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伟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电影我只看过关锦鹏导演的《地下情》( Love Unto Wastes ),影片里梁朝伟饰演米行老板的儿子,一个沉湎于感情游戏的纨绔子弟。结尾处梁朝伟说“我今年二十五岁,走过很多地方,曾一个星期不断抽大麻,曾不知和多少女人上过床,伤害过三个女人,害死过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小生命……二十五年来,我就干过这些事情。”语不惊人死不休,惊人的还有他满眼的空虚感伤,和苦涩无声的笑,但楞是没有一丝的抱愧和自责。后来知道,抱愧和自责必须以激情为铺垫,人没了激情,后悔的气力也都没了,又怎样自责。二十五岁,便虚无了!大陆乐评人李皖说起过的校院民谣——“这么年轻,就开始怀旧了”与此相比,一个无奈一个无助,一个迷惘一个绝望,竟像是少年强说愁之于老人的寡言沉默。
王家卫一九九零年的影片《阿飞正传》(Days of Being Wild),是一部极为优秀的电影,关于真情滥情,关于浪子流浪,也关于青春疯狂。其实,梁朝伟在片中的戏份不多,只有结尾处长达四五分钟的一个长镜头,就他一人,那份男人打扮的细腻竟然是一气呵成,他熄灭了灯,转身,黑场,音乐响起,影片结束。王家卫是想告诉大家阿飞一代一代总会有罢,飞翔的梦也就永远流传——有一种无腿鸟,只要活着就会一直飞,它一生只停一次,死时。其实,浪子无不渴望安稳、温暖的港湾,虽然流浪只是一种态度,可一旦停靠,还是浪子吗?梁朝伟真的不像浪子,更像是浪子经历无数次的挫折和失望后看透人世的隐者,只是还有一点点爱,还在坚守最后一道自我防卫的壁垒,不死不放。
同样是王家卫的电影,一九九四年的《重庆森林》(Chungking Express)中梁朝伟饰演一个警察。陷入感情低谷的梁朝伟在房间里与毛巾、肥皂、衣服、地板交谈,一个男人失恋后无法逃脱感情束缚的凄苦和落寞在他的言语、眼神中缓缓满溢,不愿投入感情,不敢奢望被爱——像现代都市你我之中的任何一个。一九九四年,王家卫的另一部片子《东邪西毒》(Ashes of Time)中,梁朝伟是个患有眼疾即将失明的剑客,妻子爱上了自己的朋友,他是东邪,她叫桃花。剑客负气外出流浪,受人之托截杀马贼,可久等不至,“桃花什么时候开是有季节的,马贼什么时候来却没有人知道”。马贼真的来了,剑客的眼睛也几近失明,拼杀数人后死于马贼刀下。这是一个满怀悲情、哀伤绝望的剑客,“如果我没有回来,你见到黄药师一定要告诉他,我的家乡有个女人在等他”说出这话时,我们仍能看到他的心里仍然有爱,而且很深。
《花样年华》(In the Mood for Love)是王家卫二零零零年的电影,梁朝伟扮演上个世纪60年代的报馆编辑,与张曼玉发展若有若无的婚外情。午夜回家的中年男子,在雨中想起妻子的背叛,孤独、犹疑,慢慢抚平心头的伤口,开始一段类似报复的危险恋情。现在想来,电影中的梁朝伟对张曼玉的爱深浅难究,所以才如此耽于回忆,独自感伤。梁朝伟一贯的优雅、平稳,在雨中奔跑的姿势都像是慢格,将受到的感情伤害藏得很深,让人无法看清。唯有抽烟时——冷峭的脸孔在烟雾中轻笑,嘴角微动,那份难言的苦楚随烟雾四处散开,漫进所有易于感伤者的眼里,挥散不去。爱原本就是这样,时间越久,越是锋利,伤人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