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我的913記事

樓主 / 懷念故鄉

913是1971年9月13日的簡寫，913事件是中國現代史的一件大事，簡稱林彪事件，已有史家和有關人物的多篇文章乃至書藉論述前因後果，悲劇或正劇乃至所謂充滿疑問的評論等等均不是本文要涉及的內容。這兒是記下那幾天的我個人的所遇到的普通的一些事。

我當時是一個國營工廠的技術幹部（正式編制上的用語），然而其時正在車間，以一個下放幹部的稱呼做一個工人，不過不到一年，就在車間搞起了技改，是組織上的指定啦，就是設計，畫圖，和制造一條龍的所謂文武全能拿得起的工人。

我那時已結婚了，太太在外地工作，孩子自出生後，放在我所在的大城市裡的托兒戶裡看管，總之是不滿意，所以還是送回父母處，請他們照看，這樣就回江蘇
探親+送孩子兩件事一道進行。太太自然是從外地趕過來，一道和我安頓好一切。

不可能不回本單位工作，於是我和我太太在1971年9月13日早上到了汽車站，我要到省城，去換乘北上的火車，我太太要去換乘西去的輪船，延江向上，她的單位在長江中游。我母親堅持要到汽車站送我們，她是大嗓門，操的口音總是離不掉鄉音，在汽車站那兒，足以讓人成為注目的目標。真的太巧了，我的一個自初中畢業後就沒見過的女同學L認出了我們，自然是先注意到我母親，再看到我。雖然已是十多年沒見過，我和她還是一下子互相把名子叫出。她是探親後回省城，那麽在車上，她把她在省城的住地告訴了我，約好第二天中午到她家吃飯。

汽車坐到站，我和初中同班同學L女士揮手再見，我送我太太到船碼頭，送君千裡總有一別，只能說再見了。接著，我轉身到火車站，坐上了去省城的火車。到了省城，奔向母校，找到大學裡的一位同班同學Z先生（留校當了老師的），晚飯自然是幾位同班同學請客，學校的餐廳，條件及飯菜均不錯。晚上則住在學校的廣播站的辦公室，Z正巧是廣播站的負責人。夏天，一條涼席，同學找來找來一條毛巾被，找幾本書作枕頭，再點上蚊香，OK啦。幾位留校的同學晚上就在那個大辦公室裡陪我聊天，我是講工廠裡的情形，他們是講學校及省城裡的WG。其時，我早已對那些派別之爭失去興趣，誰對誰錯我也不大關心，我倒是很關心他們婚姻的情況，他們則對我那麽早的結婚多少有些驚訝（我心想，要是和工人們比，我還是晚婚的呢!）。這個辦公室不簡單，它所在的樓坐落在學生宿舍的要道上，是個西洋式的二樓（帶地下應是三樓了吧）建築，比溫西這兒的一些小樓還要精致，原來恐怕是某有名人物的住所吧，50年後院系大調整後，這個樓為學生會及團委等機構所使用，我在大學的幾年裡，難得到樓裡來，今晚竟然睡在這個辦公室裡，感到造化弄人。

第二天，拿著同學幫我預先買好的特快列車的車票，奔向火車站，把行李存好。再拿出初中同班同學L留的地點那張字條，坐上公交車，於是在中午前找到L的家。L現在是省裡有名的歌唱演員，先生在部隊文工團工作，家就在部隊的家屬大院裡，很好找的吧。

老同學見面，首先是了解老同學的情況，L說，哎，當年家境不容許啊，沒錢接著上高中，大學夢就只能等我的孩子去實現了。我說，你這樣也是很好啊，當年班會及學校文娛匯演就知道你唱的真好，後來知道你進了歌舞團，同學們都為你高興，大家也知道你成了名人，像我們這樣是讀了多年的書，但是現實地說，我現在是個工人呢。

她盯著我的眼晴看著：聽著，告訴你一個驚天的大事，但是你只能自己知道，暫時保密到大家都知道為止。

她用手指沾了些水，在桌面上寫了個林字，舉起手比了個老二的手樣，接著用布擦掉桌面上的水痕。說：這個人，出逃了，死了。。。。

我說：怎麽可能？！

她說：怎麽不可能？想想他五一後出來過幾次？再多說一句，WG搞成這個樣了，是不是總會這樣，像你們這樣讀完大學的優秀學生們還在農村及車間裡勞動，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吧。

那天我在她家吃的什麽飯，是忘了，但是這些談話是一直記住的。

吃完飯，和L同學道了別，就趕到火車站，耗到時間，就排隊上了那趟有名的進京特快列車。上了車，（記得是對號票？），多少又有些吃驚，我所在的車廂裡
的大多數旅客，是穿著軍裝的軍人，一個個的，好像和我差不多似的，是探親返程吧。坐在我對面的一個軍人，似乎是一個基層的軍官，低聲和我講：我剛回到家，才一天，部隊來了電報，讓緊急歸隊，剛才排隊時聽一個人說，回家才幾個小時了，就給叫回了，什麽事呢？！
我說：恐怕是大事，我們是下面的，上頭說怎麽著，我們也就得怎麽著，是不是？
他說：哎，是這個理呢。他真的把我也當成部隊裡的了，當年部隊的人探家，有的人愛穿老百姓的衣服。

夜行火車啊，
車廂裡一眼看過去，還是軍服為最多，誇張地講，90%是現役軍人啊。
火車在一望無際的夜的大地上向北行進。
我的思緒從大事轉到家事，一家三口，不得不分三處，將來會是什麽命運在等待著？不知道。
工作的前景會是怎樣？那個車間的技改完成後，我會到哪兒去工作？學了那麽多的數學和物理，加上那些專業課，再加上這六七年下來的工作鍛煉，就這樣當工人當下去了嗎？不知道。
國家的大事，早就有些感悟了，躲似乎是躲不開的，聰明一些則很有必要，老天，L同學所講的不可能是謠言，是部隊的上層下來的消息，怎麽會是假的？
不過這樣的一個結果，實在是太出邊了。“他”親選的接班人哪，而林本人不一直自稱是最好的學生的嗎？今後會是怎樣的發展？難道會有什麽變化嗎？不知道。

車廂裡，有的人在打磕睡，有的人在低聲談話，也有人在車廂連接的小空間那兒大聲說話和吸煙，，列車員在報站，車廂裡的人們裡絡續地下站了，又上來些新的旅客，，，，火車則接著不停地向北，我似睡非睡地，一個個的思緒在車輪的聲音中消失又一個個來臨。啊，天已經亮起來了，透過車窗，東方的天空已顯現了晨曦。已9月15日的早晨了，我的目標站已不算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