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立]

　上小学的那阵子偏遇上文革。那日，父母莫名奇妙地突然失踪，并从此渺无音信。直到三年后方从百里外的“牛棚”里辗转捎来口信。原来是被造反派们秘密逮捕之后又以莫名其妙的罪状强制隔离审查了。而我，在一夜之间便由一名光荣的少先队员五好学生突然变成了黑五类反革命狗崽子。原本吃喝不分你我的亲朋好友们在得知此信息后转眼间便形同路人。有时在街头相遇，都故意把头扭开作视而不见状，生怕自己受到牵连。更有甚者，街坊邻居的小孩受大人怂恿当众朝我吐唾沫丢石块，骂难听的脏话，好用这行动来向造反派们显示自己有多革命，与坏分子划清界限的决心有多大。

打那时起，我幼小的心灵便早早地体验到了世态之炎凉，人性之丑陋。

那段日子里，和我相依为命的只有我那慈祥的外婆，还有我们饲养的一匹小花猫、一只老母鸡。大约这也是造成我现在对猫咪持有厚爱，每每将爱妻比作乖猫的特殊的历史原因吧。

　外婆生性开朗，而且颇具童心。身处周遭凶险环境当中尤自乐观。不管在外面受到什么委屈，却总能在脸上挂着笑。想我如今这乐天性格，即便在生活中遇到种种困难也仍能淡定自若，欢颜以对，肯定是多少也是承习了外婆的这秉性吧。

　那时的穷是肯定的了。自从父母被关押，在整整三年里，两人的薪金未见分文。而我原先一周一得的零花钱自然是断了顿。

　我和外婆，外加一猫一鸡，四张口，光靠那老母鸡下的蛋肯定是不够的。于是外婆便白天替人看孩子，晚上手脚并用干些缝补浆洗的杂活聊以换得些微散钱。勉强可撑得下去。这种日子连同那时我们家的社会地位，在外人眼中想必一定是很卑微该很自怜的才对。可奇怪的是，在我的记忆中，那些年却是一段此生中难以忘怀，甚至颇值得留念的时光。

　　那时虽然穷，可我们家总是有笑声。外婆极喜欢开玩笑，常能出其不意使出各种各样的花招来戏耍逗乐我，让我在乐不可支中暂时忘却了思念父母之苦。

　　最最令我开心的一项的游戏，就是每当外婆向我伸出手，手掌向上摊平了说：“你给我五分钱，我就抱一抱你。”

　　那时的五分钱可不算小。那时的五分钱可买到一根奶油冰棍，抑或五颗水果糖，要不就是两包里头夹藏着铁皮压模小玩具的爆米花，还可外加一坨麦芽糖。

　　要是我当时在部队的父母没被关押，凭他们当时高于平均水平的薪金，别说是一个拥抱了，我每周所得的零花钱，当足以“买”到外婆的几十个拥抱。可是••••••

　　因此我每回只得耍赖：“外婆你先抱我，钱等我今后长大了赚到再补给你。”

　　听到我说的这话，外婆笑得脸上皱纹绽开象一朵花。她把我拉到身前长时间地，紧紧地拥揽在她的怀里。外婆的怀抱很温暖。在我的记忆里没有比这更温暖的地方了。

　　每回当我撒娇般地依偎在外婆那温暖的怀抱中时，把眼睛闭上，半睡半醒般地，在那一刻，街道上造反派武斗的枪炮声、周围邻居的冷嘲热讽声、学校里两派的红卫兵们“打倒黑帮狗崽子”的叫骂声••••••一切都悄然淡去。

　　那时候，我像吸鸦片上了瘾似地每天就只盼着外婆向我伸出手掌的那一刻，对我笑着说：“你给我五分钱••••••”因为我知道，每到这时，我就又能享受到外婆那拥抱，我的身心就又能寻得片刻的安宁了。

　　每回，当我表面上撒着娇耍着赖向外婆央求着“你先抱，我以后还钱给你”时，我的心里明白，我是认真的。我欠外婆的钱今后定是要如数奉还的。

　　后来，我长大了，也赚钱了，赚得比五分钱要多得多。

　　为了这比五分钱多得多的钱，我走南闯北，四处奔波。也曾象传说中那大禹一样，三过家门而不入，只透过门洞，隐约望见里头外婆苍老的身影在忙碌。当时我心里想到的，就是让自己赚更多更多的钱，把当初“欠”下外婆的拥抱费翻百倍、翻千倍、翻万倍地偿还给她。

　　可是这支票却始终未能兑现。

　　今天，我很认真地想着，我愿顷我所有，来“购买”外婆的一个长长的、暖暖的、柔柔的拥抱。可是，我已无法做到。唯一所能做的，就只是扬起头，任由泪水沿着脸颊哗哗流淌••••••

　　每年的今天，我都会这么认真地想着要散尽千金来“购”得一抱，也都会这么放肆地流泪。

　　我知道，外婆的抱，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而我，更是无法用钱来买到她的拥抱的。我悔恨，我自责。我总以忙为借口，以要赚更多的钱来偿还外婆作为借口，却因此便永远地错过了还钱的机会。永远地···

今天，是外婆的祭日。

[Dungeness]

555555......

[绿袖子]

老汉，你让我哭了，让我在东部时间早上5点多的时候哭了，我的睡意也全然没有了。嗯，《五分钱的拥抱》比咖啡还提神，多谢老汉！

[逸立]

[quote:4a193b0b15="Dungeness"]555555......[/quote:4a193b0b15]

555555......5分钱？5只螃蟹？

[逸立]

[quote:5109823945="绿袖子"]老汉，你让我哭了，让我在东部时间早上5点多的时候哭了，我的睡意也全然没有了。嗯，《五分钱的拥抱》比咖啡还提神，多谢老汉！[/quote:5109823945]

哎哟喂，我说大小姐，在东部可不能5点多就随便哭的。现在你是西部大使，要注意形象。可别把东部人民太早吵醒了啊。哼哼哼···

[WANGHU]

嗯哪，挺感人的。


老汉原来是高干子弟啊。

[vivy]

楼上的透过现象看本质。

[Andy]

那 － 个 － 年 － 代！

[游客]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东西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而很多很多东西又往往会轻易地被我们遗忘或丢失，在物欲横流的物质世界里，人终会迷失自己！所幸有那么一个时刻我们还能幡然醒悟！亲情可贵！！

[逸立]

WANGHU 写道:

嗯哪，挺感人的。 老汉原来是高干子弟啊。

感人？高干感人？什么逻辑嘛，王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