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冰]

我的行程是一次向你无限靠近的思念之旅。

我长久地凝视海中的岛屿。两座遥远的岛屿，在我视线的不同的方向沉默着。海水永远在摇荡。海水冲刷着岛上的泥土和砂石。岛屿只是沉默着。
它们相望了多少年。它们保持着柔和的姿态和郁葱的面容。它们只是相望。我在长久的凝视中看见它们浮动起来，它们用缓慢然而坚定的节奏向对方飘移。
我知道我并没有真正理解它们的深情。它们只是相望。它们的根在我视线不能抵达的地方，在大海的底部浑然一体。

一只水鸟划破我的目光。
不会鸣叫的水鸟，在离水那么近的高度，仿佛永不歇息地飞翔。它没有落脚点。它只是张开它黑色的翅膀，在空茫和寂寥中飞翔。它的翅膀展开的长度比它的身体更长，它的飞翔是天生和宿命。而它纯白的腹部和流线的躯干，还有向后笔直伸展的细小的双踝，让我的心猛然揪动。
盘旋的水鸟突然向上直插。它瞬间消失在滂沱的雨里。

第一片野花让我尖叫出声。
但很快我知道我的大惊小怪真是多余。那么多野花，一大片一大片，就那样随随便便在路边摇曳着。野花其实算什么稀罕的事物呢。只能怪我自己封闭得太久了。
但那一片纯紫的野花，却让我再一次惊叫。这一次是在心里，只有我自己听到。
我听到的也不是惊叫，我听到的是我的心跳。
那么多野花，就象日子里俯首可拾的那么多小巧的任人把玩的美。但只有那一片，那一片纯紫的野花，它开在远离路基的山坡上。它生来不是让我欣赏，而是让我疼痛。

这一种花开在一米多高的灌木上。这种花有单瓣的花朵和童年的芬芳。他们说她叫野玫瑰。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名字，我也不想知道。如果你和我在同一个地方长大，你就知道我说的是哪一种花。
在这个离童年万里之遥的地方，我回忆起的却是童年的一个游戏。
这花的旁边总是伴生着一种小草。草的叶子酷似竹叶。如果拔去它叶子中间纤细的草芯，它的草茎就变得中空。我喜欢摘下花来，把没有叶子的花柄插进草茎里。花和叶配合得完美无缺，好象生来就是如此。我那时真是为在我手里诞生的新的植物陶醉了。

在海边潮湿拖沓的行走里，一朵掉在路边侥幸躲过践踏的花碾转来到我的手里。
花瓣残缺几近凋零的花，她来到我的手里，她的生命力象一束小小的火苗在我的手心里跳动。
她持续不断地温暖我的行走。
我想我应该把她别在发梢。这样你一眼就能在人海中认出我来。

现在我走进丛林。
密不透风的丛林里数不清的树排列森严。它们的生长周期如此漫长。它们的坚定和忍耐的天性让它们向天空不断进逼。
两棵树。我必须仰视才能见顶的两棵树。它们的树冠是高出林梢的。
我不知道它们多少年前就开始一起生长。它们没有枝叶的笔直的树干咫尺之遥，却无法触及。它们多少年来只能在对视中让思念向上生长。它们默默无言，只是生长。
在我的仰视中，它们高出林梢的树冠亲密地交织在一起，不可分离。

而这一棵树却是固执的。它不肯屈从于命运的安排。
它固执地向它心里认定的方向倾斜。它不惜将它的根系拔出泥土。它的树干弯曲了。树皮爆裂开来，露出了白色的树心。它的枝叶全向那一个方向披挂。有的枝条在不能平衡的姿势中已经折裂。
但我看不出它有一丝一毫的勉强。它固执地倾斜。我相信它是快乐的。

光线的对比忽然有了改变。好象有云的影子掠过去了，紧跟着的就是光的影子。
抬起头来，看见天空还是阴郁低沉。但更高的空中，有淡淡的白色的光线透出来。
有模模糊糊的太阳的圆的轮廓。
是仍然偏灰的白色光线。可是我已经感到欣慰。让我欣慰的不仅是太阳本身。让我欣慰的还有我对太阳的迷恋。

到达山顶时，太阳完全出来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中药的苦味。我没有想到在视野骤然开阔的山顶，空气中却是这样一种让人有些郁闷消沉的苦味。
前方是太阳映照下碎金的海水。海水怀抱着孤立的小岛，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我看不到陆地。
但我知道我的倒影已经映在海水的每一个棱角里。我的倒影已经乘着太阳飞行。它已经到达它梦想到达的地方。它已经在你的眼睛安家。

山的另一侧看到的是岛上的田园。
漂亮的带烟囱的房子坐落在草地里。草地象地毯一样柔和平坦，从屋后一直延伸到半山的林地。
山坡舒缓而从容。层次分明的绿色覆盖着每一寸土地，衬托得一栋栋屋舍更加安详如画。是的，他们都说岛上的生活是安详的。他们说每天在这样清新的海水和树木的环绕中享受阳光的日子是无欲无求简单充实的。
只是我总不能十分肯定。我不能肯定在那扇拱形的窗口里是不是真的没有人象我一样汹涌地思念远方。

然后要去海湾里了。去海湾里看白头鹰。
原来白头鹰并不是生来白头的。它们头顶的羽毛是在无数次的迁徙以后变白的。它们的白头因此有了传奇的色彩。
　　它始终没有停落在我面前的沙滩上。它是骄傲的。
它在天空滑翔。它的翅膀坚定有力。它象巡逻的战神。
它陡然收紧翅膀，停落在最高的树梢上。树枝微微颤抖，它屹立不动。它昂着头，发出清冽的鸣叫。
只有我看见它不驯的眼光里隐含的温柔。

猛然回头，看见身后的河滩。看见河边的青草和滩后的树林。
看见两头金色的小鹿，支楞着耳朵站在河滩上。
一前一后站着的两头小鹿，象羞怯紧张的恋人。它们徘徊，流连。它们突然飞跑起来，一个追赶着另一个，它们用轻盈幸福的步子跑进了林子里。

我又看见了白云。象棉絮一样柔软厚实洁净丰满的白云。悬挂在蓝天上，好象悬挂了一千年。
我又看见了白帆。在海的尽头它们始终拥有被风鼓起的形状，好象航行了一千年。
我又看见了渡轮驶过之处翻滚的白浪。
我看见在茫茫无边的大海的中央，我的思念象浪花一样不断粉碎又不断开放。
2004-5-24

[麦子谷子]

我看见在茫茫无边的大海的中央，我的思念象浪花一样不断粉碎又不断开放。

写得好棒。

[flying2u]

shock, and enjoy. good job.

[墨子]

好厉害的意识流啊！

如果可能，真想跟你合作制作一部纯粹意识流的电视片，一定非常棒！（前提是我应该有足够的摄影、摄像技术和理解冰导意识流的能力，可是，我有么？ ）

[笨笨辣妹子]

语冰，you are sooooooooooooo great!

[语冰]

终于上到加西，说声谢谢。

还有，墨子，你的念头可吓着我了，我哪有这本事。要落荒而逃了。

[小刺猬]

你的文章，令人遐想！

象幻灯一样，一幕幕又把我带到了那美丽的小岛。。。。。。

你的文字在我的脑海里，就是一张张的画面！一张张美丽的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