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本拼不過印度,創新拼不過歐美日

日期: 2021-09-24
新聞主題: 俄羅斯,英國,美國,越南,菲律賓,日本,韓國,印度,巴基斯坦,以色列,泰國,法國,澳大利亞,新西蘭,墨西哥,巴西,伊拉克

來源: 中國新聞周刊

  

  ((視頻截圖)2019年11月11日,國家醫保藥品目錄准入談判工作開始,五個專家組用3天的時間對150個品種進行准入談判。其中11月13日對藥品達格列淨片的談判,藥企代表 (左方) 報價每10毫克一片5.62元,專家組(右方)經過多輪“砍價”,最後以4.36元成交,被網友稱為“靈魂砍價”。)

  藥品集采三年之癢

  本刊記者/彭丹妮

  發於2021.9.27總第1014期《中國新聞周刊》

  2018年11月,國家醫保局在全國4個直轄市和7個副省級城市啟動帶量采購試點,簡稱“4+7”。至今,國家帶量采購已開展五輪,218個藥品進入集采。在地方,所有省份也正以獨立采購或跨省聯盟采購的方式開展帶量采購。

  當越來越多的藥品、醫療器械動輒比過去便宜一半、甚至90%以上的時候,集采不僅重塑著上游的行業格局,也影響著醫生的臨床醫療行為。

  由於一些藥品價格在集采談判時被壓得很低,“靈魂砍價”成了集采最亮眼的標簽。但在集采之後,患者能否用上值得信任的、供應充足的藥品和醫療耗材,中國仿制藥企是否還有利潤、有能力轉向創新,是需要回答和有待觀察的問題。

  集采之後的斷供現象

  近日,因中標藥品布洛芬緩釋膠囊在山東省未按約定供貨,華北制藥被國家藥品聯合采購辦公室列入違規名單,並被取消在2022年5月10日前申報國家集采的資格。

  這是國家集采中,企業因斷供第一次受到如此重的懲罰。而被罰的華北制藥出身不凡,其前身華北制藥廠,建於1950年代,開創了中國大規模生產抗生素的歷史,被稱為“共和國醫藥長子”。華北制藥是在2020年8月20日的第三批國家集采中中標的,盡管其中標的布洛芬價格是四家中標企業裡最高的,達0.268元/片,但降幅仍達到了50%。

  

  (展會上的華北制藥展區。圖/IC)

  對於斷供問題,華北制藥解釋稱,因擴張產能需要的時間周期較長,又趕上今年年初處在石家莊疫情風暴眼等原因,其產能跟不上,無法完成布洛芬的協議供應量。8月11日,經與山東省醫保局溝通,華北制藥提出放棄中選資格。隨後,珠海潤都制藥作為替補企業,為山東省供應布洛芬緩釋膠囊。

  王冬是國內一家上市制藥公司經營部門的經理,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中標之後,除了面對需求量暴增帶來的產能挑戰,藥企在生產中的確面臨著原料藥短缺、環保或疫情等不可抗力帶來的短期停產風險。此外,利潤下降也在改變過去的配送模式,所有這些影響,最終都會傳導到醫療機構。

  2020年11月,在浙江的省級帶量采購中,蘇州東瑞制藥有限公司申報的注射用頭孢美唑鈉中選。但今年4月,該公司卻拒絕履行中選義務,原因是原料短缺,停止藥物供應。2018年,信誼天平藥業以原料藥價格上漲、中標價格低為由不能正常供應藥品,被遼寧省集采辦警告。

  南京樂藥創投合伙人郭新峰是產業政策專家,有時會給合作的藥企制定集采投標策略。從他掌握的情況來看,集采斷供是多方面的原因。比如,雲南、貴州這樣的偏遠省份,經常會出現因為配送不及時導致的短缺。在產能方面,按要求,各省一般會要求中標企業先按照集采量的30%~50%供應,剩下的再陸續供應。有些企業短期內可以滿足需求,但是降價之後,往往會使臨床的實際需求量幾倍、十幾倍地暴增,而車間一時無法擴大產能,就會出現斷供。

  為應對斷供的風險,國家集采政策也在不斷調整優化,“4+7”帶量采購時,單個藥品實行獨家中標,此後,入圍廠家數量持續增加,到第五批集采時,已經最多允許10家企業入圍。但這只是全國層面的增加,具體落實起來,會由這些中標企業來“瓜分”全國各個區域。郭新峰解釋說,在一個省或者一個區域,按國際慣例,還是獨家供應,否則可能會出現混亂,比如醫療機構到底用哪家的藥品,不同藥企的中標價不好協調等問題。

  王冬說,其實在每一輪集采中,都會有斷供現象。一般中選企業斷供,醫保局允許醫院自主采購替代產品,但要優先從備選企業采購,且要求自主采購的藥品也必須已通過藥監局的仿制藥一致性評價。一般情況下,發生斷供的藥企會與地方醫保局主動溝通,雙方會在省級層面就把問題解決了,不會讓事情搬到明面上來。

  隨著集采的深入及常態化,集采後環節的問題在紛紛冒頭。2020年11月,冠脈支架的集采中標價,從此前均價1.3萬元下降至中位價700元左右,平均降幅94.6%。到了今年元月底,河南一家地方三級醫院的心內科逐漸開始將心臓支架更換為集采中標的產品。該院一位心內科主任醫師說,一開始要什麼型號沒什麼型號,貨缺得厲害,現在情況好一些了,但是,各種型號的供貨量還是比不上集采之前。

  這位心內科醫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做心臓介入手術,需要的支架型號很多,長的、短的、粗的、細的,原來是經銷商主動提前在醫院備貨;現在反過來,是醫院根據常用的型號、數量,提前跟廠家訂貨。但問題是,經銷商沒有像以前那麼積極了,能夠做到隨時補貨。與此同時,心臓支架價格降下來以後,現在這位心內科醫生要做的手術更多了。去年他所在科室大約完成了300例心臓介入手術,今年才到6月底的時候,科室已經做了270多台手術。

  9月6日,天津市醫藥采購中心發布了《國家組織冠脈支架集采平穩實施中選產品供應充足》一文。文中指出,集中帶量采購改變了原有的流通模式,需要生產、配送、使用等各方加強協作,改變長期形成的習慣,適應新的機制,在磨合過程中也暴露出一些問題,有些問題因改革而受到格外關注。

  根據該文,具體有兩大問題,一是集采前支架價格虛高,支撐了配送企業提供“隨叫隨到”、隨時補貨加贈送的“保姆式”服務。集采擠出流通環節灰色費用後,生產廠家、配送企業和醫院回歸正常、平等的購銷關系。目前,供應鏈上各相關方的銜接仍在相互適應中,也使個別型號支架出現臨時性緊缺。二是部分醫院高價藥物球囊使用快速增長。對於中選支架供應問題,聯采辦一直在會同相關部門、企業和醫療機構努力解決,已經取得明顯改善,下一步,將協同各方采取針對性措施。

  

  (黑龍江一家生物制藥公司的生產車間內。圖/新華)

  大殺價後還有利潤嗎?

  “斷供”的背後,往往是利潤驅動所致。支架集采後,從均價1.3萬元下降至幾百元,廠商真的虧損了嗎?對此問題,國家醫保局相關負責人曾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說,在集采前,醫保局作了調研,根據國內企業財務報表、國際比較價格研究與財務成本分析的結果,發現支架成本價其實遠低於集采最低價。

  華北制藥斷供後,外界也有一種猜測,是因為布洛芬集采中標價格低、無利可圖,因而藥企沒有生產和供應的積極性。畢竟,就像俗話說的,無利不起早。

  王冬算了一筆賬:布洛芬的原料差不多是100~120元/公斤,每公斤大約可以生產3300粒,一盒藥的原料成本一塊多錢,再加上人工、能耗、輔料、包材,共計大約兩塊多,而華北制藥的中標價是一盒8塊多。也就是說,布洛芬中標,對華北制藥應該不是一樁虧本生意。另一家中標布洛芬的企業易亨制藥的一位高管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們企業不存在中標之後出現虧損的情況。

  國家聯采辦8月24日回應該事件時稱,國家集采堅持市場在價格形成中的決定性作用,各市場主體具有平等的競爭機會,同時在采購標書中要求企業不得低於成本報價。郭新峰也說,每次國家集采完成以後,對於中標產品,都會有成本調查表下發給企業,如果發現低於成本報價,會取消集采資質。

  王冬則表示,目前集采中標的218個藥品,中標價格有低於成本的,也有高於成本幾十倍的,成本與報價之間的利潤空間差別很大。他舉例說,降血糖藥物二甲雙胍中標價大致與成本持平,沒有利潤。而幾乎所有中標的滴眼劑產品,雖說比以前價格壓低了很多,但利潤空間還不錯,因為這類產品單支生產成本不會超過1元,中標價基本在每支5~8元。

  “我感覺有10%左右的產品肯定是虧的。”他指出,如果一個集采品種,有6家以上企業參與競爭,殺價就比較猛。二甲雙胍的普通片劑,當時參與報價的有20多個企業,中標後的企業基本上沒有賺錢。而競爭少的品種,降價就更溫和。

  “如果吃一盒藥,價格還不如一碗米飯貴的時候,我們不禁會懷疑,哪個環節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一位泌尿外科醫生這麼表達對集采後藥品質量的擔心。他說,雖然自己不是學藥學的,但在業內會議上也聽說過,一款藥品裡加的輔料,貴的每噸賣一萬元,便宜的每噸只要一千元。

  “沒人敢在質量上動手腳。過評之後,不管賺錢還是不賺錢,肯定要保證質量的。”王冬很堅定地說。今年6月9日,國家醫保局發布《國家帶量采購中選仿制藥療效與安全性評價的真實世界研究報告》,基於超過11萬份北京三甲醫院真實病例、跨度達兩年的研究,報告顯示,14個第一批集采中選仿制藥與原研藥在臨床效果和使用上具有等效性,不良反應也無統計學差異。

  2017年,當醫藥代表吳雨馨加入恒瑞時,在她銷售的三款藥當中,有一款叫鹽酸右美托咪定注射液,是全國主流麻醉用藥之一。麻醉產品線是恒瑞醫藥重要領域之一,過去,恒瑞在右美托咪定注射液的市場上一家獨大。國內樣本醫院數據庫顯示,2018年,恒瑞右美托咪定注射液在樣本醫院的銷售額占比高達81%。

  但在2018年,恒瑞的這款藥未能進入集采,反而是揚子江的同款藥物因首家過評順利進入集采,且因為沒有競爭,價格並未下降,中標價133元/支,比恒瑞此前多年的市場均價120多元還要貴。集采後的2019年,恒瑞的右美托咪定注射液在國內樣本醫院銷售額占比下降到51%,而揚子江占比上升到36%。

  在一些藥品集采中,極低價中標並非是游戲規則造成的,也是藥企選擇的一種市場策略。比如,正大天晴的乙肝抗病毒藥物恩替卡韋分散片第一輪集采中標時,0.5mg/片報價0.62元,降幅高達94%。一位藥品領域的業內人士說,正大天晴低價保中標,不是為了賺錢,而是因為該公司有龐大的肝病藥市場,要維護醫生關系,未來還要推出第二代、第三代肝病藥。而像齊魯制藥這樣的國企,低價投標,考慮的不完全是經濟效益。“如果有的企業沒有任何組合策略,那就只能還是盯著價格去玩。”他說。

  中國醫藥企業管理協會常務副會長牛正乾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國家醫保局的目標並不是唯低價,因為當整個行業都沒有合理利潤,這個產業就會消失,這並不是國家想看到的。集采政策背後更深的用意,在於政府需要摸清楚,藥品價格究竟能降到什麼程度,然後給醫保支付制定一個比較可靠的參考標准,而國家集采通過公開競爭,正是一種比較理想的手段。第五輪國家集采結束後,國家醫保研究院價格招采室主任蔣昌松說,這一輪出現極高或者極低報價的情況比較少,說明隨著集采的推進,企業集采經驗更豐富,報價也更理性。

  低價中標後,保證企業還能賺到錢的一個外部條件,是在完成采購協議的過程中,企業不要遇到大的市場波動。多位業內人員指出,原料藥價格暴漲是帶量采購後,藥企普遍面臨的灰犀牛事件。有藥企高管曾提及,有些原料藥藥廠會專門抬高中標品種原料藥價格。王冬說,原料藥市場是一個全球供應鏈,說漲價就漲價,起伏很難控制。遇到這種情況,中標企業只能認虧,默默流淚。

  

  編輯(江蘇南京市一家醫院裡“醫藥代表禁止進入診療區域”的警示牌。圖/視覺中國)

  仿制藥的錢不好掙了

  由於國內藥企的產品多為仿制藥,所以國內公司參與集采的前提,是藥品通過國家藥監局的藥物一致性評價。一位江蘇省某腫瘤藥物銷售經理說,圈子裡面流傳著一句話:參加一致性評價是“找死”,不參加一致性評價是“等死”。背後的邏輯是,不參與集采,就是把某個藥品的大市場拱手相讓了,參與集采,利潤空間又被壓縮得很厲害。

  在2019年中國醫藥戰略大會上,亞寶藥業董事長任武賢坦言,集采之後,仿制藥高毛利時代已經結束。在集采第二次招標以後,他的企業內部也進行了一次研究,“原來我們計劃要做一致性評價的品種有30多個,但現在我們根據實際,將這個數字縮減了一半。一個產品做一致性評價的支出往往高達千萬元,但今後可能三年、五年,甚至永遠都收不回投資成本,所以做仿制藥我們也得慎重。”

  價格下降之後,一些中標的企業,以價換量沒有帶來銷售額增加,財報可以簡單歸納為增收不增利,有一些反而出現虧損。恒瑞曾是中國仿制藥龍頭,2018年,仿制藥為公司貢獻了86%的營收。然而,此後,恒瑞進入國家集采的仿制藥共有28個品種,中選18個品種,中選價平均降幅72.6%,對業績造成較大壓力。

  恒瑞今年8月19日的半年報披露,2021年上半年,恒瑞實現營收132.98億元,同比增長17.58%;但淨利潤同比只增長0.21%。該公司財報稱,受帶量采購的影響,公司傳統仿制藥銷售收入下滑。其中,第三批國家集采中標的6個藥品從2020年11月開始執行,使得今年前半年銷售收入環比下滑57%。

  王冬具體解釋說,集采之前,恒瑞的右美托咪定注射液和苯磺順阿曲庫銨大概一年合計有30億元的市場份額,而支撐恒瑞業績的重磅產品——造影劑碘海醇和碘克沙醇,此前一年差不多收入40多億元。集采之後,恒瑞的碘克沙醇和右美托咪定注射液未中標,這兩個原先均屬市場份額第一的品種,被其他競爭對手瓜分;而苯磺順阿曲庫銨和碘海醇雖進入集采,但價格又大幅下降。僅這四個品種,就對恒瑞造成了大概60億元的損失。

  今年8月,中標支架集采的微創醫療公布了財報,其2021年上半年業績虧損預期9000萬至1億美元,大幅高於去年同期,主要歸因於冠脈支架帶量采購的降價影響,及研發投入的同比顯著增加等。

  集采之下,藥企並不都是“哀鴻遍野”。國內一家仿制藥龍頭企業在回復《中國新聞周刊》的采訪中指出,利潤下滑的大多是原本市場占有率較高的、集采未中選的品種;對於原本市場占有率較低、但集采中選的品種來說,是利潤增長。

  四川匯宇制藥憑著一款藥物入圍集采,今年成功登陸科創板,被稱為帶量采購受益“第一股”。該公司於2017年9月取得一款抗腫瘤藥物、注射用培美曲塞二鈉的注冊批件。當時,這款藥80%的市場份額被豪森藥業、齊魯藥業與原研廠商禮來瓜分,匯宇制藥的市場份額不足1%。

  然而,2018年底,作為該品類唯一通過一致性評價的仿制藥,匯宇培美曲塞二鈉獨家中標。在此背景下,匯宇該藥物的銷量由初入局的一年2.58萬支,暴漲到2020年上半年的超112萬支,銷售收入達到12.36億元。

  像匯宇制藥這樣的幸運兒並不多。曾經有醫療垂直媒體整理了“4+7”入圍的25個品種中的24個,對比這些藥品在2019年和2018年的銷量和銷售收入,發現21個品種的銷量都環比增加了,但其中只有7個藥品銷售額是正增長,其中,吉非替尼銷量增速最大,比前一年多銷售了71%,但銷售額卻下降了13%。

  整體來看,仿制藥的蛋糕無疑變小了很多。郭新峰估計,去年化學藥中的仿制藥市場萎縮了1000億元左右。當然,這原本就是帶量采購的目標之一。牛正乾表示,帶量采購主要是影響仿制藥,而仿制藥的成本優勢是非常重要的,其核心是用較高的管理和生產效率,來降低成本,在全球都是這樣。如果不具備成本優勢,就要轉型到創新藥或者其他大健康領域,如果不能,就面臨自然淘汰。

  

  (2021年1月22日,江西撫州市的一家藥業公司,工作人員在全自動化流水線上生產一款仿制藥片。圖/中新)

  大分流

  眼下,中國制藥行業將會經歷一段轉型的陣痛,何去何從出現分化。

  郭新峰分析,就好比原來是10個人吃10個包子,現在就剩下3~5個人吃10個小饅頭了。對此,有些企業選擇退出,改變賽道,比如研發創新藥,或者放棄主流的公立醫院市場,走向藥店、電商等渠道;還有一些企業決定繼續游戲,比如,一些企業原本就是原料藥巨頭,有成本優勢,如果中標又可以利用集采的銷售渠道。

  浙江華海藥業便是加碼仿制藥的一個典型。作為全球最大的普利類、沙坦類藥物原料藥巨頭,憑借原料藥制劑一體化的優勢,截至2020年底,華海藥業在前三輪國采中合計12個品種中標,中標品種數量位居企業前五,是少數的“大贏家”。華海藥業公告,2020年營業收入為64.85億元,同比增長20.36%,歸母淨利潤同比增長63.24%,而國內制劑及原料藥銷售大幅增加是其業績增長的主要原因。

  仿制藥市場大幅收縮之後,恒瑞開始集中資源在創新和國際化兩方面發力。今年上半年,恒瑞研發投入25.81億元,同比增長38.48%,同時,創新藥銷售收入占整體營收約四成,其營收結構正在更迭。恒瑞是仿創結合的代表。

  而一些傳統大型仿制藥企的做法,則是推進多款藥品過一致性評價、積極中標,多將“小饅頭”收入囊中,在未來幾年中繼續依賴仿制藥創收並慢慢壯大,這類代表包括石藥、倍特、齊魯、中生等企業。

  出於全球定價策略的考慮等原因,一些外企對集采的態度不是很積極,而是轉向其他賽道。阿斯利康、羅氏、默沙東等跨國藥企,早在幾年前就開始布局院外市場。以第一輪集采品種降脂藥瑞舒伐他汀鈣為例,原研廠家阿斯利康落選後,選擇發力零售市場,今年第一季度,該藥品在藥店的銷售額達到4.1億元,同比大增七成。

  與主要玩家們進擊的態勢相比,一些老藥企風光不再。就在華北制藥收到國家集采的首張“斷供罰單”的同時,8月23日,方大鋼鐵全面收購東北制藥,國資徹底退出東北制藥。郭新峰說,東北制藥沒有幾個品種過一致性評價,即便過評的產品,也沒有趕上國家集采,越來越被動。一些小藥企,因為無力投入高達幾百萬甚至上千萬的資金做一致性評價,不能在集采中分到一杯羹,慢慢地就萎縮、淘汰了。

  王冬說,中國有著多於實際需要的仿制藥企業,2000年~2015年間,國內一個仿制藥企業,沒有多高的技術含量,十幾年如一日,不做研發,靠著幾個產品賺錢,一年收入幾億元甚至20億元,這種情況在全球都是很少見的。“中國醫藥行業,成本拼不過印度,創新拼不過歐、美、日,怎麼向前發展”?

  2019年,曾經在電子行業一家全球龍頭企業從事多年采購工作的袁曉加入一家藥企擔任高管後,他越來越感到失望。“和電子行業相比,制藥行業太低端了。”就拿研發來說,雖然這家上市藥企被稱作高新技術企業,但他看到的是,把原材料拿過來簡單攪拌一下,改一下原來的配方,就是一個所謂的新藥,其實只是在低端生產,“根本沒有什麼創新”。

  袁曉說,電子行業如果有超過3%的純利潤,大家都樂開花。因為利潤低,所以老板不敢在哪個環節出錯,但是藥企可能利潤高很多,所以就不太重視人才和管理。公司沒有一個博士,留不住人,大約每三個月就流失掉一批員工。生產理念也很落後,質量控制管理,本應是藥企的生命線,但公司卻做得很差,比如負壓無塵室需要一直有人監控、記錄,公司沒人在意;抽檢頻率、ISO質量體系意識,都比電子行業差很多。

  袁曉所在的公司2020年的營收不足10億元,屬於中小規模藥企。王冬對此分析,該公司後續沒有新產品,老產品營收一般,沒有什麼未來,集采對這類公司的沖擊會比較大。去年年底,因為新冠疫情、利潤下滑等原因,該公司每個部門大約裁員了30%。

  袁曉所在公司的情況代表了一批中國藥企的現狀。帶量采購加速了行業的洗牌,進一步提升了市場的集中度,也被認為有利於倒逼行業創新。不過,王冬說,醫藥行業忽然之間政策就變了天,國內藥企過去更多還是做仿制藥,現在仿制藥戰場競爭升級利潤驟降,而創新又跟不上。

  8月9日,國家醫保局在一封答復政協提案的函中寫道,總的來說,國家組織藥品集中帶量采購通過改革釋放了降價空間,引領企業從銷售手段的競爭轉向成本和質量的競爭。2020年,A股醫藥上市公司銷售費用近5年來首次呈下降態勢,比2019年減少6%,研發費用比2019年增加22%,表明藥企正從重銷售向重研發轉變。

  

  (河北石家莊市一家藥企的藥品制劑生產線。圖/新華)

  上海市衛生和健康發展研究中心主任金春林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原來仿制藥利潤很高,大家不願意花大精力去挑戰創新,一些中國藥企的研發投入率非常低。他統計了2020年度全球處方藥銷售額前50的公司,雲南白藥排名37,但是其研發投入僅占到年銷售額的0.5%,而美國禮來、諾華、阿斯利康等巨頭藥企的這一指標在20%左右。當然,創新這條路並不好走,而且過去幾年,支撐中國藥物創新的主要是資本市場投資,集采只是其中一個倒逼因素。

  “同寫意”是一個新藥研發論壇,會員中有約200家醫藥研發企業。創始人程增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從去年開始,在各種圈內人的會議上,大家開始重點討論的一個問題,就是在帶量采購、創新藥醫保談判等一系列以控費為特征的醫保政策之下,創新藥該如何做?

  醫保是中國藥品最大的支付者,而且醫保改革中的一個內容,就是通過仿制藥降價、原研藥替代,節省醫保基金,用於支付專利藥、新藥。不過,程增江說,相比較美國,中國的醫保市場太小,而且醫保局傳遞了一個明確的信息,一旦一些藥品是相似的,必然就要遭遇集采。“國家集采之後,市場和媒體都在說:仿制藥不掙錢了,創新藥才是未來。藥企就嘩嘩地換到創新藥賽道,結果因為同質化競爭、低水平重復,又變成了准仿制,最後就是高投入、低回報。”

  以近年來熱門的抗腫瘤創新藥物PD-1為例,他說,大家以前認為,這應該是個千億元級別的市場,結果發現,因集采壓低了價格,市場規模只剩不足百億元。2020年12月的醫保談判之後,國產四款PD-1均進入醫保目錄,以恒瑞PD-1為例,其降幅超過80%,每年治療費用從11萬元降至1.5萬元左右。創新藥進入醫保是通過國家醫保談判,但它的邏輯與帶量采購一樣,都是“以價換量”。

  “PD-(L)1的醫保目錄談判從側面證明,同質化的創新會遭遇市場慘烈的競爭。PD-1有幾十個產品在研,十幾個產品申報,不降價豈不違反了經濟學規律?只要是有多個競品的,作為買方或支付方肯定要選擇物美價廉的產品。”中國醫藥創新促進會執行會長宋瑞霖今年年初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如果是唯一的創新藥,醫保支付不起,患者自付也要花大價錢來買。

  金春林說,中國當前的創新藥並不是真正的顛覆性創新,都是可以被復制的,國產PD-1屬於me-too類藥物。國內的創新藥企絕大部分還處於fast-follow(快速跟隨),有一點類似於創新性仿制,真正的源頭創新,應該是能直接獲得美國FDA的批准在美上市並在國際市場上賺錢。然而,對於國內藥企來說,這個“快速跟隨”的過程,便是必經之路。

  有醫藥圈內人士將2021年8月19日這一天稱為“黑色星期五”。當天,“醫藥一哥”恒瑞半年報發布,受到集采重創,其淨利潤接近零增長,成為該公司近18年中,淨利潤率最低的一次,恒瑞當天開盤跌停。程增江就說,“行業裡面就感到很悲哀,覺得恒瑞都做不好,其他藥企又怎麼會做得好?最近醫藥股長期持續下跌,投資者不太願意把錢放在醫藥賽道裡了。”

  程增江因此擔心,中國藥企剛剛開始從仿制向創新轉型,一下子采取這種“急刹車式”的辦法,將產品利潤拉得很低,企業恐怕沒有資金和積累進一步投入新藥研發。宋瑞霖也指出,藥品是特殊商品,如果集采過分追求低價,使生產者無法獲得合理利潤,不僅會使行業無法發展,創新無法延續,更會使市場供應不可持續,最終傷害廣大患者的用藥可及,這是需要高度關注的。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根據今年1月28日國務院發布的《關於推動藥品集中帶量采購工作常態化制度化開展的意見》,集采結束試點階段,進入常態化。有專家分析,兩年之內,占用醫保基金80%的全部藥品和耗材都將納入集中帶量采購范圍。凡是價格虛高、銷售成本高、有價格水分的產品,都會被納入集采。

  “坦率地說,讓基本醫療保險完全承擔支持創新的責任,可能也承受不了。”宋瑞霖打了個比方,現在把醫保比做一頭奶牛,誰過來都想從這一頭牛身上擠奶,奶水很快就會被擠幹。企業要想發展創新藥,也不能完全指靠醫保支付這塊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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