴侶型婚姻裡,李清照有寬松自由的創作環境,並且在伊沛霞看來,她沒有孩子,比其他妻子有更多的時間獻身於寫作。李清照去世不久,文人周煇就在筆記《清波雜志》中寫道:“頃見易安族人言,明誠在建康日,易安每值天大雪,即頂笠披蓑,循城遠覽以尋詩。得句必邀其夫賡和,明誠每苦之也。”艾朗諾分析,李清照和趙明誠的傳聞很多,這則故事因為來自於她的親戚,所以比較可信。
一個已婚婦女在大雪天外出散步,醞釀創作靈感,這種瀟灑即便在重視文化的宋代也是異類。宋代士大夫階層對待女性受教育的態度並不是一片光明,他們雖然樂於贊美女性在學習上的聰慧,卻不願意她們把創作才華充分施展和傳播,反而認為放棄作詩是個美德。陸游為表親的女兒孫氏作傳時,選擇了一件能表示她美好品德的軼事:孫氏十幾歲時,李清照自願教她作詩,但她拒絕了,說“才藻非女子事也”。程頤述說他母親:“夫人好文,而不為辭章。見世之婦女以文章筆札傳於人者,深以為非。平生所為詩,不過三十篇,皆不存。”伊沛霞分析,這種矛盾的態度也許因為妻子不該被家庭以外的任何人看見,也因為文學追求中自我表達的取向不符合妻子的形象。
到南宋後期,理學對女性創作的反對已經被接受。詩人姚勉的妻子鄒妙莊出生於一個與朱熹有緊密聯系的家庭,她自幼得到文學方面的教育,知道怎樣作詩,但從來不作,因為“非女子事也”。姚勉知道妻子能寫出漂亮的句子,也曾看見她寫過,但仍因敬慕她不炫耀自己天才的“深靜”而不說穿。
易安詞的流行
流傳下來的宋代文獻記錄了李清照的詞在當年流行的境況。根據《隨隱漫錄》卷二的記載:“庚申八月,太子請兩殿幸本宮清霽亭賞芙蓉木犀,韶部班頭陳盼兒捧牙板歌‘尋尋覓覓’一句,上曰:‘愁悶之詞,非所宜聽,可令陳藏一撰一即景快活《聲聲慢》。’”這件發生在1260年的軼事從側面說明了李清照的作品在歌女中被傳唱。《雲麓漫鈔》據推測是李清照過世50年以後刊印的一部筆記,其中也敘述了李清照詞的流行:“李氏自號易安居士,趙明誠德夫之室,李文叔女,有才思,文章落紙,人爭傳之。小詞多膾炙人口,已版行於世,他文少有見者。”
《盥手觀花圖新解》,王赫 作,對宋畫《盥手觀花圖》的當代再創作
達到這樣的成就既是文學天賦,也有她傾注心血鑽研的功勞。寫詩作詞對於李清照來講,並不僅僅是貴婦的文藝消遣。李清照的詩句“詩情如夜鵲,三繞未能安”在宋代就頗為膾炙人口,根據王仲聞的考據,這兩句詩應該寫於北宋時期,它們的存在讓後人一窺早年李清照的創作態度。艾朗諾分析,“詩情”指的是難以言說的詩意情懷,因為她無法在詩中“安頓”貼切的詞句,她的“詩情”尋覓著語言的載體。
另一首詩《感懷》說的是她的日常生活和寫作:
“寒窗敗幾無書史,公路可憐合至此。青州從事孔方兄,終日紛紛喜生事。作詩謝絕聊閉門,燕寢凝香有佳思。靜中吾乃得至交,烏有先生子虛子。”
根據題跋推測,她當時剛到萊州,與赴任的丈夫會合,暫時無書可讀。外面的世界紛擾嘈雜,她閉門謝客,沉浸在創作裡,並且“有佳思”。在刻苦的寫作過程中,李清照形成了自己的創作風格,我們熟知的《聲聲慢》“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是李清照的標志名句。宋代張端義在筆記《貴耳集》中把這種風格總結為:“皆以尋常語度入音律。煉句精巧則易,平淡入調者難。”他評價《聲聲慢》這一句“此乃公孫大娘舞劍手。本朝非無能詞之士,未曾有一下十四疊字者,用文選諸賦格”。在這之後,歷代都有詞評家對這一句贊美不已,明代茅映《詞的》裡說這一句是:“情景婉絕,真是絕唱。後人效顰,便覺不妥。”吳承恩評價:“易安此詞首起十四疊字,超然筆墨蹊徑之外,豈特閨幃,士林中不多見也。”
對李清照另外一個著名的評價是“用淺俗之語,發清新之思”。李清照的詞作裡常見民間口語,《聲聲慢》裡“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根據《李清照集校注》的研究,“將息”並不是文人的書面語言,大約為唐宋時期的方言。“被冷香消新夢覺,不許愁人不起”“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也被明清詞評人所重視,成為語淺情深、表現力強的代表。
除了創作,李清照也研究寫詞的理論。她逐一評價詞壇名家的缺點,認為蘇軾“不協音律”,晏幾道“無鋪敘”,柳永雖然協音律但是“詞語塵下”,張先、宋祁等人結構“破碎”,賀鑄“少典重”,秦觀“少故實”,黃庭堅“多疵病”。後人根據文章裡沒有評論到周邦彥而推斷,這是她在26歲之前就已經寫成的作品。作為一個年輕的女性,這種行為被士大夫們看作是自恃有才,藐視一切。胡仔評價她說,易安歷評諸公歌詞,皆摘其短,無一免者。此論未公,吾不憑也。其意蓋自謂能擅其長,以樂府名家者。
批評的同時,李清照提出了自己的主張,對後世影響深遠的一點是,她把詞作為一種獨立的文體。在李清照看來,詞的美學要遵循四點:第一,不要把詞寫成詩或者文,指出蘇軾的詞是“句讀不葺之詩”,王安石和曾鞏的詞像西漢文章。第二,詞要協音律,作詞應嚴格區分五音、五聲、六律、清濁和輕重。第三,詞情要文雅。她贊揚五代時,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所以有“小樓吹徹玉笙寒”“吹皺一池春水”的佳句,批評柳永的語言太俗。第四,詞要看重用典故和鋪陳敘述。
這些觀點在後代詞評家中評價不一,但李清照的作品卻忠實地踐行了自己的理論。就像俞平伯在《唐宋詞選釋》前言中說:“李清照在詞論裡主張協律,又歷評北宋諸家,皆有所不滿,而曰‘乃知詞別是一家,知之者少’似乎誇大。現在我們看她的詞卻能夠相當地實行自己的理論,並非空談欺世。她擅長白描,善用口語,不艱深,也不庸俗,真是所謂‘別是一家’。”
對李清照的敘事重構
李清照的人生轉折在靖康之變。《金石錄後序》裡,她的敘述驟然緊張起來,靖康之變的第二年春天,帶著15車經過挑選的書畫、古董,夫妻倆開始了隨著朝廷避亂的南遷之旅。奔波了兩年多之後,趙明誠病逝。李清照的生存環境更加驚險叵測,數次逃命,轉移收藏。那些既是她的心愛之物,也是趙明誠的囑托,他要妻子隨身攜帶宗器“與身俱存亡”。這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伊沛霞研究過宋代寡婦的生活狀況:宋代寡婦即便要維護合法的財產,仍遇到重重阻力。一些男性族人會想方設法從寡婦那裡壓榨財富,而無子的單身寡婦最容易成為被剝削的目標。李清照不但要面對這樣的社會風氣,而且還是在朝不保夕的亂世之中。覬覦她收藏的,有皇室、官員、軍官、房東……以及她的第二任丈夫張汝舟。
寡婦再婚在宋代很常見,李清照不同尋常的地方在於婚後兩個月就離了婚。在李清照給親戚的書信裡透露了這場鬧劇的來龍去脈:張汝舟隱瞞了真實身份,冒充官職,婚後覬覦她的收藏,並且毆打她。李清照沒有逆來順受,雖然宋代法律規定起訴家中尊長,無論對方是否有罪,原告都要拘禁兩年,她依然控告了張汝舟的瀆職行為,並通過他被判有罪而解除了婚姻。
後半生的跌宕讓李清照在宋朝第一才女兼貴婦的人生裡加入了傳奇色彩。艾朗諾分析,真實的李清照雖然經過了顛沛流離和再嫁風波,晚年依舊屬於上流社會交際圈,有她晚年寫給皇室和妃嬪的頌詩、帖子流傳下來,說明她恢復了朝廷命婦的身份。她還拜訪過米芾之子米友仁,請他為自己收藏的米芾的作品撰寫題跋。可人們更願意接受和傳播“半生煙雨,半世落花”這樣帶有強烈沖突轉折、戲劇化的故事。對李清照的敘事從南宋就重構了,宋代重要的詞話文獻《碧雞漫志》裡寫道:“……若本朝婦人,當推詞采第一。趙死,再嫁某氏,訟而離之,晚節流蕩無歸……”晁公武的敘述是:“先嫁趙明誠,有才藻名。……然無檢操,晚節流落江湖間以卒。”
李清照從“婦人中的第一”到與男性詞人比肩要到明代了。明代中後期的詞學思想認為詞和詩的界限分明,並且詞應該與音樂合律,這些觀點同《詞論》相符合,李清照的文學地位向上提升。明代文學家楊慎在《草堂詩余》裡評《如夢令》:“此詞較周詞更婉媚。”他認為李清照比周邦彥更婉約、嫵媚,明代詞學推崇婉約派為正宗,說明這個評價非常高。楊慎在《詞品》中認為:“宋人中填詞,李易安亦稱絕冠。當與秦七、黃九爭雄,不獨雄於閨閣也。”
到了清代,李清照成了文化偶像,各流派都有人追和她的名作。清初評論家王士禎在《花草蒙拾》中認為:“張南湖論詞派有二,一曰婉約,一曰豪放。仆謂婉約以易安為宗,豪放惟幼安稱首。”他把李清照定性在婉約派宗主的位置上,這個評論一直影響到今天。王士禎本人也是李清照的著名粉絲,他追和李清照詞有14首,是寫和韻詞最多的詞人之一。他的《蝶戀花·和漱玉詞》有“郎似桐花,妾似桐花鳳”的名句,盛傳京城,有“王桐花”的美稱。清中後期,李清照的聲望更上一層樓,有評論家認為,她比男性詞人更為優秀,學者、出版家、藏書家李調元評價她“蓋不徒俯視巾幗,直欲壓倒須眉”。
明清對李清照文學天賦的景仰,發展到改寫她生平的程度。明清的文人學子們不但崇拜李清照的才華,還從她留下的《金石錄後序》和悼亡作品中,讀到了李清照與趙明誠才子佳人的婚姻,以及趙明誠去世後,李清照對於二人藏品的守護,他們為這對文人伉儷所感動。更重要的是,明清時期,女子的貞節已經成為一個道德底線,李清照的再嫁就變得尷尬起來,所以從晚明文人徐勃開始,陸續有文人聲明李清照沒有再嫁。到了清代,否認李清照再嫁甚至成了學術界熱點課題。根據斯坦福漢學家艾朗諾的梳理,其實沒有一個清代學者完整給出涉及李清照再嫁的文獻名單,更別說逐一進行闡釋。但他們從直覺和當時的世界觀上,最終認為李清照沒有再嫁。清代的主流說法是,李清照是因為極具文學天賦而在身後遭到了嫉妒和誹謗,現在終於得到了澄清。但她的再嫁經歷到了20世紀90年代又逐漸成為共識。
到了清同治年間,在大明湖畔的廟宇裡,李清照已經被文人們供奉為女神。直到20世紀,她依舊是文化偶像,並被寫入了中國文學史。艾朗諾分析,“五四”時代的知識分子熟知西方國家有把女作家列入經典作家的現象,中國如果要有一部像西方一樣的文學史,也要重新審視女性作家的歷史位置。回首千年,李清照是第一人選。她跟偉大的男詩人們一起進了經典作家的行列,她詩詞裡的大量細節被闡釋進她自己的人生中。千年之後,李清照的真實痕跡雖然被時間的灰燼掩埋得斷斷續續,但她的形象卻因為人們的崇敬和熱情越來越豐滿。
(參考資料:《才女之累,李清照及其接受史》,艾朗諾著;《李清照集箋注》,徐培均著;《李清照新傳》,陳祖美著;《李清照的詞學思想》,譚偉紅著;《李清照詞的接受史研究》,黃玫菱著;《李清照詞的美學意蘊》,甘少瑩著。實習生李依泴Ρ疚囊嘤胸暙I)
李清照的的確確是詞壇的一代宗師,她雖然是一位女性,但卻是最輝煌的詞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