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故乡的天空
- 时间: 2011-12-01 17:33
《贰臣传》是乾隆皇帝下令编纂的明末清初期间降清的明朝官员传记。到乾隆时代清政府通过近百年的统治,根基已经稳固了,于是乾隆皇帝开始着手加强社会人伦道德的建设,教育百姓仓廪足的同时要知礼节,从而达到国泰民安的目的。乾隆指出这些贰臣“遭际时艰,不能为其主临危授命,大节有亏”。贰臣传分甲乙俩卷,这些投降的文武官员加起来竟然有一百五十七人之多。
一,刚毅木纳的洪承畴
甲卷中的人物之一洪承畴,松山之战洪被清军俘虏,起初拒降。史载,“上欲收承畴为用,命范文程谕降。承畴方科跣谩骂,文程徐与语,泛及今古事,梁间尘偶落,著承畴衣,承畴拂去之。文程遽归,告上曰:承畴必不死,惜其衣,况其身乎?上自临视,解所御貂裘衣之,曰:先生得无寒乎?承畴瞠视久,叹曰:真命世之主也!乃叩头请降。”从这一段看,我觉得洪承畴拂去衣服灰尘的动作,应该是有意之做,稍微想一想,洪承畴从小家境贫寒,但是他幼年开始就立志希望长大能治国安邦,最后从一介平民草根一步步做到明朝重臣,作为一个经历过官场重重险恶的老江湖,这些为人处世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间的微妙学问,他怎么会不精通?要说是洪承畴无意而为之,我觉得真是小瞧了他。当然同是官场中人的范文程也不是等闲之辈,立刻知道了洪的用意,于是皇太极马上来了个顺水推舟,洪承畴乘机借坡下驴,很有面子地投降了。问题是刚毅木纳的洪大人降清的动机是什么?惜命,或是其他?
《论语》记载子贡问孔子的一段对话,“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子贡说管仲真不是东西呀,原先管仲追随公子纠的,齐恒公杀了公子纠后,管仲不仅不舍身取义,反而投靠了齐恒公成了他的宰相。而孔夫子的解释,大意说,管仲帮助齐恒公称霸天下,人民都受到其恩惠,要是没有他,我们到现在还是原始文化,所以如果他像匹夫那样守小节而死,是没有意义的。对孔夫子的这个回答,我一直感到很困惑,怎么才能断定一个人当时是为了天下老百姓不得不苟且偷生最后大利于天下百姓的?我觉得孔子了解管仲的人品和作为,所以孔子回答子贡这句话是有针对性,只限管仲而言。但是我们后人会不会拿孔子这句话作为自己行事的借口呢?很难讲了。
洪承畴降清后确实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比如战争期间洪承畴建议多尔衮:“不屠人民,不焚庐舍,不谅财物”后来清军听从了他的建议,军民秋毫无犯。到后来,顺治皇帝听取了洪承畴很多建议,比如接受了不少明朝的典章制度,以及学汉文,习五经等等,乃至满人入关以后,反被中华文化所同化了。洪承畴当时到底是为了天下百姓还是为一己之私降清的,很难说的清,不过以我这个凡夫俗子的卑微灵魂看来,牺牲个人小节而为天下的人,从古至今实在是少之又少。
据说洪承畴在明朝为官时厅堂挂一对联:“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降清后,有人各加一字:“君恩深似海矣!臣节重如山乎?”
二,风流多情的龚鼎孳
乙卷中的人物之一龚鼎孳,凡列在乙卷中的,拿乾隆眼光看,就是贰臣中的贰臣,人品的缺失更大。
龚鼎孳作为明朝大臣,先投降了李自成,后又投降了满清。从性格上看,他为人风流多情,反复无常。其原配童氏知书明理,在他准备降李自成时极力劝阻,在他决定降清之际,更与之决裂,两地分居而且拒绝清朝的封赏。据《清史列传》中记载龚鼎孳曾被人上疏“鼎孳辱身流贼,蒙朝廷擢用,曾不闻夙夜在公,惟饮酒醉歌,俳优角逐。闻讣仍复歌咏留连,冀邀非分之典,亏行灭伦,莫此为甚!”老爹死了还在喝酒唱歌,真是很不孝了。又有说其“惟饮酒醉歌,俳优角逐,前在江南,用千金置妓名顾眉生,恋恋难割,多为奇宝异珍,以悦其心,淫纵之状,哄笑长安。”
顾眉生,龚鼎孳迷恋的小妾,即是当年秦淮八艳、南曲第一,琴棋书画色艺双绝的顾横波,其作有《柳花阁集》,她十七岁时所绘《兰花图》扇面今藏于故宫博物院中,加之其美艳动人又性格豪爽,龚鼎孳为她神魂颠倒,为了取悦她,广为搜集奇珍异宝,被人“哄笑长安”也在所不惜。据说康熙三年时,他们盛夏时节还相携出游杭州,月夜泛舟西湖之上,卿卿我我,半百老人还胜似新婚燕尔,让人羡慕。不过不知彼时彼刻,龚鼎孳是否还能记起他的原配童氏?该年冬,顾横波病逝。
龚鼎孳政治上两次失节,不仅明朝人看不起他,就连新主子也看不起他。清人讥笑他“惟明朝罪人,流贼御史”。龚鼎孳曾弹劾冯铨“为(魏)忠贤义儿”,冯铨反唇相讥说:“何如逆贼御史!”龚鼎孳自辩说,魏徵也曾投降过唐太宗,多尔衮气得大骂:“人果自立忠贞,然后可以责人。鼎孳自比魏徵,而以李贼比唐太宗,可谓无耻。似此等人,只宜缩颈静坐,何得侈口论人!”多尔衮叫龚鼎孳夹着尾巴缩头闭嘴吧,看看你自己有资格说别人吗!显然被龚鼎孳暗含玄机的自辩气得不轻,从多尔衮的角度看,你龚鼎孳自比魏征,拿李自成比作唐太宗,那我们满清算什么了,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另一个唐太宗而已,别以为我不懂你的暗喻,不就是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江山谁坐都一样么?而另一方面从道德人伦上说,龚鼎孳把自己比作魏征确实不妥,好比一个人勾引别人老婆未遂后,却要对人家说祝你们白头偕老来达到美化自己人格的目的,有点过分了。
三,依权附势的门客们
《史记•伯夷列传》:“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 伯夷、叔齐认为武王伐纣不仁,劝阻未果。伯夷、叔齐誓死不作周的臣民,也不吃周的粮食,隐居在首阳山,采野果为生。
清朝时候有两首诗就和上面这个典故有关。当时满清入关后为了笼络不愿归降的前明文人,施行了两次始于唐朝的博学鸿词科考试,凡考试优等者可立即入仕当官。当时康熙帝诏曰:“自古一代之兴,必有博学鸿儒,备顾问、著作之选。我朝定鼎以来,崇儒重道,培养人才,四海之广,岂无奇才?硕彦学问渊通,文藻瑰丽,追踪前哲者,凡有学行兼优,文词卓越之人,不论已仕未仕,在京三品以上及科道官,在外督抚布按,各举所知,朕亲自录用。”可见康熙的谋略和智慧是非常之高的。 第一次开考时,就有不少前明的文人受不了名利的诱惑去应试。于是有人写诗讽刺道,“一队夷齐下首阳,几年观望好凄凉。早知薇蕨终难饱,悔煞无端谏武王。”想象一下大批自命守节的伯夷、叔齐们从首阳山中踟蹰走向名利场的样子,这首诗作得活灵活现啊。而到了第二次开考,不得了了,看到前次考中的同乡同学个个都有了官俸,利益的诱惑之下前朝才子们终于忍不住了,这次不仅人满为患,而且去的晚的竟被推出考场门外了。于是又有人讽刺道,“失节夷齐下首阳,院门推出更凄凉。从今决计还山去,薇蕨那堪已吃光。”名利已争不到了,还是赶紧的回首阳山隐居去吧。
其实这些人即使考中了,也不过是做了权贵的门客而已。而乾隆皇帝对这些文人的态度,有一句话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朕观文士之言,不异俳优之口。可笑则笑,可斥则斥,亦不必正其罪。且无事诘其情,盖彼所言皆迂腐之故事耳,殊无加罪之价值。” 俳优大家都懂的啦,搞笑的小丑罢了。可见皇帝的眼里,这些文人门客们就是养起来的戏班子,一点价值都没有,不管他们演的是什么《霸王别姬》、《击鼓骂曹》也好,亦或是什么《柳荫记》、《春闺梦》也罢,都是用来给皇帝闲暇时解闷而已,真正的国家大计,这些人很少能参或进去的。
门客文化发展到了现代,有了一些变化,比方说门客的地位已经从古代的戏班子变成了有一定影响力的智囊团,而门客的名分也已经从古代的食客、主仆称呼变成了现代的所谓知己、朋友,这些变化让门客们的社会地位提高不少,也让现代门客们倍儿有面子。但依附权势这一特征始终不会变,将来恐怕也不会改变。
四,玉树凌风的文天祥
回顾古今有舍身取义的,让人大感意外的要数南宋最后一个状元郎文天祥。儒家文化发展到了南宋,不对,说“发展”错了,应该说“延续”,延续到了南宋,大儒朱熹更创立了理学,所谓的“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理学思想深深影响了当时的一代人。
《满江红》
燕子楼中,又挨过、几番秋色。相思处、青年如梦,乘鸾仙阙。肌玉暗消衣带缓,泪珠斜透花钿侧。最无端、蕉影上窗纱,青灯歇。曲池合,高台灭。人间事,何堪说。向南阳阡上,满襟清血。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笑乐昌、一段好风流,菱花缺。
谁也不会把这首《满江红》和以死报国的文天祥联系起来吧,其实文天祥在南宋亡国前确实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宋史》记载他,“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可见文天祥长像相当英俊,可谓是玉树凌风一翩翩美少年。文采也好,“其言万余,不为稿,一挥而就”,至于生活作风上 “天祥性豪华,平生自奉甚厚,声伎满前。” 声伎满前呐, 在蒙古铁骑即将横扫中原大地的时候,南宋的状元郎还天天在府里沉溺于满园的声色犬马之中,而且不是一时兴起,“平生”都在花天酒地,这南宋能不亡吗。直到蒙古铁骑跨过长江,大才子文天祥才幡然醒悟,感受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和压力“至是,痛自贬损,尽以家赀为军费。每与宾佐语及时事,辄流涕,抚几言曰:‘乐人之乐者忧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
兵败被俘后,文天祥表现出的气节却令人叹服。一个曾经花天酒地的风流才子竟然能舍身取义,实在是难能可贵,另一方面也说明,人不可貌相,惯于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不一定是软骨头,而一个一天到晚吆五喝六豪气冲天的也不一定是真英雄,世上的事,可谓乱花渐欲迷人眼呀,很难一下子分清是非。其实面对腐败无能的亡国朝廷,文天祥也曾经想隐居,“国亡,吾分一死矣。傥缘宽假,得以黄冠归故乡,他日以方外备顾问,可也。若遽官之,非直亡国之大夫不可与图存,举其平生而尽弃之,将焉用我?”他暗示想做隐士,以后元朝有什么事情帮忙参考一下意见也是可以的。可是据传忽必烈不接受,一定要对这个南宋抗元领袖来个轰轰烈烈的受降来俘虏民心,可是对于文天祥这种受降方式是绝对无法接受的,性格使然,性格决定命运,就如同孔子的学生子路,在孔门下熏陶多年,还是改不了他的豪义性格。所以才有孔老夫子痛心疾首地长叹“子路以后会不得好死的呀”,后来六十三岁的子路战死沙场,被人砍成肉泥。于是这个曾经在功名场上温柔乡中摸爬滚打过的南宋才子索性下定决心殉国,据说他被俘期间遇到过道人的点化,已经看穿了生死,他曾经写到“功名几灭性,忠孝大劳生”。临刑前说到“吾事已毕,心无怍矣。”从容就义,真正实现了“临危一死报君王”的南宋理学思想。
人常说,好坏历史自有公论,可是历史常常反复,即使盖棺有定论仍不足以为信。百年之后,谁会想到,为了新一代统治阶层的需要,这些曾经显赫一时的风云人物们的鬼魂被乾隆皇帝一个个从棺材里揪了出来,脑门上都贴上了个斗大的“贰”字,真是情何以堪呀。
再回头看历史,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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