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世界被迫按下了暂停键,胡柳画着在狂风中摇摆不定的柳树,想知道它们是否捕捉到了来自人类目光不及之处的讯息,我们到底该何去何从?
“与陶渊明的这次相遇让我明白了,只有背过身去,才能真正地拥抱世界,只有先与人疏离,才能最终和他们在一起。”
艺术家张恩利在展览现场
一个转身,墙上是张恩利的四件大幅作品。
刚刚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结束了个展的张恩利,借此机会弥补了一个“遗憾”,未被展出的《老树》系列终于来到观众面前。
《老树(五)》,2014
从20年前起,张恩利就开始画树了,在他眼里,树代表了中国人的格调和骨气。“树是一面镜子,几乎就是一个人的肖像。”
特别是他画中的老树,曲度和韧性就像人的肉身一样,甚至它的某种沉重与下垂,都像每个人终将要面对的状态。
展览从巴黎来到上海以后,名字从《我们,树》变成了《树,树》。“这是更接近中文的表达,每次的重复都是在递增,是一种团结,是一种连接,”策展人费大为和馆长龚彦在筛选艺术家的过程中,也颇费了一番心思。
策展人费大为与卡地亚基金会远程沟通
“不管是(选择)中国艺术家也好,西方艺术家也好,有一个的限度,(那就是)必须我们自己能被打动的。”
费大为说,“当代艺术家往往被成功学模式所笼罩,许多急功近利的人会去抄近道,追求快速而表面的成功。而这些参展的中国艺术家,都与功利离得很远,他们可以把自己关起门来去面对一个更加宏大的世界。”
一生画树
热带森林专家弗朗西斯・阿雷(Francis Hallé)是原始森林的坚定捍卫者,60年来,他一直与热带雨林为伴。
四岁那年,法国被德军占领,阿雷一家被迫举家离开巴黎,九口人前往距巴黎40公里的一片森林中栖身落脚。尽管战乱纷扰,他们在这一小片净土上丰衣足食,还有余力帮助四邻。那时只需一片森林和一小块菜地,就可以满足他们的所有需求。
阿雷对一棵栗子树印象尤为深刻,它不是特别粗壮,他经常爬上爬下。登顶栗子树后,他可以轻松再爬上一棵40多米高的科西嘉大松树。对他而言,树木好似舒适宜人的公路,为他创造了俯瞰世界全景的方式。
弗朗西斯・阿雷的工作室
于是,他后来在植物领域的研究与童年记忆密切相关。四处游历的这60年,他为各种树木画下他们的结构,随后还发表了《24种树木结构模型的类型图》,并以发现它们的植物学家的名字命名。
弗朗西斯·阿雷
《毒籽山榄 》,2012
弗朗西斯·阿雷
《吉贝木棉树冠》,2012
《日本槐》,2019
这次展出的多幅铅笔、水彩画,还有笔记本,是他多年游走观察的结晶,并打破了科学与艺术作品的界限。
他在森林里总是从一棵理想的树入手。这棵树既不过于年幼,也不过于年迈,它需要尽可能地完整展露它的结构。“你很快意识到,一棵树的树形,即使是幼树,也从来不是随机的。每一种树都有着自己的‘结构模型’”
一聊起树,阿雷就滔滔不绝,“热带雨林正在急剧消失,我们认为它们会在我们鉴别出所有的物种前消失。让我惊讶的是并没有越来越多的人对植物感兴趣,在我看来,这太可怕了。”
法国艺术家法布里斯·伊贝尔(Fabrice Hyber)的画,在展览现场特别抢眼,颜色鲜艳,写满了他的笔记,像是树的生长示意图或使用说明书。
自90年代起,他在家乡旺达河谷播种了将近50万棵树木,40年前这是一片荒地,伊贝尔以一己之力让这里长成了一整片森林。
旺代是一个树木繁茂的乡村。四五月时,整个自然世界都热络起来,植物疯狂生长,“就好像它们不是在空气中成长,而是置身于由微生物构成的云朵间:嗅闻着养料的味道,咀嚼着空气!”
打伊贝尔记事以来,他总是观察植物如何生长、水如何流动等等。很小时,他就喜欢收集并播种树种。直至今天,依旧如此。在那个年代,土地贫瘠,人们砍伐树和灌木来为田地腾出空间,所以很多人都对他说,你这样是种不出树的。
《传记景观》,2013
有一天,他的家人砍了一棵他种的树。他非常生气,决定改换思路。自此,他便开始寻求新的农耕技术,发展与土地共处的不同方式。
他画中的树有着各异的性格,每一个细节都是树生长的一个故事。在老家种起了森林后,他也一直在尝试在全球寻找相似的群落,希望在那里复刻造林计划。目前已经有了几处选址,其中包括智利南部和毗邻朝鲜的中国北部地区。
卡地亚基金会与树
因为疫情,《树,树》的策展团队与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只能保持着远程沟通,数月的策展,他们需要时刻提醒着自己,展览的主旨到底是什么?
乔哈那·卡勒
《秘鲁巴豆树》,《轮廓》系列,2014
艺术家乔哈那·卡勒(Johanna Calle)用打字机在旧公证簿上抄写哥伦比亚《土地法》,她创作的优美而精致的大型纸树剪影,揭示了哥伦比亚农民的弱势地位,以及哥伦比亚社会对这些困苦的少数群体表现出的集体冷漠。
卡西欧·瓦斯康切洛斯
《穿越巴西如画风景之旅》系列之三十七,2015
土著艺术家的作品
来自亚马逊北部亚诺玛米部落的三位土著艺术家卡勒彼·萨诺马(Kalepi Sanöma)、约瑟卡(Joseca)和厄瓦那·亚伊哈(Ehuana Yaira)通过绘画描绘着他们丰富的传统和森林生活之美,美得如此原始而神秘。
“有些艺术家他像树一样可能也会消失,不同的生命状态之间的对话,有一种莫名的精神性的东西会引领出来。”馆长龚彦说。
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与树的渊源远早于这个展览,基金会所在的地方曾经是十八至十九世纪的著名法国作家、政治家夏多布里昂居住过的公园。
自1984年创立以来,基金会就有别于多数艺术机构。它不仅注重跨领域之间的合作,注重非主流艺术家的发现和培养,也非常关注全球化和气候暖化的问题。
无论是2003年的“亚诺玛米,森林的精神”到2008年“故土,此处即彼处”,又或是2016年举办的“动物大乐团”,皆在探讨跋扈的人类如何试图将自己置于文化和物种金字塔的顶端,忽视同在一方土地上的其他存在。
路易斯·泽尔比尼
《超越天堂的幸福》,2019
全球已知最古老的化石森林已有3亿8500万年的历史。相比之下,我们作为已有30万余年历史的智人,与真正意义上主宰地球时间和空间的树木相比可谓是微不足道。
“树不用眼睛既能视物,不用耳朵既能听音,最特别的是,它不用大脑既能推理、交流和解决问题”,就像植物神经学家斯特凡诺·曼库索所说,植物不动不移,也不会说话,却并不是剥离灵魂的躯干。
这一次,“让树的声音在众生灵的唱诗中再次作为主音响起。”
参考资料:《树,树》展览画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