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他的目光是未来 (发表于21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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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扇门打开的一刹那，只觉昏暗的屋子里发出一阵祥和的光芒，他庞大、圣洁、慈祥地端坐在屋的中央，面带微笑地俯视众生。于是，你所有的愁苦、悲哀、不幸、疲惫都忘记了，都融入这充满智慧与理解的目光之中；你只觉得自己满心的快乐，满怀的慈悲——那是另一度空间的感觉；那是佛家未来的样子；那是拉萨哲蚌寺的强巴佛。

这段文字，是六年前去西藏的旅途笔记里记下的。多年来，心中未曾忘记过当年的震撼。那尊佛像，那尊心中灵动的佛像，仿佛是一个完美的象征。无论在何处看见他的映像，会立时分辨得出，并一如既往地肃目。

这次友人安排的拉萨节目里没有哲蚌寺，停留的时间太匆忙。七月的拉萨，雨季似乎提前到来，中午以后，天又下起了雨。我毅然决定，取消罗布林卡，打车去哲蚌寺。友人叫我给出一个理由，我说，“那里，有一尊佛……你不会后悔的。”

拉萨往西南方向十公里，印藏大道右侧的大山坳里，远远便可望见如村落群般散落的寺庙。我叫司机不要直驶进哲蚌寺的大门——村落本是不需要有门的，“大门”全因旅游的目的。我们到了哲蚌东面的一个小得在几乎所有旅游介绍资料上也找不到的寺庙——乃琼。

当年，只因忘情于巍巍大山上的阳光，巨石，玛尼堆，经幡，顺着那条被朝拜者走出来的山道一路走去哲蚌寺，便误入了这里。残破的地方，上下左右地悠转了好久，才在一间寺里见到一个专心雕刻酥油花的年轻喇嘛，我的到来惊动了他，他憨憨地对我笑笑，我们的谈话，便由酥油花开始。他的汉语，仅限于“你叫什么名字？”和“你从哪里来？”他的英语，有他身旁放着的全国统一初中英语第三册的水平。我问他这是什么地方，然后我的笔记本上便有了那个好听的名字“Nijiong”。在那个并不用赶路的时候，我坐在蒲垫上，吃力而开心地和他交谈了整个下午。然后他戴上我的遮阳帽和太阳镜，依旧身着猩红的袈裟，我为他拍了一张照，他拿起笔在我的笔记本上认真地用飘逸如天上白云般的藏文写下他的地址。我要走了。他找出一块用牛皮剪出的栩栩如生的牦牛郑重其事地送给我。这个手巧的小喇嘛！我比划着说我要将这个牦牛缝在我穿的T恤衫的胸前，我们各自又好一番感动。

再朝着原来行走的方向，终于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哲蚌寺房屋群落中央，并没有买门票。夕阳已经将人影屋影拉下长长的线条。主庙都已经关门。拐上狭窄楼梯的二层天台，有两个外国人在一间窄门前央求喇嘛开门给他们看一看，我好奇地参与……于是，在那扇门打开的一刹那，昏暗的屋子发出一阵祥和的光芒，震慑了我们所有人。

他在微笑，永远地微笑。

他在注视，深情地注视。

一切都发生过了。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目光。一切他都明了。而他，却纯真如孩子，从容超然地端坐在那里。

还是走原来的路径。

再次去拜访Nijiong，这一次，见到一个焕然一新的寺庙，还知道了他的中文译名：乃琼。可是，那个小喇嘛，六年过去，我们已经再也不认识对方。寺庙开始了收门票，用藏文、英文写着：每个外国人收费10元。我疑惑我的定位，喇嘛到是很干脆：你不是藏人当然要买门票。我没有进去。

再一次走在那条粗犷美丽的山路上，不长的一段路我却由于高原反应走走停停，步履缓慢。路上时而阳光明媚，时而遍洒雨点。有藏人随意地躺着休息，或坐着喝酥油茶，玛尼堆年复一年地增高，座座相连成了一堵神圣的墙，那便是人世与天地神袛的界线和交汇点，是陪伴我路途的旖丽风景。

很轻易地，我们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哲蚌寺房屋群落中央，没有买门票。石头房子一如当年，窗外的鲜花一如当年，院内的杂草一如当年。这里，强盛时候达七千七百名僧人的寺庙，在这个下午，宁静得让人心颤。时光，在哲蚌寺里行走得极为缓慢。风风雨雨的六年，一件件一桩桩在我的记忆里的往事，在哲蚌寺里不用再提。

又是已经过了五点以后，我有点记不得该怎样地兜转才找得到那尊未来佛，这时，一个喇嘛无声地出现了。他也不多问什么，向我挥挥手，指指上面，“强巴佛，强巴佛。”仿佛知道我是朝圣而来。我顺着他指的路向上走，问，“你可不可以带我们去？”他犹豫一下，同意了。

果然，窄窄的门又已关上。但是没锁，我央他打开，他不敢，费了好大工夫叫来了管事的人亲自来开门，我对友人说，“是的是的，我记得了，就是这里了，那种光芒……”门打开了，友人走了过来，他已经知道自己将要看见什么，仍止不住一声低叹。

我向他走了过去，不知道该不该跪拜。我心中并无所求，但似有满心的话要倾诉。他的目光，湛蓝如海，收进了我能够有的全部思绪。光芒四射着的，是他的博大，沉着，伟岸，慈爱，和理解。我又呆在了那里。

这是强巴佛即弥勒佛八岁的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