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說滿是印記的香港電影那些“道” 

曾經的港片總是承載了太多人的記憶，給我們這代人的童年刻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它究竟好在哪裡，時隔多年後有些影片還能讓我們記憶猶新，這是無數人都思考過的問題。

文| 汪小樓

編輯 |楊一枝

來源|銀杏財經（ID：threemornings）

得益於周星馳的號召力，電影《新喜劇之王》春節期間上映首日便穩坐單日票房冠軍。然而，好景沒維持幾天該片就被《流浪地球》《飛馳人生》秒殺，豆瓣影評更是吐嘈聲一片。

其實，近幾年來港片“炒冷飯”早已是業內不公開的秘密。在這之前，不管是徐克的《奇門遁甲》，還是王晶的《澳門風雲》系列，除了炫酷的特技和豪華的演員陣容外，其他毫無可取之處，與鼎盛時期的港片不可同日而語。

曾經的港片總是承載了太多人的記憶，給我們這代人的童年刻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它究竟好在哪裡，時隔多年後有些影片還能讓我們記憶猶新，這是無數人都思考過的問題。

港片曾經展現出的世界看似離我們很遠，其實卻離我們近在咫尺。只不過曾經思考的深度現在達不到了，探討的話題現在無力探討了，表達的情懷也表達不了，或許這就是香港電影曾經的道。

世道是如何變壞的，我想是從吳宇森重新踏回香港電影圈那一刻開始的。

1985年，“票房毒藥”吳宇森被嘉禾遺棄三年後，從台灣回到香港准備再戰江湖時，他發現世道變了。

原來圈子裡的很多好朋友已經變成了陌路人，甚至很多人勸他不要再幹這一行。就算要幹，也應該多買點錄像回家去看，了解當前觀眾愛看什麼就跟著拍什麼。

在飽受打擊後，吳宇森用了如今大多數人都會用的精神雞湯來自我安慰：我堅信，雖然我的電影不賣座，但我依然是個好導演。

只不過，他比大多數人都幸運，這些話後來還能當作勵志故事說給別人聽，因為在眾多冰冷的嘲笑中，徐克的眼神顯得格外溫暖，給了他一個機會開拍《英雄本色》。

徐克給了他一個特權，鼓勵他將內心情感、奮斗過程、遭受白眼、奚落......總之，人生中的所有不痛快通通可以寫進劇本。

結果當然大家都知道，除了下面這張風靡至今的劇照外，還有那句經典台詞：

“我等了三年，就是想等一個機會，我要爭一口氣，不是想證明我了不起，只是要證明我失去的東西，我一定要拿回來。”

藝術來源於生活，又回歸於生活，吳宇森此刻成了最大的贏家。

臨近片尾小馬哥那義無反顧的調轉船頭，望著受重創的大佬他那撕心裂肺的呐喊，以及宋子豪為了兄弟前程自行戴上手銬並說了一句你是對的，無一不將兄弟情刻畫得淋漓盡致。

這也是江湖人的道。正所謂天高不算高，人心比天高，道大不算大，人情比道大。

《喋血雙雄》中，當小莊說：沒想到，最了解我的是個警察。全片的基情由此展開：一個受上級排擠的警察，一個被黑道追殺的殺手。一正一邪本是勢不兩立，卻同時被逼入絕境，命運的火花讓他們坦誠相見並肩作戰。

教堂、白鴿與槍林彈雨的修羅場交織在一起，也意味著重生和死亡。正邪不兩立本是這世間公認的道，兩人以身駁道，最終還是難逃人情。

王家衛的《旺角卡門》也是在講道，和一般黑道電影不同，主角不再大殺四方，只是失敗的小混混，在江湖的底層苦苦掙扎，面對失敗的生活不知所措，但他們依舊有夢想。

一無是處的蒼蠅哥讓人怎麼也恨不起來，“就算當一天的英雄，也不願當一輩子的狗熊”刺痛了多少還在為命運而苦苦掙扎的人，面對欺凌釋放出的那句“你食屎啦”讓人拍手稱快。

片尾華仔為了兄弟赴死的那一刻，王家衛更是用自己獨特的鏡頭語言，詩一般的畫面表現了出來，讓人惋惜卻又無可奈何。

小人物的江湖，以兩人而起，又以兩人而終。沒有善始，就不會有善終。

《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中，當令狐沖奮不顧身的那一躍，才發現再大的道在那一刻終究還是敵不過人情。

與東方不敗初次邂逅，是在那美麗的湖畔，一壺酒、一次對話、幾個微笑，兩個男人便“情愫暗生”，雖然在主流思想中有悖人倫綱常，但絲毫沒有違和感。

這裡也順便奉勸各位行走江湖嗜酒如命的老少爺們，沒有令狐沖那個酒量，就別像他那樣牛飲，會死人的。就算有那個酒量，保不齊遇見一個東方不敗，你也hold不住的。

詩一般的開始，本該有一個美妙的結局，卻因為師門仇恨兩人走上了對立。影片結尾時面對令狐沖刺出的那一劍，東方不敗不信地問了一句：你真的刺我？

質疑的眼神彷佛也在表達另外一層意思，你想要江湖，我便給你一個；你想要廟堂，我給你一座。告訴我，那突然刺來的一劍不是故意的好不好？

答案當然是不好，“我們之間沒有情義，只有仇恨。”事實真是如此嗎？

直到最後一刻，令狐沖還在滿懷期待的問：告訴我，你究竟是不是詩詩？只可惜，江湖從此去，一蓑風雨任平生，此次轉身後，也無風雨也無晴。

小時候看《黃飛鴻》認為它之所以能火，除了自帶霸氣的出場bug，黃飛鴻還特別能打，反正打就完事了。

如今才發現，《黃飛鴻》的思想水平起碼是一個本科生以上才有的歷史價值觀。

黃飛鴻深受儒家思想浸淫，以至於表現出的迂腐讓人氣得吐血：亂世中揚善卻不懲惡，扶弱卻不鋤強，無論是義和拳頭目，還是沙河幫趙天霸，他只想我抓住你，然後交給衙門處置。

同時他又有過人的胸襟和氣量，無論是敵人的挑釁，還是徒弟闖出來的禍，他都始終保持以和為貴的心態去消除誤會，能動口的盡量不動手。

這種典型的好人派，卻時常遭遇現實帶來的尷尬：抓到了壞人，鄉民卻不肯替他作證，救了即將被賣下南洋的婦女，卻被官府誣陷為刁民......

中西文明碰撞，在洋人的欺凌壓迫面前，隱藏在國民心中的自傲瞬間被激起一地雞毛：我們拳腳雖利，也始終敵不過洋槍洋炮。

不像如今某些的電影裡一個大俠空手入白刃打敗拿洋槍的壞人，然後對著鏡頭一個特寫怒吼一聲：還是老祖宗留下的東西管用。這種阿Q精神讓人哭笑不得。

洋人靠不住，朝廷靠不住，黑社會猖獗，內斗正歡，名不聊生，人民能依靠什麼，怎樣才能救國？答案是，拋棄阿Q精神，惟有自強。

同樣是徐克，在《笑傲江湖》中展現出了另外一種東西。

令狐沖看似放浪不羈與主流社會格格不入，但他知道什麼該抗爭，在原則問題上就算是師父也沒得商量，最後他撂下的那句：華山派不能為了個人的野心而犧牲。

在滿口仁義道德的派系斗爭和在壓得所有人喘不過氣來的政治立場面前，唯獨他保持了一份灑脫，最後才得以笑傲江湖。

對於廟堂勢力的描寫，《笑傲江湖》也算獨到。沒有宏大的場面，基本上所有精彩的瞬間都在小小的林家大院完成。幾番對話，相互試探，雖然古公公的閹黨勢力沒有全部出場，但卻讓人感到很恐怖，甚至是絕望。

尤其是古公公瞬間變臉時說那句，你要講國法，我就跟你講國法，如悶雷後的暴雨，來得那麼自然。“岳不群跪下接旨”，陰陽怪氣的腔調將官字兩個口刻畫得惟妙惟肖。

後來此類型的電影如《繡春刀》、《龍門飛甲》完全沒有這種神髓。盡管場面很大，特效很好，卻再也沒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那種壓迫感，甚至有些場景是在畫蛇添足。

《龍門飛甲》中，片頭就放出一艘豪華大船，不知道還以為是在拍攝中國古裝版的《泰坦尼克號》。

在《古惑仔》系列上映之前，在所有人的印象中，所謂的黑社會應該是如小馬哥那般，依靠亮眼的風衣，神乎其技的槍法，自帶的大義英雄光環，瀟灑地幹著違法的勾當。

1996年的香港街頭處於回歸前最混亂的時期，無數有著紋身、戴著耳環、玩打火機的青年湧上街頭，隨便拉一個出來問他們的偶像是誰，得到的答案肯定是陳浩南、山雞等人。

由於《古惑仔》系列對黑社會故事的刻畫過於真實，對暴力犯罪的直接代價描寫也無足輕重，很多年輕人將陳浩南的逆襲之路當作了勵志故事，紛紛效仿，甚至走上不歸路。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該系列電影的價值觀一直飽受爭議，帶來的社會負面影響讓導演劉偉強猶如過街老鼠。

不過如今來看，劉偉強挺冤枉的。

“******的當什麼老大，你看看他才二十幾歲，才剛剛結婚.....”望著兄弟大天二橫屍街頭，陳浩南無助加彷徨。

影片中很多這樣的細節描寫都在渲染黑社會就是一條不歸路。譬如大B哥、小結巴等人之死。

也有對人性的拷問：我是誰，我在什麼位置，我將要到哪裡去？也詮釋了什麼叫做進步：打打殺殺終究有玩完的一天，以前體恤加牛仔褲，現在穿西裝打領帶，斯斯文文的，這就叫進步。

後來《無間道》和《大只佬》探討的不再是如何從底層中拼殺脫穎而出，也不再是小人物的逆襲。

“誰了解生存往往比命運還殘酷，只是沒有人願意認輸.....”細細品味這首《無間道》主題曲，你會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無間道》上映時，香港雖已回歸五個年頭，但籠罩在香港人頭上的制度、文化“陰影”還未完全散去，首當其沖的電影行業可用慘淡來形容，以至於該片上映時連導演劉偉強都未對其寄予厚望。

然而，該片卻以5600萬港幣的票房，橫掃當年金馬獎、金像獎等諸多獎項，打破香港電影史的獲獎紀錄。

准確的說，這是一個關於生存的故事。警校大門關閉的那一刻，就分出了截然不同的兩條路，門外人想進去，門內人想出來。

門外人就算出身名門但轉生那一刻就注定了這樣的命運他無福消受。而門裡人即使被貼上好人標簽也始終無法改變出身。

沒有絕對的正邪之分，兩個被命運操控的天涯淪落人一步錯，接下來就是步步錯……最大的痛苦莫過於往事只能回首卻不能重選。如果非得要重選的話，代價就是拿命來換！

這也像佛家所說的種下什麼因就會收獲什麼樣的果，後來杜琪峰拍攝的《大只佬》將因果展現得更完美。

以印度殺人案為引子，大只佬協助探員李鳳儀破案的過程及其無果的愛情為主線，在佛像前癲狂最後大徹大悟，昨日因今日果，學會放下和寬恕。

整個影片讓人從頭到尾看著很壓抑，直到最後那一刻才豁然開朗：一個和尚、一個逃犯，深山老林五年，伸手是禪，放下也是禪。

生活中何嘗不是如此，成魔成佛一念之間，伸手是禪，放下更是禪。

大多喜劇電影一直都難逃一個怪圈，一邊票房大賣，一邊被詬病難逃低俗的標簽。

為什麼觀眾能夠接受這種低俗，因為這些低俗來自於底層生活，更容易引發共鳴，更重要的是有些低俗橋段能很好地反高尚。

“醬爆”的半個屁股，體現的是底層人民提不上的褲子，“少林功夫+唱歌跳”這麼有搞頭的事情，被一啤酒和一頓暴打就粉碎，體現的是小人物不配擁有夢想。

喜劇電影最大的成功不是觀眾看的時候在笑，看完還在笑。而是看的時候笑，看完之後就想哭。

送周星馳上神壇的是《喜劇之王》和《大話西游》。

《喜劇之王》中，導演問那句：“這個死跑龍套的，怎麼還不死？”“因為我設計的角色性格是比較調皮的，所以我內心的潛台詞是我還不想死”。

這讓人哭笑不得的場景反映出小人物在主流社會話語權的蒼白無力，一句我不想死喊出了多少小人物的無奈。

《大話西游》從一開始就笑料不斷，但是看到最後你怎麼也笑不出來，尤其是對於那些情瀆初開年輕人來說。

曾離我們僅一步之遙的人，一旦錯過，之後哪怕化身絕世英雄，身披金衣金甲，腳踏七彩祥雲，一躍十萬八千裡，也未必能追得回來。

三生有幸遇見，縱使悲涼也是情。 多年以後，才知道那個轉身有多難。這就是幻想中的愛情，或許在最美好的時候結束才能保持最初那份完美。

俗世中的愛情又是怎樣的呢？往往就如柳飄飄與尹天仇的對白那樣：“我養你啊”，“傻瓜，先顧好你自己吧”。

最近幾年，不管是《西游》系列，還是最近的《新喜劇之王》，都難以到達這樣的高度。

從愛上港片那一刻開始，我們就舉起了心中的意念刻刀，精心鐫刻著令我們內心深處癡迷的雕像。

如今，雖然意念的刻刀仍在，雕像的輪廓也清清楚楚，但怎麼也鐫刻不出那份完美。

作為電影人都難擺脫這樣一個魔咒：就算屬於自己的光環，戴久了基本上都會變成花圈。

“人生中的甜酸苦辣，都經歷過，其實我早都過氣了！”當鬢角斑白的周星馳說出這話時，影迷們唏噓不已，世上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韶華逝去，英雄遲暮。

對於那些電影人來說，易事，難事，興衰事，榮辱事，江湖事......到頭來只不過彈指一揮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