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随笔之三：王实味在被砍刀劈倒的那一刻在想什么？

2017-05-28 14:27:20

>>文章内容

1947年7月1日，夜色笼罩下的山西兴县。

黄河岸边某处偏僻土丘的枯井边，一个瘦长的男子被几个全副武装的壮汉按跪在地上。其中一个壮汉扬起砍刀，就着火把微弱的亮光，照准了瘦长男子挥了下去！顷刻之间男子倒在血泊之中，行刑者并没有就此住手，继续挥刀砍向男子，直到他的身体被砍成数段。几个人才将尸块扔进枯井，再填土入井掩埋灭迹。

这血淋淋的一幕不是土匪的撕票，也不是强盗的害命。而是以革命的名义对一个反革命“托派”分子实施的秘密处决。

受刑人的名字叫王实味，这个41岁时被如此残酷地终止生命的男子，直到1990年12月份，也就是43年之后被洗去一身的罪名。一个曾经被最高领导们白纸黑字定性为十恶不赦的大反革命，在近半个世纪之后又重新归队成了战友和同志。

王实味这个人估计没有多少人还知道他是谁。不过读到笔者这篇东西之后，相信很多人会去网搜，很快就会了解到他到生平和经历。《王实味：野百合花》（中国青年出版社，1999年1月版）一书将王实味的故事写得很完整，但是不能不说有着或者有意或者无意的遗漏。其中王实味被碎尸的情节就没有被收录进去，估计是因为怕少儿不宜吧，读者需要去查更多地原始资料才能了解到那个被遗忘掉的真相。

王实味最后受到的对待，相信他自己都没有料到。当笔者看到原始资料中这一段时，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掩卷之时不禁会去猜度，王实味在意识弥留的那一刻会想到什么？

尽管原始资料已经颇为细述，但是也忽略了其他一些重要的细节。例如在行刑前，有没有向王实味宣布执行令，王实味有没有最后的话语等等，这些均无记载。但是从常理而言，执行者应该会做的。除了向王实味表明是“奉旨”杀人外，最重要的是，能用砍刀杀人和碎尸者一定不是白面书生，多半是大字不识的屠夫。这类人虽然是绝对的无产阶级革命者，但是也一定最怕冤魂索命的报应，所以有理由相信，王实味被处死之前是知情的。

推理有没有道理无关紧要，只是笔者很想揣测一下，在王实味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以及稍后的弥留之际，他会想些什么？

他会不会慷慨赴死，心里念着“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应该不会。王实味是个文弱书生，不太可能有江洋大盗般的视死如归。况且从他死前几天中的记载来看，他还拼命在为自己辩护，用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来说明自己是一个犯了错误的革命同志，而不是“托派”分子，更不是国民党派到延安来的特务。

在王实味赴死的时候，他已经做了四年多的囚犯。四年多的时间里，相信他完全忘了自己成为阶下囚的起因。当年自己挑起延安政治风暴的那篇《野百合花》，以及之后的一系列措辞犀利的文章，在他的脑海早已成了断句残篇。其实在对他进行的多次批斗大会之后，王实味就已经在“舌战群儒”中丢盔弃甲。尽管文章是他获罪的源头，可是批斗越深入，焦点早已转移，王实味也渐渐被套在头上的“托派”、“特务”和“奸细”等反革命帽子所困扰。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直在试图为自己洗脱罪名，时而认罪悔罪，时而翻供申诉。王实味在用自己的方式期待得到组织能重新立案审查，让他从人民公敌变回到犯了小错误的同志。然而他越折腾则越得不到所期待的结果。当时留下的记录档案已经说明了问题：“神经不健康”。

或许王实味到死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一直认为自己是马列主义信仰者，在延安的主要工作是翻译马列著作，200多万字的译作堪称经典。可是临了却成了反马列主义的托派分子，这是让他死不瞑目的事情。所以在他被处死的那一刻，他会不会在为自己在大喊冤枉？笔者以为有这个可能，几十年之后在处死政治犯张志新的时候，为了不在公判时节外生枝，有用割喉的方式阻止发声，或许是吸取了这里的经验。不过没有文字记载的印证，也只能当成一种猜测而已。

或许王实味终于明白了自己不得不死的原因，于是引颈受戮。那就是他过分诠释马列主义的平等、自由和民主的理念，还以为美好的新中国就必须以此为本。只可惜王实味就是一介书生，根本不了解中国的实情。几千年来的中原大地上从来信奉的是强权政治，老百姓确实期望美好生活，但那不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平等互利，而是在“明君清官”专断强横下的河清海晏。在这种情况之下，马克思所提倡的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变成了唯一凝聚共识的根本。王实味居然幻想去改弦易辙，成为全党公敌是必然结果。这也许是用7月1号来行刑的深远意义，自古中国有例可循，大战在即择日祭旗。

或许王实味在得知自己的死刑后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人在大难临头时是很难有文艺创作中的那些特效场景的，特别是砍刀随之落下，受创的肉体剧痛一定会让大脑停止一切的思考。从文件记载中，读者发现用来斩杀王实味的砍刀是钝的，看来这是另外的一种算计：尽管清末就已经废除凌迟的极刑，但是行刑队觉得不能让公敌死得太痛快了。看着眼前文弱书生在钝刀下痛苦抽搐地样子，行刑者们的感觉是什么，是震撼带来的快感还是心有戚戚的余悸？可惜在场的各位没有留下只字片言，实在是无法窥视到他们的内心深处。笔者至今都指望他们不得好报，只可惜现实并不遵循恶有恶报的理想法则，当年王实味案的最高直接责任人除了一位备享哀荣后被请出八宝山之外，其余的都得以善终，由此可以推测那些行刑者也都无恙到天年。

倒是那些跟着画圈不追究枉杀王实味的领导们，多半在后来不得善终。其中包括那位写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一书的刘少奇。

至于刘少奇被折磨致死前，会不会发现当年的袖手旁观和没有在其后法治制度上的亡羊补牢，才为自己掘下同样的墓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