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非裔站在一起?兩代華人的種族歧視大辯論
文章來源: 紐約時報 於 2020-06-18 07:52:51 - 新聞取自各大新聞媒體,新聞內容並不代表本網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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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iams.J@Williams_T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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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非裔站在一起?兩代華人的種族歧視大辯論
兩名華裔的公開信,點燃了美國華人歷史上罕見的大規模思想交鋒,作者與雙方領軍人物長談之後指出,兩代移民之間,注定早晚要有此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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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9 AM - Jun 18,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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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明尼阿波利斯黑人弗洛伊德被警察壓頸死亡之後,亞特蘭大黑人布魯克斯又在警察執法時被擊斃,全美反警察暴力的大示威更加風起雲湧。而在華人聚集的微信平台上,這次示威引爆的關於種族歧視問題的大辯論也同樣在激烈進行。
這是美國華人歷史上罕見的大規模、公開、直接的思想交鋒。辯論主要集中在人到中年的第一代華裔移民和逐漸走上歷史前台的華裔年輕人之間,它對今後華人在美國的自我定位和參政維權的大方向可能起到深遠的影響。近日在與雙方領軍人物長談之後,我發現這場辯論的意義還遠遠超出了華人社區:雙方各掌握著解決當前美國社會矛盾的部分密碼,可又像當今美國社會中大多數人一樣,都不願意接受對方手裡的那部分。
這場辯論是從耶魯大學英語系三年級學生黃艾琳的一封信引發的。5月31日,微信公眾號“美國華人”上發表了黃艾琳寫的《“我們和非裔站在一起”,耶魯華裔學生寫給爸媽和華人社區的公開信》,這封由20多位耶魯和其他大學學生共同簽名的信中指出亞裔社區中“一直普遍存在”對黑人的歧視,缺乏對黑人遭受的系統性不公的同情;即使當自己在疫情中面臨同樣的種族攻擊時,華人仍然對這次黑人權益示威置身事外;對黑人在美國民權運動上浴血奮戰為亞裔和其他少數族裔爭取來的權益缺乏投桃報李的感激之心。
“白人至上主義幾百年來一直在威脅我們所有的社區。在這個許多享有特權的少數族裔都站在白人至上立場上的時候,我要問:你和誰站在一起?”她在信中問。
兩天後,身為兩個孩子的父親的一代移民凌飛在他的微信公眾號“吹號角的凌飛”上發表了《我們和美國民眾站在一起!——回耶魯華裔學生“和非裔站在一起”公開信》,信中指責黃艾琳對父母一代華裔移民來到美國,於逆境中辛苦打拼為子女掙來美好生活的付出缺乏感恩;抹殺華人在美國民權運動中的貢獻而把所有功績歸於黑人;對優秀亞裔在“逆向歧視”中遭受的無理打壓視而不見,卻同情心爆棚支持“並非弱勢”的黑人,甚至於對示威中的打砸搶燒也不願譴責。
“孩子,我們選擇和美國民眾站在一起,而不是把非裔與其他族群相剝離開來。孩子,我們選擇和美國民眾站在一起,而不是把自己打扮成自我否定的‘聖人’。孩子,我們選擇和美國民眾站在一起,是因為我們相信建設,我們相信法治。”凌飛在信中說。
兩封信發出第一周內微信閱讀量都超過25萬,一石激起千層浪。從斯坦福到哈佛,更多年輕一代華人緊跟其後發出了自己致父母和社區的公開信,力挺黃艾琳,呼吁華人和非裔並肩反擊系統性歧視;更多父母輩華人也以公開信回應,用華人努力工作、遵紀守法換來美好生活的實例說明美國給每個人准備出了足夠的機會,但需要在法制秩序下靠勤奮去爭取的道理。
這些信在微信群裡引發的討論更是此起彼伏。一位署名一濤的華裔家長以《我們站在平等正義社會進步一邊》為題回應黃艾琳說:“第一代華裔移民生活缺少現成的依靠。他們相信努力工作和自力更生,而不是政府的施舍。”哈佛大學英語專業三年級學生朱錕在他寫給父母和社區的公開信中說:“‘自力更生’通常被認為是(應對)系統性種族主義的靈丹妙藥,這是模范少數族裔神話的精髓。但是,這也是當權者逃避責任,而不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的借口。”
這場討論看似一朝引爆,其實已經醞釀多年,就像美國華裔和非裔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一樣由來已久。
一方面,在20世紀後半葉的美國維權運動中, 華人與非裔經常並肩作戰。華裔維權先驅陳玉平(Grace Lee Boggs)50年代初就冒著當時社會之大不韙嫁給黑人夫婿James Boggs,從此為黑人維權奮斗了一生。毛澤東時代的中國以“解放天下三分之二受苦人”為己任,毛親自發表過譴責美國對黑人系統化歧視的演講,Malcolm X、Huey Newton等非裔民權領袖也把毛視為精神導師。1982年汽車城底特律面臨日產車競爭帶來的失業潮,華裔青年陳果仁(Vincent Chin)被一對白人汽車廠工人父子當成是日本人亂棒打死,而白人父子卻被輕判引起亞裔大示威,傑西·傑克遜(Jesse Jackson)等非裔維權領袖也始終參與其中為亞裔發聲。
但另外一方面,非裔社區經營店鋪的華人和黑人顧客之間的互相猜忌和防備也是兩個社區之間一直存在的暗流。
隨著來自中國大陸新移民在美國人數的增加,這種暗流越發明顯。作為人口構成相對單一的國家,中國文化對種族歧視問題缺乏了解,這一點從2018年春節晚會宣傳中非友誼的節目請來中國女演員把臉塗黑扮黑人,而請黑人演員扮演猴子就可見一斑。而在美國,2000年前後發生的一系列中國留學生、華裔外賣郎等被黑人打劫至死的悲慘事件,和近年來有關平權法案讓大學錄取時偏向非裔而排擠亞裔的質疑都加深了為孩子的教育埋頭苦幹的華裔新移民與非裔社區之間的隔閡。在最近的反警察暴力示威中,盡管以年輕人為主的一些華裔加入示威隊伍高喊“黑人的命也是命”,全美很多地區的唐人街都有店鋪被暴徒趁亂哄搶,更引起一些華人對黑人,甚至這場運動本身的不滿。
但在美國長大的華人二代移民一直浸淫在美國的族裔文化之中,很多人從小就因為膚色和非裔一樣受到過欺壓,隨著年齡、閱歷和知識的增長,更堅定了少數族裔境遇相似利益相通的信念。而與父母一代大部分人在集權制度下長大養成的不怒不爭性格相比,在美國長大的華裔年輕人更多接受了美國民主制度所鼓勵的草根維權、質疑權威的精神。他們與父母之間注定早晚要有此一戰。
兩代華人在族裔問題上的觀點之爭,說到底是雙方各自的人生經歷形成的人生觀和世界觀的碰撞。最近我撥通了黃艾琳和凌飛的電話,試圖循著他們各自的成長經歷,梳理出他們觀點的來龍去脈。
20歲的黃艾琳出生成長於新澤西州蒙茅斯縣,是家中三姐妹的老大。這是個上中產保守派白人居多的地區,作為亞裔黃艾琳從小就被人罵過“滾回你的國家去”,八九歲的時候,她也曾親眼目睹父母進商店買東西時因為英語有口音,被店家訓斥:“聽不懂,說英語行嗎?”
黃艾琳的父母是90年代初來美國讀研究生的知識分子,如今都是工程師。這樣一個看上去已經成功實現“美國夢”的家庭仍然不能逃脫被歧視的命運,讓黃艾琳意識到亞裔頭上被罩上的“模范少數族裔”的光環只不過是個惑人的陷阱。“你是有色人種,人們就會永遠把你當成有色人種看待,”她在采訪中說。
小時候,黃艾琳和父母面對這些歧視大多只是沉默。“談論這些事不容易,因為它給人帶來痛苦,而且我們也沒有相應的語匯去討論這個話題,高中時的族裔歷史教育很少,頂多告訴你華人修過鐵路、日裔被關過集中營,”她說。
是大學中選修的族裔歷史、族裔關系、民權運動史相關的課程,讓黃艾琳明白小時候身邊的華人家長對非裔的種種歧視和刻板印象的言論是多麼荒謬,她呼吁華人向“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捐款,並親自參加反白人至上的游行示威。“雖然我們無法將亞裔美國人面臨的挑戰與非裔美國人遭受的野蠻暴行相比,但我們今天擁有的一切都歸功於他們。”她在公開信中寫到。
凌飛(這是他常用的筆名)1977年出生於中國福州,作為中學老師的父親在上山下鄉運動中被送到農村,凌飛和哥哥跟著做小學教師的母親長大。他小時候喜歡航模,但選上了參加學校的航模組卻因為家裡買不起航模組要求的制服而放棄。家裡的貧困讓他經歷過周圍人的白眼,但他不覺得那是歧視。”我知道世界是不公平的,但別人看不起你,你就要靠自己的本事證明他們錯了,”他說。
凌飛在中國讀完大學,2000年來到美國打算繼續攻讀研究生,但因為家中出現變故,他中途退學開始到餐館打工。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一點點攢下錢,在紐約布魯克林的日落公園開了自己的電腦專賣店。如今兩個孩子都上了中學,其中一個就讀的是紐約頂尖的亨特高中。“這就是我為什麼喜歡美國,只要你有本事就能創造出好的生活,不用求人,”凌飛說。
去年,紐約市嚴查違規店鋪招牌,日落公園地區很多華人店收到了罰單,凌飛及時把他店門上那塊“凌飛電腦”的招牌摘了下來逃過一劫。“市政府要求招牌上的字體不能超過一定的尺寸,但那個尺寸對英語文字可能合適,對中文就太小,你說這算不算系統性歧視?但我不認為這樣的問題要靠游行示威去解決,應該回到法律框架下找民意代表要求修正那些不合理的規定,”凌飛說。
凌飛和黃艾琳,或者說華人一代和二代移民在族裔問題上的立場,其實代表的是兩種與世界相處的態度:前者更看重自我提高和自身驅動,著眼於充分利用現有資源,最大限度的完善自己;後者更看重體制本身的架構,著眼於修正體制的不合理之處,認為這是個人得以充分發展的必備因素。
這兩種模式走到極致都將遭遇無法突破的瓶頸——太過遵守游戲規則最終總會面對游戲中預先設計好的玻璃天花板,告訴你在這個層面之後的成功,無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屬於你。而一味強調體制的不公,就容易讓人忘記即使在這個錯漏百出的體制裡也仍然存在的個人發展空間,容易讓人把體制的徹底改善當成實現自己價值的唯一途徑,繼而在社會進步太過緩慢時怨天尤人、自暴自棄。如今美國面臨的眾多社會問題,或多或少都反映出了這兩種模式各自的死角。
孔夫子幾千年前就提倡過“中庸之道”,其實講的是個簡單的道理,綜合兩個極端形成的中間道路,就是解決問題的最佳途徑。可惜美國如今已經進入了一個人們一言不合就互相“拉黑”的時代,即使黃艾琳和凌飛,當我問到他們對方的信裡是否有可取之處的時候,兩人都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黃艾琳說:“他(凌飛)提到的父母一代在美國辛苦打拼是真的,但很多其他內容都是不對的,特別是認為非裔不夠努力工作。非裔是最努力工作的人了,這個國家就是他們建起來的。”
凌飛說:“她(黃艾琳)有勇氣站出來講話這一點值得鼓勵,但她缺乏獨立思考能力,被左派大學教育洗腦了。”
但至少,因為親情的紐帶,這場大辯論中的華人並沒有互相拉黑,而是仍然在試圖說服對方,這在當今這個兵分兩路、劍拔弩張的世界裡,已經是件令人欣喜的事。
這樣的交流能起到什麼作用?從黃艾琳的父母身上就能看出一二。她的爸爸黃新宇和媽媽劉向群對女兒百分百支持,他們說作為來自中國的新移民,他們也曾經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歧視逆來順受,也曾經對平權法案理解不足,也曾經認為只要個人努力就能贏得尊重。他們說,是親子之間的討論讓他們增加了對美國社會的了解,也讓他們對黃艾琳信中的觀點全面認同。
“對於我們這是個學習的過程,是孩子成長中給出的反饋,讓我們跟孩子一起成長,”劉向群說。
只要人們還願意辯論和傾聽,他們就有機會在這個過程中得見真理,我對此堅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