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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首页 -> 温哥华不眠夜

闷的话就看看吧!看完应该可以(吐的)很痛快的!//不吐不快么 (发表于18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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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正文
pojieying
(只看此人)




文章 时间: 2005-10-21 02:07 引用回复
  黄昏的时候,雪下得更大。
  我深一脚浅一脚在在雪地里走着,有点担心。地图上指出的那个村庄怎么还没到?根据图

上的指示,我该早就到了。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一场大雪使我迷路了。
  水不成问题,到处是雪。但食物只有两个干馒头。如果我找不到有人的地方,那么我的生

命只怕可以用分来计算了。
  转过一个山嘴,突然一朵灯光跳入我的眼眶。我又惊又喜,加快了步子,走上前去。
  这是个小小的草庵,其实也不比一个凉亭大多少。在庵门上,挂着块白木的匾额,上面写

了三个字:“活埋庵。”
  这个阴森森的名字并没有让我害怕,我知道这是一个古代的志士给自己家取的名字,以示

异族定鼎后与之的不妥协。这庵中,只怕也是个对现实不满而逃禅的人吧--如果能够和他清谈

一夜,但也不枉此行。
  我叩了叩门,道:“请问,有人么?”
  里面有个人应道:“进来吧,门没闩。”
  我推开门。
  里面只有一枝蜡烛,照亮了门口的一小方地。一个老僧坐在角落里,在夜色中,模模糊糊

地看不清面目。
  “施主,请坐。”
  在他面前,有一个蒲团。我盘腿坐了下来,道:“大师,我迷路了,请让我借住一宿吧。


  这和尚袖着手,一动不动地坐着:“施主这样的天气还要在外奔波,真是辛苦。”
  我只是淡淡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不外三毒。经曰:能生贪欲、嗔恚、愚痴,常为如斯三毒所缠,不能远离获得解脱。施

主三思。”
  “大师一语如棒喝,然天下事,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一动也不动,只是道:“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我道:“大师佛法精深,但我只是个俗人,娑婆世界,于我等如四圣。”
  他抬起头,又道:“一切色相,皆为虚妄。施主想必读过佛经,可曾修过五停心观?”
  我道:“不曾。然天下不净,我自洁净,人无慈悲,我自慈悲,大千之中,因果不昧。”
  “施主有大智慧,”他已没有了笑意,“不过施主,你可愿听我说个故事么?草庵无茶无

酒,只好借清谈销此长夜。”
  我坐下来,把背靠在墙上,让自己舒服一点,从包里摸出一个馒头,道:“大师请讲。大

师可要来个馒头?”
  “口腹之欲,最能损人。施主又着相了。”
  我也笑:“有相则着相,若无相可着,却又如何?”
  “存此一念,即是有相。”
  我伸了个懒腰,咬了口馒头,道:“大师之言,犹是皮相。六祖曰:外离一切相,名为无

相;能离于相,即法体清净。我心中纵存相之念,又何必强求无相?如此馒头,是为有相;吃

下肚去,仍是有相。然我心中已无此物,便为无相。”
  他道:“施主所言,也不过口头禅。”
  我道:“口头也罢,心禅也罢,只是表业,还是听听大师的故事吧。”
  “那么施主且安坐,听我说吧。你可知我俗家是距此三十里外的一个名门望族,方圆百里

,都是我家产业。只是我家人丁实在不旺,一门中只剩我一人。”
  我道:“那大师为何抛家为僧?”
  “在我十九岁那年,一位世叔为我说了门亲事,是北山成德堂白家的三小姐。她是这里有

名的美女,当时我可说是春风得意,事事趁心。”
  我忍不住笑了:“大师当年,还是个风流年少。”
  “可是婚后不过三个月,一场大病夺去了我妻子的性命。”
  我收敛起笑容:“抱歉,大师。”
  “不用抱歉,凡有相者,皆是虚妄,所谓哀乐,都如过眼云烟,哀便如何,乐又如何,不

过心中一念而已。”他袖手坐着,真如佛龛里的一尊佛,“那年我十九岁,正是不知天高地厚

的年纪,觉得她死后,世界于我已毫无意义,因此,我在我家的祖山上挖了一个深洞,叫人把

妻子的灵柩抬进去,然后。”
  他顿了一顿,才道:“我把所有的人打发走了,然后点着一盏灯走进去……”
  
  我把所有的人打发走了,然后点着一盏漆灯走进去。
  这洞我叫人挖得很深,走进去足足走了半天。天很冷,山洞里尽管土壁的泥都已冻住了,

可由于和外面不通气,所以不算很冷。
  她的灵柩已入在里面的一间小室里。朱漆的灵柩,非常大,是我让柳州匠人特制的,柳州

出好棺材,这具棺材也是用的万年阴沉木。据说,阴沉木是从水中取出,做成棺材后,每年沉

入地底一尺,十年一丈,千年百丈。
  我坐在她灵柩边的一张椅子上,点着了搭在灵柩边的一根火线。那点火星在地上跳跳跃跃

,好象一朵鬼火,向外飞去。
  随着一声巨响,进来的甬道整个崩塌了。现在,只有她和我,在这个深深的墓穴里。
  我从怀里摸出一瓶酒。在昏暗的漆灯下,那瓶中的酒也似在流动,幻出异彩。听说,鸩酒

洒在地上都会起火,在瓶中,那也如个不安份的妖魔吧?
  “饮吧。”
  仿佛有一个人在黑暗中以一种甜蜜的声音对我说。
  “饮吧,醉于那醇酿中,好忘怀人世。”
  我伸出手,拔去了瓶塞,默默道:“等等我吧,如果黄泉路上你觉得孤单的话。”
  --你不想再看我一眼么?我的眼如暗夜里最亮的星,我的长发好似鸦羽,我的嘴唇也甜如

蜜?
  在漆灯的光里,我仿佛看到了她,好似生前。她的肌肤依然白皙如美玉,她的声音娇脆若

银铃,手指纤长柔美如春葱,她的吻如春天最后的细雨。
  “等等我吧。”我喃喃地说。
  我用力推开了棺盖。我没让人钉上盖,因为当初我和她立过誓言,生则同床,死则同穴。

发亦同青,心亦同热。
  尽管阴沉木的棺盖有点重,我还是一把推开了棺盖,露出一条缝。我抓起酒,准备躺到她

身边,然后一饮而尽。
  这时,我看到了她。
  天!
  她的脸并没有变形,但她的肤色却已泛青,青得象冻坏了的萝卜,但也坚硬得和石头一样

。她的脸依然美丽,但那种美已带有种妖异,只能说那是种虚幻不实的美。我知道,在那白里

泛青的肤色下,已没有鲜血在流动,最多是蛰伏的蛆虫等着春天来临,到那时把她食为一个空

壳。而她的脸上,死前那种欣慰的微笑凝固在皮肤内层,犹似生前。
  仅仅是这些,我却可以忍受,我还是愿意躺在她身边,搂住她已僵硬的躯干,好让我们一

同慢慢成为泥土。然而,更让人可怕的是,我看到了她的嘴边。
  她的嘴边,伏着一只足有我的手掌大的老鼠!
  这老鼠旁若无人地啃啮着她的嘴唇,我甚至可以看到老鼠的腹部开始鼓起来。我尖叫着,

一把抓住老鼠,狠狠地向洞壁扔去。老鼠象是一个球,在冻得坚硬如石的洞壁上弹了一下,又

掉了回来,摔在地上,四肤抽搐着。
  她的嘴唇几乎被老鼠啃光了,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倒象是在笑。混杂着她脸上的笑容,却

变成了一种狡诈的讥讽,仿佛趾高气扬地注视着我,即使她的眼闭着。我几乎可以摸到她锋利

如刀的笑,可以看见她的妖异的笑在洞穴中四处穿行,仿佛黑夜来临时出巢的蝙蝠。
  我无力地跌坐在椅上,那瓶酒重重在搁在了棺盖上。
  如果在此刻以前,我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让人感动,会流芳百世,但此时我只觉得自己

好象一个疯子,我所做的一切都会成为人们的笑柄,最多当孩子们不听话时大人提起我的名字

来吓人。
  我是为了这具丑陋如鸠槃荼的尸体而放弃自己的生命么?
  这时,我象是被冰水兜头浇下,心底也冷到了极处。
  就算她的样子依然美丽动人,但那种美丽又能保留多久?可笑,可笑。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那点漆灯的光因为我的呼吸而在跳动,使得她的脸明明暗暗,更象是

寺院里立在天王身边的罗刹,仿佛随时都要从灵柩中直直坐起,攫人而啮。
  我推上了棺盖,一口吹灭了漆灯。
  在黑暗中,我吃吃地笑了起来。

  饥饿的感觉象是鞭子,不知不觉地就抽打在我身上。我乍醒时,在周围的一片黑暗中,还

以为自己睡在罗帐里。
  马上,记忆回到我身上。
  不,我要出去。
  我的手摸索着,手指碰到了冰冷的棺木,那瓶酒还在棺盖上,我抓住了,在灵柩上一敲,

敲掉了半截,酒液流了一地,洞中充满了酒香,但并没有火光。
  我站起身,摸索着到那来处。进来的洞口已被泥土掩住了,我疯了一样用半段瓶子开始挖

掘。
  这段洞中的土是从上面塌下来的,因此没有冻住,挖起来十分容易。然而在黑暗中我干得

很不顺手。我回到灵柩边,摸到了一头的漆灯。幸好,我的袖子里还带着火镰。
  摸出火镰打着了,在洞壁上挖了个洞,放在里面,借着这一点光,我开始挖土。
  不用想别人会来救我,我有一个堂叔早就想谋夺我的产业,我失踪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也

不用想别人会如此好心,再来挖开这墓,当初开挖这洞穴时我找的都是远来的工匠,他们甚至

不知我挖这个洞做什么。抬进来的人也都是我找的过路人,他们都未必还能再找得到这里。而

此时,我求生的欲念却和当初我想自绝时的决心一样大。
  我必须从这里出去。
  我干得挥汗如雨,但越来越难干。泥土越来越紧密,破瓶子也极不顺手,每一个动作似乎

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不知干了多久,我感到腹中好象有一只手在抓着,一阵阵酸水都冒出来。这是饥饿么?也

许,我在洞中已呆了一天多了。本来就是想丢弃我这具皮囊的,当然不会带食物进来。
  对了,在她的枕下,有两个白馒头。那是此间的风俗,出殡时,让死者过奈何桥时打狗用

的。
  我回到她的灵柩边,鼓足勇气,把棺盖推开了一点,手伸进去,在她头下摸着。
  摸出馒头,她的脑袋“咚”一声敲在下面的木板上,倒象是木头互相碰撞。但我根本不顾

那些,狼吞虎咽地吃着馒头,甚至不去理睬那是什么滋味。
  两个馒头一下子吃完了。尽管还饿,但至少我可以让自己明白我的肚子里有了点食物,多

少有了种充实感。我开始挖洞。
  挖出来的土越来越潮湿,总是沾在瓶上,甩都甩不下,每挖一下后需要把泥土刮净了才能

再挖,这样十分耗费我的体力。
  挖着,突然,那半段瓶子“啪”一声,头上碎裂了一块,而我的右手食指突然一热。我不

知发生了什么事,把手举到漆灯下。
  在灯下,我的手上,有一些黑色的液体在流动,象活物一般,从上爬到下,已经到了肘间


  那是我的血。刚才那块碎玻璃,把我的手指割破了一条口子,从那里,血正汨汨而出。
  我把手指伸进嘴里,不顾手指上还满是泥土,用力地吸着。把血吸去,可以止住血流,这

是个偏方。
  血流入我的喉咙口,温暖而甜蜜,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人的血原来是很香甜的,我几乎忘了

吸伤口血的本意,当血早就止住了后还在用力地吸着。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终于把已被吸得发白的手指从嘴里拿出来,有点茫然地看看四周。
  那盏漆灯还亮着。漆灯只需要极少的空气,乡间曾有人盗墓,掘出一座汉墓后,里面居然

还有盏漆灯在亮着。
  当饥饿告诉我时间时,我已无法再举起那小半截破瓶子了。
  此时,我有点后悔把鸩酒倒了。
  借着昏暗如鬼火的灯光,我回到灵柩边,想坐下来,但是饥饿已经让我头昏眼花,一下坐

了个空,倒在地上。
  地上,冰冷而潮湿,除了泥土,什么也没有。没有草根,没有苔藓。
  我的手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不软也不硬。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的衣角,但马上知

道,那是刚才被我打死的老鼠。
  恶心。一开始我这样想,但马上我想到,这可是食物。
  我欣喜地想着,抓着了那只死老鼠。
  我拉住两鼠的两只后爪,用力撕开。老鼠还没死透,当我扯下一只后腿时它还动了动,里

面还有未凝结的血滴出来。我伸出舌头接住滴下的血,然后,把撕开的半只老鼠放到嘴边,机

械地咀嚼着,鼠毛刺在我的舌头上,好象在刷牙,而老鼠那有点尖利的小爪子也在我齿间开始

粉碎。平心而论,鼠肉只带有腥味,并不是太难吃,而且血液淌下我喉头里,带给我一种暖洋

洋的饱食的感觉,甚至有几分鲜甜。
  我拼命咀嚼着。老鼠的尾巴在我嘴里时而盘屈成一团,时而又甩出唇外,我象吸面条一样

又吸回去,细细地咀嚼。终于,我把这死鼠的内脏、皮毛混在一起同样咀嚼得粉碎,吞入腹中


  这老鼠虽然不大,但我想吃下去后大概也足可以让我再坚持五、六个小时。
  吃完了老鼠,我觉得身上的力量又回来了一些。站起身,在地上摸到了那半只瓶子,重又

开始挖掘。
  碎土里的冰屑融化后,重又冻得硬硬的一整块,用破瓶子很难挖。我的手机械地动作,泥

土向后甩去,不知干了多久,只觉得我的头上汗水直淌,背上的衣服已经湿得搭在身上,墓穴

里空气越来越污浊,让我喘息也开始有点困难。
  这时,我又感到了饥饿。
  洞壁挖进了大约有一尺多。然而我记得,进来时我大约走了几百步,两百多步吧。每一步

大约有一尺多点,而我这一天只挖一尺多,那只怕要挖两百多天才能挖通。这让我感到绝望,

一个人再怎么坚持,也无法在这个密闭的山洞里呆上两百多天的。即使水和空气都不成问题,

但食物怎么办?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再抓不到老鼠了。
  想到这些,我丧气地坐了下来。
  饥饿开始象一只毛茸茸的小兽,在我的胃里啮咬。一股股酸溜溜的水泛上来,让我满嘴都

发苦。我明白,如果再不能吃一点食物下去,那我一定会马上倒毙。
  很奇怪。当我想要殉情时,觉得生命不过是可有可无,一点也不值得珍视。但事到临头,

我又觉得生命那么可爱,值得用一切去换。
  在饥饿中,我想到了平常吃的面条、稀饭。此时如果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不,即使是

一碗猪吃的泔水,我也会甘之如饴的。
  在黑暗中,我伸出手去,然而只摸到了潮湿冰冷的土壁。
  突然,我发现贴着我的掌心,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软而长,好象一根粗粗的线。
  那是蚯蚓!
  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什么,那条蚯蚓已经蠕动在我的嘴里了。我用舌头拨弄着它,用

舌尖细细地舔掉它身上的泥巴,品尝着那细而圆的身体上那种腥味。我让它穿行在我的齿间,

从舌面再到舌底,再用舌头把它顶出来,一半挂在唇外,似乎不这样不足以表达我的狂喜。
  当我把这蚯蚓吮吸得好象瘦了一圈,才开始细细地咀嚼。
  蚯蚓不象鼠肉。鼠肉的皮毛太粗糙,而且血腥气也太重,蚯蚓只有一点淡淡的血腥,不浓

,就象化在水中的一滴墨,云层后的一点星光,不经意的当口才能发现。但也就是那一点血腥

气告诉我,我吃下去的是可以消化的食物,不是木头和泥土。
  只是,一条蚯蚓太小了,小得都感觉不出有什么来。可是我再摸着洞壁,什么也没有摸到

。本来,冬天就没什么虫蚁会出来,这蚯蚓怕是埋在土里被我挖出来的吧。我还不死心,抓过

墙洞中的漆灯,借着那一点微光细细在洞壁摸索了一遍,却什么也找不到。如果我能找到什么

,虫卵、蝎子、蛤蟆、腐烂的蛇,不管什么,我都会一下放进嘴里,嚼成粉碎的。但什么也没

有,什么也找不到。

  饥饿是什么?是有毒的钩子,只是轻轻地钩住你的皮肉,一拉一扯,不让你痛得一下失去

知觉,只是让你摆脱不了那种感觉。
  不知睡了多久,我梦到了我正参加一个丰盛的宴会,吃着那些肥厚多汁的肉块,炒得鲜美

脆嫩的蔬菜,喝着十年陈的花雕,围着火炉,让周身都暖洋洋的。我抓住了一根日本风味的天

妇罗,狠狠地咬了下去。
  象一条闪电打入我脊柱,一股钻心的疼痛使得我一下醒过来。眼前除了那一点漆灯,就只

有一具朱红的灵柩了。但我的嘴里却留着点什么,暖洋洋的。我吐了出来,放在手上。
  在灯光下,我看到了半截手指。
  很奇怪,看到这手指,我首先想到的是这能不能吃,而不是害怕。我把它含在嘴里,而右

手上,伤口还在滴滴答答地滴下血来。我把伤口放在嘴里,用力吸了一下,只觉得钻心地疼痛

。但那疼痛比饥饿好受一点,却也只是一点而已。我的血象是酒一样涌入嘴里,我大口大口地

吞入。
  我的血的滋味比老鼠的好多了,这时流出的血与手指弄破时流出的血也不可同日而语。血

在我的喉咙口,毛茸茸的,有点辣,也有点厚,简直象是一块块的而不是液体,几乎可以咀嚼

而不是喝下去的。
  吸了几口后,伤口已不再流血,我开始咀嚼嘴里的手指。
  手指不是很粗,肉不多,事实上也只有一层皮。我先象吃排骨一样把皮从骨头上用牙齿剥

落下来。因为很新鲜,这层皮很难剥下来。我含着手指,用力地吸着。在指骨中,还有一点点

骨髓,但并不怎么吃得出来。当皮剥下后,又有一点肉嵌在骨头缝里。我用牙咬着那点肉,一

点点地含着,象含着一块糖。指甲太硬了,也嚼不碎,我只好吐出来。
  把皮肉吃完了,再嚼着骨头。骨头里还有点骨髓,不多了。我用力把指骨嚼得粉碎,全都

吞了下去。
  小手指太小了,吃下去并没让我感到吃过什么。也许,我该再吃一个?我伸出左手。是左

手的小指么?但我已没有勇气再咬下去。如果不是在梦中,我想我也不会有勇气咬掉右手的小

指的吧。
  在灯光下,灵柩已红得刺眼。很奇怪,那么暗淡的灯光,灵柩上的红漆居然会这么鲜艳。

那里,她身上的肉一定是非常美味的吧?
  我惊愕地发现自己有了这么个邪恶的念头。我的口水已经从嘴角流下来,仿佛已经嗅到了

她肌肤的芬芳。如果咬下去,她的肉一定会象蒸得非常好的发糕一样松软,从里面流出浆汁来

的吧。
  我把漆灯拿到灵柩边。
  我用力推开灵柩的盖。虽然这盖并不是太重,但我还是花了不少力气才推开。
  尽管已经下了那个决心,但我实在难以放弃再看她一眼的愿望,即使她的脸已只是象噩梦

中才有的妖魔的形状,但毕竟曾是我的生命,曾是我的一切。
  漆灯的光阴暗得象凝结的冰。在光下,我看见她的脸--如果那还算脸的话。
  她的脸已经开始腐烂,尽管在外表仍不太看得出来。她脸上的皮肤光滑得象刚剥壳的鸡蛋

,已经被下面的脓液顶起来,透过变薄而紧绷的皮肤,我看到她的皮肤下那些脓液象是流动,

幻出异光,使得她有点庄严。由于上颚也腐烂了,她的牙呲出来,使得本已没有唇的嘴更为可

怕。我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脸,她脸上的皮肤先是被我戳了个洞,然后,象熟透了的葡萄一样

,猛地裂开,脓液仿佛果汁溅到我脸上来,有几滴溅到我嘴里,并不难吃,倒有点蜂蜜的厚重

和腐乳的怪诞。也许是因为在洞里并不算太冷吧,她的腐烂也是从里开始的。洞里面也没有苍

蝇,所以她的身上没有蛆,但她的身体已经浸泡在一种液体中了。这是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尸

液,混和着棺木的味道,醇厚得象酒,在灵柩中积了一层。也许,我已在这洞穴里呆了十几天

了吧?
  我伸手到尸液中,那些液体象小小的刀子,刺痛了我右手小指的伤口,却让我更有了几分

勇气。掬了一口喝下。
  有点暖洋洋的味道,有点酸,也稍带着一点辣,直涌入喉。那是她身上的液体,从她皮肤

下渗出的,没有多少日子前还曾流动在她粉白的皮肤下,好象流动在初生的芽鞘里的植物汁液

。那是她的身体吧。
  我伸手在尸液中,摸着她的手臂。她的手臂上,那些筋已许已腐坏了,因此我拿起她的手

臂时,半截手臂就好象煮熟了一样脱骨而出。我把她的手臂举到嘴边,这半截手臂有点臭味,

一阵阵的,不象尸液那么容易接受。
  然而我要活下去。
  我闭上眼,咬了一口。其实不闭眼,那只有一点绿豆大的漆灯光也没法让我看清什么。只

是闭上眼,我可以想象我在吃一只烧得不太可口的肘子。那块肉在我的咀嚼下渐渐成为肉泥,

奇怪的是,此时我倒并不觉得太过难吃。她的肉在我的身体内燃烧,让我感到一阵阵温暖,感

到饱食的满足。
  第一口下肚,以后就不再犹豫了。我开始象个老饕一样恬不知耻地啃吃着她手臂上的肉。

我用嘴唇夹住臂上的皮肤,一扬脸,就把那张皮都撕下来。由于手臂已处于半腐败状态,撕下

皮来很是轻易。而皮肤一撕掉,里面的肉便渗出黄液来,我伸出舌头舔着那些肉丝,把上面淌

下的液体都吸入嘴里。事实上她身上的肉并没有什么难吃的,一点腐烂只让肉质咬嚼起来有种

蘑菇一样的味道。
  我把一条手臂都吃完了,把臂骨也吮吸得干干净净。许久没有的饱食感觉让我精力充沛,

我端着漆灯,站了起来。此时,我才发现失去了一条手臂,她的样子一下变得象个陌生人。也

许,她连人也不是了,在她肘上,被我撕裂的地方,还有几条腐肉浸在尸液中,象是荇草。
  我开始拼命地挖掘。她大约有九十斤重,但此时一定没有那么重了,除去渗出的尸液,她

的肉大约总有四十多斤吧。我每天吃半斤,也许可以坚持到挖通这洞穴。
  然而我想我一定是堕入魔道,我在挖掘着泥土时,想到的不再是如何逃出去,而时时想着

该去吃她身上的哪一块肉了。
  挖了大约有五尺多深时,我觉得饥饿又开始袭来。
  到了灵柩边,那盖子上次我没合上。此时我才发现我是失算了,开着盖,里面的尸液蒸发

得很快。
  我先掬了口所剩无几的尸液喝下去,撕开她已被尸液泡得霉烂的衣服,用手插进她的肚子

里。她的肚子已经腐烂得象一堆烧得烂烂的肉皮,插进去时也有种伸进面粉的感觉。我两手用

力,把肚子分成两半,她的内脏登时流出来,带着黑黑的泡沫和腥臭,活象一堆蛇,还在滑动

。她的内脏也多半变成了黑色,但这多半已是我的感觉,即使很新鲜,在漆灯光下也是黑黑的

。我伸手在这堆内脏里拨动两下。肝、脾、心都还没有腐坏。我抓住了一根肠子,提了起来,

滑溜溜的肠子有点粪便的臭味,但也不难闻。我把肠子捋到了肝处,掐断了,放到嘴边。
  皮肉虽然腐坏了,但肠子还没有腐烂。我咬住肠头,感到一种韧性,象是十分筋逗的面条

,尽管她的肠子比面条粗多了。我一边吸,一边咀嚼。肠子里面还有一些大便,但不多,因为

她死前已经好几天除了些参汤没吃过东西,在她的肠子里,那些残余的大便还带着参味,却有

点腐烂的味道。尽管如此,我想营养该还是有的。
  我必须吃下去。
  肠壁不是很厚,但咬嚼起来也有点费劲。我咬下一段,在嘴里细细地咀嚼,感到了这肠子

由坚韧逐渐变得松散,又慢慢融化。我伸伸脖子,吞了下去,只觉得有点咽着。
  这根肠子十分耐饥,我吃下去以后居然又挖了近十尺。现在,我已经有了一条一丈多的通

道了,然而,我却知道我肯定挖不通了。
  正挖着,突然,灯灭了。我的手一抖,“啪”一声,那瓶子已经断成了两截。
  灯火灭了是因为灯碗里的漆燃尽了。尽管火非常小,但也有燃尽的一刻。我颓唐地坐在地

上。我已绝不可能挖通这洞穴的,何况失去了光,失去了工具,我还能怎么挖?
  我自暴自弃地坐着,过一会儿,在黑暗中摸到灵柩边,想从里面撕一条肉或者抓出一颗心

脏来吃。咀嚼于我不是为了吃,而是一种支撑,仿佛只有如此才让自己明白自己还是活着的。
  我的手一伸进去,觉得指尖一阵刺痛。我自然不相信什么报应,但也吓了一跳。很快,我

知道这不过是我摸到了一段断裂的骨头。我撕下她的手臂时,有几片小骨被我拉断了,留下很

坚利的锋刃。
  是了。我想到了,用骨头去挖,远比用破瓶子好。
  我伸手摸下去。她的腿已经开始腐烂,摸上去却光滑而浮肿,还没有脓液。我用手指抠入

她的大腿里,撕开了肉块,从中取出一根大腿骨。
  大腿骨很粗,但没有尖头。我摸到了一块玻璃片,细细地刮着骨节。这根腿骨开始变得尖

利,我的指尖也摸到了一股油腻腻的东西。
  那是骨髓吧。
  我把骨头放到嘴边。但只有一头开口,骨髓流不出多少。我在另一头用玻璃片钻了个洞,

然后吸了一口。腿骨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一些骨髓流入我喉头。
  骨髓比肉更能耐饥。在黑暗中,我机械地用骨头挑着土。骨头不太粗,每一次只能挑起一

小块土,但比破瓶子好用多了。当我觉得饿了,就伸进去撕一块肉。在黑暗中我不知那块肉是

她身上的什么地方。由于大多腐烂了,所以一切肉都样子差不多。我吃在嘴里的,不知道那是

她肚子上的,还是腿上,或者是她的胸脯。开始也能凭口感知道一些,但随着一次次摸到的肉

都渐渐和浆糊差不多,我也只是抓起来就吃。

  不知过了多久。
  空气越来越污浊,要呼出一口气也很困难。我不觉得饿,但浑身无力。不觉得饿,并不是

我不饿,而是我的胃只怕已塞满了过多的腐尸肉。我摸索着,又一次伸到灵柩中去摸时,终于

发现除了她的头在里面滚动,就只是一些半流体的东西,另外只剩下碎骨和一些小肉块。这就

是她留下的一切么?我抓着她的头发,但头发也一下脱落了,我的手指只碰到了她的滑滑的头

盖骨。
  在灵柩下这一堆滑腻腻的液体中抓起了这颗头颅,捧在手里,用舌尖拨弄着她眼眶里的眼

珠。她的眼珠上的筋也已腐烂了,所以就象石狮子嘴里的石球一样滴溜溜地转,不过流出一些

腥臭的脑浆。即使我把她的头全吃下去,最多不过坚持上几天吧。可是,我能在这几天里挖通

这洞穴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已数过了许多遍,我挖了大约有三十几步的路,但至少还有

一百多步的路要挖。
  当我想活下去的时候,却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如果我当时就死了,那我也许自己心里

也好受一些吧?只因为自作多情地想看她最后一眼。可能,人们还会传说我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可是,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可笑。
  我抱着她的头,在漆黑一片的洞穴里吃吃地笑。我看不清这个骷髅是个什么模样,但多半

也是有点笑意。她也在笑我么?
  我不知笑了多久,空气越来越混浊。在已混乱成一片的脑子里,好象啄破一层厚厚的棉被

,我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息。仿佛有什么洪荒时代的巨兽在外面爬行。先还是慢慢的,渐渐地

越来越急。我几乎不知是什么回事,在洞穴那一边的内壁一下塌了下来。
  外面,阳光直射进来,让我的眼也睁不开。过了好久,我才发现,其实当初我把这洞挖得

太深了,竟然已到了山的另一头,离外面不过几尺厚而已。只是那是石壁,因此我根本不曾发

现。随着春天来临,山上的雪化了,积雪流动时,这层石壁支撑不住,终于崩塌了。
  我爬出了洞穴。外面,积雪未化净,在残雪中,几株野梅悠然而开,干瘦的枝上挑着几点

红,仿佛浮在空中一般。山顶,白云正飞过。
  
  “所谓此身,观种子不净,观住处不净,观自相不净,观自体不净,观终竟不净。”
  看着他上下抽动的嘴唇,我长叹了一口气。这时,远处有鸡声响了,野庵的窗纸上,也有

了一片白里透青。
  “大师,你真的讲了一个好故事,”我压抑着内心的恐惧,装作淡然地道,“当真象是个

新编的《五卷书》或《百喻经》里的故事。不过,大师,天也亮了,我得告辞了。”
  他道:“施主,你不信这是真事么?”
  我笑了:“你讲的这事是很多年前了,现在早已没有什么‘世德堂’这样的称呼,火镰也

不知有多久没人用了。这事即使是真事,那也是六七十年前的传说,不可能发生在大师身上。

至于大彻大悟,”我笑了笑,却觉得自己也有点不太自然,“大师既已悟道,那就不该还在尘

世。”
  他不答,看看外面,道:“施主,天也晴了,我送你出门吧。老僧枯禅已坐至于今日,施

主所言也不无道理。所谓枯禅,即是尚未开悟,昔年德山宣鉴禅师坐化前曾有偈云:扪空追响

,劳汝心神。梦觉觉非,竟有何事。细想来,亦不无道理。”
  我站起来,看着他那张如同揉皱的纸一样的脸,心头,不禁一阵茫然。所谓是与非,真如

他说的,“竟有何事”么?
  他也站起身,送我到门口。我道:“大师,我走了,请回吧。”
  朝阳照在积雪上,嫣红素白,如非人世。他的手从袖中伸出来,向我一合什。
  太阳正跳出地面,一切都温暖而清洁。我看到他的右手上,本来的小指处,只是空空荡荡,

不由抬起头,与他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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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时间: 2005-10-21 02:30 引用回复
看完了, 唯一的想法就是大师是假的, 文章主题很好, 却用了过于偏激的例子来说教, 有违禅意, 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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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时间: 2005-10-21 02:34 引用回复
太厉害了!竟然这么冷静!我干呕了将近半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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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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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时间: 2005-10-21 02:38 引用回复
只要用平常心去看, 也就一般而已. 大学时练出来的功力, 在吃饭时尽讲恶心的事, 可是饭还是要吃的啊,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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