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此端与彼端
新西兰米兰达水鸟中心两只斑尾塍鹬。
每到迁徙的季节,梁菲会在米兰达水鸟中心的网站上观测斑尾塍鹬的到来。水鸟中心会撰写每日报告,这让她可以随时关注斑尾塍鹬跨大洋的旅行,了解它们的位置、减速、转弯等信息。在近两年无法旅行的生活中,她渐渐喜欢上这种挂念世界彼端的感觉。所以当斑尾塍鹬临近的时候,她每天会花费一两个小时观测它们的轨迹,以期望自己不会错过斑尾塍鹬最虚弱的时刻。她亲眼见证过斑尾塍鹬飞越大洋的疲惫,这令她心疼至极,“消耗了所有的力量,几乎撑不开翅膀,在泥里打滚,虚弱地捕食”。
事实上,相比于直觉上更危险的太平洋,人类活动频繁的海滨是斑尾塍鹬迁徙折戟的最大原因。即使不幸遭遇强风,它也只是被迫在太平洋上空大转弯,返回起点。而如果中途的栖息地被占据,或者栖息地没有足量的食物,甚至食物的质量不够都会是斑尾塍鹬消亡的原因。
潮间带滩涂湿地是鸟类重要的栖息地。
中国黄海、渤海沿岸的滩涂、潮间带、湿地在世界候鸟的迁徙中一直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从最北的辽宁丹东鸭绿江口,到南部的江苏启东长江支口,是东亚一澳大利亚候鸟迁徙路线上的中心节点。鸭绿江口肥沃的滩涂是斑尾塍鹬最重要的聚集地,每年有70%一80%的斑尾塍鹬聚集在这里补充能量。它们需要足够的脂肪,是为了到达目的地,也是因为如果到达北极圈后遇上暴风雪,脂肪还能帮助它们存活。
绘本《生生不息》。
在探访过所有斑尾塍鹬的栖息地后,珍妮·贝克创作了一本给3一6岁孩子看的绘本。她为这本书取名为《生生不息》(Circle)。她用羽毛、沙子、泥巴、保藏的植物、黏土、木片、布料、蜡、油漆、塑料和金属创造了这本绘本,捕捉了斑尾塍鹬迁徙之旅的纯粹奇迹,提醒我们全球大自然的相互依存关系。澳大利亚蜿蜒的海岸、美丽的大堡礁、浮云缥缈下的城市夜景、雪覆山巅而垂直气候丰富的北极、深蓝的夜空,以及茫茫而热闹的太平洋⋯⋯一只斑尾塍鹬一生的飞行里程,无疑是自然界生生不息的象征。
斑尾塍鹬的故事打动了许多人,也催生出许多相关的创作。
“在过去的5年中,全世界动物65%的栖息地已经消失,找到栖息地是一件越来越难的事情。”珍妮·贝克不止一次在不同的场合提醒此事,“我们在世界这端做出的改变,会在世界的另一端呈现其后果。无论是中国黄海、新西兰栖息地还是美国阿拉斯加。”
当代的候鸟
人类对候鸟的认知仍然很浅薄。
尽管现代人对候鸟的认识远超先祖,但人类对它们的理解也只不过是从一种古老的生物变为“当代的候鸟”。科学界仍未搞清楚斑尾塍鹬如何用划过羽毛的气流预知风暴的来临,又如何在它们狭小的脑壳中定位亘古不变的航线与时间。“世界上单次飞行最远的鸟类”不过是近十几年的当代叙事,就连它们在境内停留的实时报告,也可以被韩国用来加持在“世界遗产”的申请上。
在东亚,关于鹬类的艺术创作并不少见。
“鸟类抵抗逆境的故事更容易被人所接受。”罗伯特·吉尔曾如此说道。每当斑尾塍鹬又做出了突破纪录的飞行,他的邮箱和手机就会充满媒体确认的信函和电话。他不介意斑尾塍鹬跨越大洋的故事出现在世界媒体的头版头条上,但在社交媒体时代,情况似乎正变得越来越糟糕:斑尾塍鹬在飞行中减去一半的体重,常被宣传为减肥和燃脂,而物种跨越半球的繁衍则被描述成为了爱情奔赴。
珍妮·贝克不喜欢此类说法,她所有有关自然的绘本从不使用拟人的手法。“将动植物真实的样子描绘出来是十分重要的,我不会去把它们拟人化,让它们做人类的事情。我对待动植物的这种方式,也让我和我的读者能够更多地了解这些生活在地球上的神奇的生命。”
斑尾塍鹬在夕阳下,穿过新西兰。
但人却爱自比候鸟,像一种对回归的承诺。如候鸟般来到人间,其间变成导演王家卫赋予张国荣的“无脚雀仔”的样子,最后又飞掉、又回来,成为留鸟;或者变成剧作家陈炳钊所写的“临流鸟”的样子。回归的意义被缩短到一次航班的时间,而气候的变化也不过是一件短袖和棉袄的区别。人想要的意义太多了,自然也无法像鸟儿一样祈求自由。
而斑尾塍鹬终生不止的飞行,并不追求意义,那只是一种对自然的高贵的遵从。毕竟“行到水穷处”,人会说认命,而斑尾塍鹬则不会。迁徙本就是一种趋利避害的行为,就像所有聪明的候鸟一样,斑尾塍鹬从不在任何一个地方过冬。
文中部分图片来自新西兰米兰达水鸟中心与新西兰鸟类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