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東頭老艾, 飄揚過海來到洋鬼子這疙瘩. 老實巴交的他, 守著一畝三分地, 面朝黃土背朝天, 不料兩年前伙同下崗點心師傅瘋老大, 居然冷不丁開了個茶館, 因為在他家西邊, 所以叫家西.
說是茶館, 其實除了喝茶, 基本就是荒郊野嶺上的一個驛站. 過路的, 聊天的, 招呼人一起玩兒的, 搞運動的, 搞完政治運動再折騰自己身體運動的, 色迷迷找對象的, 拉幫結伙出去搓飯的, 看不慣洋鬼子欺負人到這裡來大罵的, 罵完了鬼子再罵自己鄉親的, 扯著嗓子要教大家發財的, 癟裡癟塌淘便宜貨的, 還有一些拿著相機顯擺的, 捧著鏡子臭美的, 看著肥皂劇流眼淚的, 生離死別的, 道貌岸然的, 朝三暮四的... 真是人來人往, 好不熱鬧.
老艾頭還挺新潮, 聽鬼子說前幾年什麼"霸波"的時候, 開茶館的不管帳面賺不賺, 都大發了一比. 雖然不懂什麼叫"霸波", 不過既然"波霸"是知道的確鑿無疑的大大的好, 那麼"霸波"應該也差不到那裡去. 等老艾頭搞明白"霸波"是"泡沫"的時候, 城裡人的茶館已經不剩下幾家了. 瘋老大歎口氣, 把這刻骨銘心的兩個詞寫在一塊兒, 當作一道新的茶點, 叫: 波霸泡沫奶茶 ---- 這個創意到是又帶來不少客源... 這是後話, 暫且不提.
老艾頭本不是點心師傅出身, 對茶道的鑒賞也是局限於"苦"或者"不苦"; 瘋老大雖然是做點心大拿, 可也是一個性情中人, 情緒時好時壞, 有時好幾天不見蹤影, 家西茶館自然在這方面不是強項. 可是老艾頭有老艾頭的絕招: 茶水點心免費! 只要人聲鼎沸, 這方圓幾十裡地, 按照鬼子的說法, 俺這個茶館就叫: 社區活動中心. 只要中心不倒, 那麼來找人花錢減肥的, 拉長途電話生意的, 新開張小食鋪搶客人的... 這個廣告張貼費可不能少.
老艾頭和瘋老大做著發財夢, 把半生積蓄都買了桌子椅子, 茶壺茶杯, 冬天暖氣夏天空調, 這兩年砸鍋賣鐵, 朝九晚五, 連周末都沒有歇過. 手頭拮據得很, 好在有人愛熱鬧, 自願來當店小二; 雖然素質參差不齊, 個別還火氣不小, 好在茶水免費, 服務態度差一點, 顧客到也不是太計較. 老艾頭暗暗贊歎鬼子門檻精, 免費的人工美其名曰叫"義工", 真是大方體面! 看到店小二們忙前忙後, 心裡是止不住的感激, 恨不得把家當都分給人家. 可惜這些家具碗筷什麼的不值幾個錢, 只能波霸加泡沫, 一杯接一杯地奉上.
家西茶館漸漸火爆起來. 老艾頭為人謹慎, 生怕被查封, 所以茶館中牆上橫批: "不談國事"四個大字, 左右二聯分別是: "五講四美不罵人, 實名登記好辦事." 老艾頭眯著眼, 看著茶館裡一團和氣, 宣揚形勢一片大好, 心裡是美滋滋的, 殊不知自己已經老土, 現在的年輕人, 不鬧, 不high, 就是不來. 老艾頭看了一眼三裡地外也是老鄉開的的老字號茶館: 旺食該, 遙遙頭, 就是不理解: 為什麼烏七八糟的又臓又亂的地方, 居然會有一大幫人捧場, 隨便在那裡說句話, 恨不得有十個人跳出來罵, 還個個不知道誰是誰. 沒有店小二, 連掌櫃的都不管. 說他那裡言論自由吧, 有的地方還不如家西茶館: 所有說廣告商壞話的, 說家西好話的, 一律噎回去, 要單獨給掌櫃的寫字條申請待批...
"唉, 做人要厚道..." 老艾頭歎口氣, 好在大家都不賺錢, 倒也心裡平衡許多.
說是家西一團和氣吧, 倒也不盡然, 有些事情, 難免要發生.
那天是一件極小極小的事這樣的事在旺食該幾乎每天都發生而且每次都是大打出手結果過幾天自然風平浪靜沒料到在家西居然余音裊裊反響強烈久久不息讓老艾頭至今後悔末及老淚縱橫:
有位紅衫女郎轉身之際發現茶杯上多了一個黑手印, 老艾頭老實人不懂撒謊, 支支吾吾地說好像是看見剛才桌邊綠裙一閃... 話還沒說完, 一生謹慎的老艾頭就知道不該多嘴, 沒料到這邊話音未落那邊已經是戰火隆隆: 一個氣憤異常, 另一個抵死不認. 雖然後來有店小二出來指正確是綠裙女子無疑, 不料又有綠裙同桌之士大怒說老艾頭黑店黑伙計不能用作呈堂證供, 然後再有報不平之士出來替紅衣含冤控訴... 老艾頭和瘋老大連同一幹店小二們, 連連拱手道歉, 沒想到本不關掌櫃的事, 卻莫名其妙變成了對老艾頭的批判大會, 恨不得有七手八腿招呼上來把掌櫃和伙計按倒在地, 惡狠狠地一個勁兒問: 說, 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說, 什麼什麼綠的還是什麼什麼紅的?
這事當天是怎麼完的老艾頭已經記不清了. 反正是從此綠裙不再來, 紅衫依舊在. 沉默的老艾頭愈加沉默, 飄忽的瘋老大更加飄忽, 火爆的店小二看破紅塵, 唯一得意的是當時趁機狠狠地偷偷踹了幾腳老艾頭的個把唯恐天下不亂的過把癮就死罵死人不賠命的不知何方神聖. 事隔多年, 仍有人得意地津津樂道: 看見沒有, 那天以後, 老艾頭, 唉, 都沒話啦... 瘋老大, 呵, 瘋老實了不是... 還有那小伙計, 哎喲喂, 倍兒順, 沒脾氣了... 看他以前牛的... 呵呵... 來勁...
好容易平靜了段日子, 突然發現"實名登記好辦事"的條幅給撕了, 改成了"無照駕駛好生事".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大幫無名無姓的茶客, 愣嚷嚷著說老艾頭強行登記個人信息, 破壞自由言論... 老艾頭一生循規蹈矩, 也沒覺得不自由; 瘋大大對酒當歌固然無拘無束, 買酒的時候可也照樣出示身份證件; 店小二昨晚剛參加一個蹦迪晚會, 沒帶證件被硬生生趕了出來... 如此如此, 這般這般, 都不見抱怨, 不料僅僅登記一個定位的名字, 連匿名都不計較, 居然招來大批人員吵鬧... 老艾頭的話是越來越少, 頭是搖得越來越勤了, 於是當機立斷, 店鋪中間一分為二, 左邊不需登記姓名, 不能預定桌位, 右邊實名實姓, 開放定位, 總算又過一關. 瘋老大再把下聯幹脆搞成民主投票: 你贊成留下姓名嗎? 是, 請進門右轉; 否, 請進門左傳.
風波稍稍平息.
老艾頭再制訂服務公約: 顧客就是上帝! 哪怕上帝是挑剔的, 不花錢的, 也是上帝, 是永遠對的, BTW, 你見過上帝自己買單喝茶嗎? 不許和上帝爭吵, 不許回答上帝敏感問題, 上帝扇你左邊就把右邊也轉過來給他再扇! 店小二居安思危, 自制大大的"義工"牌子掛於前胸後背, 定制一批茶杯個個上書"免費品嘗", 人心都是肉長的, 即使上帝稍有抱怨, 看到小二那一張笑臉下面大大的義工兩字, 手裡大大的"免費品嘗", 哪裡還扇得下手?
家西茶館日漸生意興隆, 往來茶客, 絡繹不絕.
老艾頭終於松一口氣, 重新看著茶館裡一團和氣, 再次宣揚形勢一片大好, 心裡回復美滋滋的. 直到有一天, 有人幽幽的歎一句:
家西茶館沒勁, 太悶, 旺食該雖然污言穢語，但是比人人一本正經的家西有趣得多...
老艾頭捧著茶壺的手又開始顫抖, 這次, 又不懂了...
為什麼, 為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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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天涯，遠飛的是一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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