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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剛:毛澤東的“十年浩劫” (發表於2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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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正文
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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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時間: 2021-4-26 01:49 引用回復
毛澤東的“十年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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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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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時間: 2021-4-26 01:50 引用回復
唐德剛:毛澤東的“十年浩劫” (上)

2005-06-12 唐德剛

十年浩劫「文化大革M的前因後果」簡述(上)

吾人幼年讀國史,從「綱鑒」、「通鑒」讀到「四史」,尤其是在通鑒各章節中,史不絕書的什麼某地某年某月「大饑」、「人相食」、「民易子而食」,又是什麼「大蝗」、「大疫」等等刻板式的記載,可說是一覽而過,頭腦裡印象毫無。想不到這種古史上的記載,在現代中國,有時竟能及身而見之。一旦親身體驗之後,再讀古書,往往就有驚心動魄的震撼了。 抗戰期間,筆者於一九三九年高中畢業之後,曾與同班同學三人結伴從湘西的永綏縣,步行往幹城縣的所裡鎮,參加全國各大學統一招生考試。循傳統的驛道,我們翻越崇山峻嶺南向走去。中途見路旁一木牌,上書「疫癘地區,禁止通行」。但是我們這四個外省青年,不認得第二條路,加以年輕,又要趕路,我們就不顧一切的繼續前進,並進入一個有商鋪民居數十家的小鎮。時值盛夏,家家門窗都敞開著。我們竟然發現每家都有死人,有時且不只一個。有的還在半死的狀態中,痛苦的呻吟著。全鎮不見行人,簡直是個鬼城。我們四人大驚,乃加快步伐脫離了該鎮再南行十數裡,進入另一熙熙攘攘的小鎮。我們在一小茶館裡探聽前一小鎮的情況,才知道是鼠疫流行。一旦發生,全鎮居民會死光。其中還有個「四口五屍」命案。多出的一個屍體,據說是前晚路過該鎮,借宿的客人。故事真令人毛骨悚然。這才使我體會到古史上所記載的所謂「大疫」的涵義。 四年之後,我大學畢業了,又與安徽同鄉七八人,乘輪穿三峽至香溪(王昭君故鄉),「起坡」,再翻山越嶺,穿過河南省,走回安徽去「辦學」。一日清晨,我們正循一條筆直的河南公路步行前進時,忽見前面地平在線有一陣煙霧。同行有經驗的路人齊聲說「蝗蟲,蝗蟲」。果然不久這陣蝗蟲竟向我們迎面飛來。始則是零星的先遣部隊,接著便是大批人馬,遮天蓋地而來。那時原是七月盛夏,河南大平原上驕陽似火。可是蝗蟲一來,頓時天昏地暗,日色無光。只見千萬個知了(蟬)大小的肥肥的蝗蟲,圓睜兩個大眼,瑟瑟有聲的撲面飛來,當飛至你面前一兩尺時,乃繞你而過,兩不相撞。那時我們手持竹杖,乃揮舞迎擊。可能由於氣流的關系,蝗蟲千萬,卻十打九空。偶然擊中,則把牠打得粉身碎骨,隊伍小亂。這隊蝗蟲似乎有個總司令。大軍前進之中,如碰到綠油油的農作物(我們所見到的是一片占地數畝的苞谷田),總司令一聲令下,萬千小卒,頓時落下,只聽苞谷田內一片瑟瑟之聲,群蟲爭食。十余分鐘之後,似乎又是一聲令下,萬
千小卒,立刻起飛,剩下的苞谷\園,只見斷壁頹垣,一片荒丘。乖乖,此情此景,真是不見不信。我記得蝗蟲起飛之後,還看見一位農村老大娘,手持一臉盆,坐地啼哭。她原先以為敲臉盆,可以嚇走蝗蟲,誰知蝗蟲根本沒有理她呢。 「他們唱戲給螞蚱哥看,」她哭著向我們訴苦說,「俺叫牠螞蚱爺,牠還是要吃俺莊稼。」「大蝗,大蝗」,歷史書上的「大蝗」,不親眼看到,怎知是怎麼回事? 至於史書上不斷記載的「大饑,人相食」、「民易子而食」、「餓莩遍野」,一類的故事,我們又怎能相信它會在現代和當代中國出現呢?現代中國雖貧富懸殊,但是幅員廣大,貧民流浪乞討,饑荒歲月,又何至於弄到餓死千萬人,乃至人吃人,和吃自己兒子的程度呢?我們尤其不會相信它會發生在為窮人翻身而革命的、毛主席領導之下的人民中國。更是做夢也不會想到,餓死卻全都是最可憐的,也正是中國共產革命,最要替他們「翻身」的貧下中農呢。誰知天下事很少是按照人類思維邏輯發展的。想象中所最不會發生的事,偏要發生。毛澤東所一手制造的人為的饑荒,全國一下就餓死農民數千萬人,可能是中國史書上所記載的歷朝餓死人的總數而有余。這一樁人民共和國五十年史上,任何人也塗抹不了的鐵的事實,按理黨史、國史,對人民都應該有個正確和忠實的交代。但是數十年來黨和國家的領導人,和黨史家、國史家,都諱莫如深,不願提起。非提不可時,就以「三年自然災害」,一語搪塞了事。這件空前絕後的民族大慘案,似乎在今後的民族史上打個「馬虎眼」,就可以蒙混過去了。這如何使得呢?歷史就是歷史嘛。將來人民共和國的歷史上,至少也得照司馬光的老辦法,上筆流水帳嘛。書曰: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後十年,主席毛澤東推行大躍進和人民公社政策失當,引起全國饑荒,三年(一九五九─一九六一)之內,餓死農民三千萬,「人相食」、「民易子而食」。 根據對當前中國社會文化、政治經濟發展的趨勢來推測,筆者個人曾一再強調,中途如無重大意外出現,再有半個世紀,我國史上的第二次政治社會文化的大轉型,可能就會順利完成(最近北京的***主席也曾說過類似的話,真是大略相同)。到時與世界列強輪流坐莊,說不定也要和今日美國一樣,來他個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呢。人類歷史的發展,本來是風水輪流轉,三百年洋東轉洋西;季候風倒吹起來,化西風壓倒東風,為東風壓倒西風,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嘛。一桌麻將,哪能讓一家霸莊到底? 新文藝和新史學 根據近二十年海峽兩岸學風丕變的趨勢來推測,我們更可正確的預料,今後四十年中,一個空前絕後的新的「文藝復興運動」(Chinese Renaissance),要在中國出現。在這項新的文化運動裡,歷史學必然是個重要的組成部門,到那時近百余年來在中國歷史上躲躲藏藏的,真正的牛鬼蛇神(不是被紅衛兵捉進牛棚的假的牛鬼蛇神),試看剃頭者,人也剃其頭,是其是,非其非,都要在歷史上暴露原形。自己把頭插到沙裡去的權威人士,總要被將來的史學博士生拖出來,重見天日的。
【筆者附注】半個世紀以前,反對共產黨最激烈的「西山會議派」中堅份子的鄒魯的幼子鄒達兄告我,他父親的傳記,現在已是北京大學歷史系裡的博士專題。一葉知秋,這一消息,已足夠把北大治史的學術自由,推向世界最先進的學術行列。鄒魯可以構成博士專題,將來誰又能阻止張玉鳳女士,成為歷史學、社會學、政治學、心理學博士生們,研究的對象呢?如此發展下去,那麼歷史上的鴕鳥先生,恐怕一個個插在沙裡的頭,都要被拖出來了。五四以後傳統史學中的「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這個教條,早被丟到茅坑裡去了。但是看現在的史學趨勢,這一教條似乎還有余熱。司馬光作通鑒,評價歷史人物說:「德勝於才,是為君子;才勝於德,是為小人。」不管時代如何變換,君子和小人,畢竟還有其若幹客觀標湆嵞。有绎嗶名青史諗]淙亂庋傘 所以把餓死三千萬農民的人民公社的災禍,推給上帝,說是出於「三年自然災害」,這就是一種鴕鳥政策,可以自裝胡塗於一時,三二十年之內的歷史家,會把它揭發的盆底朝天的。但是在人民政府公布全部檔案之前,歷史家單憑堆積如山,而難免於雞零狗碎的個別史料,是很難寫出一部,有系統底專著(monograph)的。所以筆者在拙著上篇裡,只三言兩語,言其大略。可是現代歷史學的書法,原有宏觀微觀兩種方式,在人民政府有關「大躍進」這段國家檔案正式公布之前,宏觀治史雖不無困難,可是積小成大,把千萬件個別史實,用計算機統計起來,由小看大,見微知著,還是可以窺其全豹的。只是此一法則還是工程浩大,有待於集體研究計劃(Comprehensive Research Projects),眾志成城,始可略窺堂奧,非一二退休老教授,私家治史,力所能及也。所以在本篇裡,我們只能略談如上述的「大疫」、「大蝗」等,絲微的一手史料,聊供當今的讀者和將來的史家,作為個人觀察的參考,余則藏拙,以待來者。 安徽餓死人的實例 發生在四十年前中國的「大饑,人相食」的史實,因為死人太多,每一個華裔家族,幾乎是沒有不受沖擊的。筆者本人便出身於一個農村大家族。我自己就有個親堂弟德譓全家餓死。原來先祖有子六人,生我堂兄弟十八人。我則居長,德譓行三。戰後我考取留美,德譓尚在高中。「解放」後無力升學,乃在家鄉落戶當農民,並娶一村姑為妻,生有子女二人。土改時分得若幹土地,自耕自食。「三分自留地,幾只老母雞,一對好夫妻,兩個小把戲」,作個新時代、新農民,在「公社化前土改後」,也倒頗能自安自得。不幸一九五八年底被編入公社,吃大鍋飯,一九五九年春「青黃不接」,公社無米為炊,把自己的口糧,種籽糧也早已上繳,全家斷炊。德譓不得已乃往合肥市,尋覓親友以圖借貸。蓋當時城市居民口糧,政府尚保證供應也。然此時城市親友也家家缺糧,借貸無門。德譓乃加入盲流,擬在城市乞食維生。然因無城市戶口,乃被公安趕回鄉下。德譓向警察訴求,如被迫還鄉,三數日便會全家餓死。據說警察告訴他,餓死也得在鄉間餓死,不能死在城內。德譓被逐還鄉之後,不出三數日,一家四口便同時餓死了。 我在一九七二年底取得簽證返蕪湖探母,曾詢及德譓。家人從老母以下都支吾其詞,不敢實告。八年之後我再次以交換教授身分返國授課,此時已是改革開放時期,言禁大開,鄉親乃告我德譓餓死實情。一時情難自持,竟伏案大哭。讀史數十年,初不知「大饑,人相食」的故事,竟亦發生在自己家庭中也?
從德譓之死開始,我才知道幼年期在農村的玩伴:小烏龜、小和尚、楊道士、小根子幾乎全部餓死,死的情況各有不同。然死於公社缺糧,則無例外也。有些幸存者告我,當年餓死者往往以青壯年男子為最多。怪而詢之,原來青壯男性,往往自信體健,不易餓死,有時尋點糧食,自己舍不得吃,不是喂老,就是喂小,而孩子無知,終日叫餓,為父心有不忍,為一家老幼,自己就永遠挨餓了,偶爾眼前一黑,就一去不復返了。我在北京和山東,所聽到無數的故事,都大致相同。 最不忍卒聽的是,人死了留在家中不敢埋葬,因為饑民往往於夜間盜墓,偷吃死屍也。更無法卒聽的是父母往往乘幼年兒女熟睡時,用枕頭或被褥把他們悶死,然後與鄰人交換「蒸」食。這就是古史上所說的「民易子而食」活生生的現代版。朋友,您說是誇大嗎?實例至多,鄉人言之鑿鑿,吾為之戰栗不已也。 至於我安徽究竟餓死多少人,我記得在母省旅行時,面包車司機為我指點,某村死光,某村死一半,某村逃亡,始終無一人回村,他似老生常談,我不忍卒聽也。學界政界朋友,估計我省餓死者,蓋在二百萬與六百萬之間。據說政府曾有統計。在官方數字公布之前,任誰亦不知其確數雲。吾有一四十年黨齡之老友,發誓在退休後,以余生精力,把他親眼所見,我省餓死數百萬人之實況寫下來,留為信史。有他們這樣的第一手著作,筆者三言兩語,談點皮毛,就難免隔靴搔癢,微不足道了。記絕對真實的所聞所知於此,只略備探親之鴻爪也。 劉少奇升任國家元首 安徽省和山東省,在大躍進時是重災區,受禍最慘。兩省加起來餓死人數在千萬以上。若與東西歐、南北非,或中南美諸小國人口相比,則全國人死盡矣。思之豈不驚人?那時其它各省受禍雖不如皖魯兩省之烈,然亦無一省幸免者,真是千古奇禍。人死得如是之慘烈,當時中共全黨,亦為之震動。副主席等中央領導人,自劉少奇而下幾乎全部出動下鄉調查。對公社化「搞早了,搞糟了」(這是朱德元帥在全國視察後的評語),無不眾口交責。毛澤東自已在出巡之外,並派其隨身衛士,還鄉密訪。得報也是全國一片糜爛,軍心不穩。根據後來文革期間紅衛兵的「揭發」,當年各高幹目睹災情之嚴重,上「萬言書」向毛氏抗爭,固以彭德懷最為垂名史冊,而個人情緒反應之強烈,劉少奇實更為義憤填膺;劉氏竟公然號召農民向黨中央反擊抗命。 【筆者附注】個人曾根據紅衛兵後來所揭發的新材料,為劉君試作一新傳,曰:「劉少奇,劉少奇集團,劉少奇主義,載「第一屆中美『中國大陸問題研討會』專輯」,一九七一年台北政治大學國際關系研究所編印,頁一四三─一五六。筆者當時讀史書的印象,認為彭信多系講情說理,劉少奇在初開始時對毛氏胡作非為的抗議,則是義憤填膺,情難自己,十分情緒化。劉氏後來轉而擁毛批彭,顯然是毛氏在一九五九年春,向劉「讓位」結果。而劉卻因為這一讓位,終至死於非命,比彭德懷傷殘至死的下場,有過之無不及。 全國各省大批餓死人畢竟是件大事,在群情激憤之下,禍首毛公也知道情況嚴重,而思有所補救。尤其是數十年來,和他最親密的同鄉、同學、同志,一文
一武的兩大肱股,劉少奇、彭德懷,都有從事窩裡反的趨勢。劉彭聯袂造反,縱是毛澤東,也感到有點「緊張」了【見上引劉傳,注五二】。很明顯的,毛公就把他在江西打AB團時,就已純熟運用的拉一派、打一派老法寶祭了起來。毛氏是拿得起放得下的蓋世英雄,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決定把「國家主席」這個最崇高的寶座讓出給劉來繼承,以爭取劉對他的全力擁護,以分彭劉之勢。在中國的傳統政治學上,孔夫子就說過,「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而毛氏今日為爭取劉少奇的合作,居然以國家的最高「名器假人」,實是一著最大的「險棋」。(文革後期,劉少奇被搞死之後,林彪就想這個位置,毛就絕對不許了,這才激起了林氏父子的「五七一計劃」。到時再說。)這著險棋的落子也可看出毛氏敢作敢為底草莽英雄氣質。毛氏看爛「三國演義」他就取笑「父子皆豚犬」的袁紹,「多端寡要」,拿不起,放不下,所以才為曹操所敗。英雄們都是最大的賭徒,你要賭翻攤、牌九,和二十一點,輸了,你要有把老婆孩子也「押」到賭台上去的雄心,才能翻本,才能發財。畏首畏尾,婆婆媽媽,「多端寡要」,哪能上得了賭場,玩得了股票。蕭何曹參,原都和劉邦是穿一條褲子的朋友,等到他們要聯合造反了。蕭曹都怕「秦人誅九族」,才公推劉邦帶頭。後來項羽把劉邦的老子捉去了,逼迫劉邦放下武器,否則人頭相見。劉邦說你把我老子宰了、烹了,可別忘「貽我一杯羹」。乖乖,這才是英雄;蕭何、曹參、周恩來、張聞天都絕對做不到,那你只有讓「老毛去領導了」(這是彭德懷的名言)。蔣公介石也是這樣的人。他們國民黨人當年革命失敗了,落難在上海賣股票,戴季陶、胡展堂都把褲子輸掉了,只有「蔣偉記」(介石的行號)一家賺了大錢,雲雲,何足異哉?何足異哉?記得沉亦雲女士(黃郛夫人)告訴我一個故事:蔣公微時,某次當莊賭牌九。餓了,招呼姚夫人,煮點東西來吃。姚煮了一碗年糕呈上。蔣接過一看,未說二話,便連碗帶年糕,從眾賭徒的頭上丟了過去。因為莊家手氣正不好,而年糕之形,像牌九上的「鱉拾」也。乖乖,這計英雄氣魄,胡漢民、汪精衛做得到?所以才敗下陣去。 毛氏這次讓位,是早在一九五八年底,便放出口風,他說將於人民政府第一任主席於翌年「任滿」之時,退位讓賢。因他本人年事漸高,身兼兩主席,實不堪勞瘁。然一旦倦勤,深恐引起全國不必要之震動,故先辭人民政府主席一職,迨接班程序穩定,他或將兩職同辭,以待賢者。毛雖未言明讓位於誰,然大勢顯明,年富力強,經驗豐富的劉少奇副主席,應是當仁不讓之人選。 毛主席放出此政治空氣之時,情辭懇切,曾惹起全國人民之同情,和劉副主席肝腦塗地的效忠和知遇之感。本來嘛,人民中國之開國是何等艱難。開國之後如今天下承平,開國元勛,功晨槾撍,揖葔舄国,三代翼崝佫斯圣,国走儼途真是尹S餉饕病9凰檔階齙劍倍烊舜笤諞瘓盼寰拍晁腦錄岜本┦保饗順鼉貉。醺敝饗艘勻奔濤弧H黃短凇K故蔽冶蒼諭庖9郟參婀煨也灰選>患泵籃現詮薪袢盞某陡磺浚縹拊縉誑呋⒍佟⒀塹彼埂⒔莒逞分釹橢救夢聊苤鏈耍課易婀倌昕嗄眩沼諞燦薪袢眨嗖揭嗲鰨呦蟣泵朗降母磺恐罰冶睬讓袼淞髀浜M猓嗟蔽婀蟾∪滓病 全國仰望廬山的神仙之會
不特此也。更有錦上添花。俗語雲,福無雙至今朝至,禍不單行昨夜行。在全國全黨的期盼之下,毛主席更在一九五九年六月通知中央有關部會,以及地方各省市書記,於七月初在避暑聖地廬山,召開工作會議,也就是所謂「廬山會議」。這一會議當時給全國朝野一致的印象是「糾偏」、「糾左」,將三面紅旗的極左路線,適時改正。冒進冒的過火了,及時煞車,原非難事。在毛主席的聲威之下,只要他老人家發現錯誤,有意改正,實是舉手之勞。因此,時值盛夏,大家忙裡偷閒,到避暑聖地小憩數日,靜候改正佳音,豈非「神仙之會」。尤其是毛氏身邊有秀才之稱的幾位青年秘書,胡喬木、田家英和李銳,都富有詩才(就詩論詩,他們三位的舊詩水平,皆在「主公」之上)。如今白日游山,晚間跳舞,風景如畫,佳麗如雲。【這些「舞伴」,都是從解放軍各單位調來的,政治最可靠,人材最標致的「文工團員」。雖然她們卻被不解風情的老粗彭德懷誣蔑為「選妃子」。見文末所引「實錄」,頁三五二。】島瘦焦寒,有酒豈可無詩?美景良辰,勝會更多勝友。所以群賢奉召,初上廬山之時,大家都心情舒暢,由主席和總司令朱德帶頭,廬山這個陶淵明住過的桃源古洞,頓時一遍詩聲。毛主席那首「陶令不知何處去,桃花園裡好耕田」的七律,就是此時的「即興」之作,印發全會觀摩的。四秀才踵起步韻,舉國和之。無不以共此一神仙之會,為樂為榮也。因此初會兩周,題出十九道,四平八穩,由六組分議。秘書們奉旨,小作結論,大家就可收拾行囊,各還建制了。毛主席雄才大略,文采風流,神仙之會,本是一時之盛事也。【李銳當時是大會紀錄,隨身記有詳細筆記。三十年後編纂成書,不特是一手史料的歷史文獻,也是一本可讀性極高的報導文學,值得反復研讀。見李銳著「廬山會議實錄」,一九九四年,台北新銳出版社出版,共三八九頁。】 從糾左到反右的「廬山會議」 可是有誰知道,毛公此人,深不可測。兩周之會,和風細雨,只是颶風之前的寧靜。七月十四日彭德懷因想對毛氏作私人諍諫而無法面談,乃上一「萬言書」,略抒他自己對黨中大煉鋼,大辦食堂之個人意見。他肯定大躍進「有失有得」;但總的說來,得不償失。大煉鋼生產有限,需中央補貼,一補碼十億,數目之大超過國防預算。如折價購買「消費物資」,堆積起來,可以和廬山同高。這實在是一種「小資階級的狂熱病」雲雲。(「有失有得」四字曾被毛公抓住,說彭德懷人粗心細,用意至為狠毒。其實此四字只是秘書抄信稿時的筆誤。彭為保護僚屬,不願辯白。) 彭德懷這封「萬言書」,來得其時。毛氏將其印發大會公開討論。此時大會參與者,從劉少奇、周恩來而下,都不知毛公葫蘆裡要賣什麼藥,而紛紛在暗中默測「風向」。【見上引「實錄」,頁八十。】彭信既出,風向漸明,因為毛彭之間有歷史過節。彭之不叫主席,不叫萬歲,不唱「東方紅」,說調文工團是「選妃子」,並不時點名評毛的大嘴巴,是全黨馳名的。如今印發彭信,必有下文,是不待智者而後明也。果然七月二十三日毛公乃收起笑臉,向全體大會講話。毛的這篇講話,歷史家如把它當成個重要的歷史文獻來讀,他除開反復強調總路線和三面紅旗絕對正確,食堂照辦,「兩小無猜」(小高爐、小轉爐)繼續進行之外,通篇演說,可說是嬉笑怒罵,七扯八拉,隨心所欲,信口開河,把大會中嚴肅的聽講者,不當成為國家服務的高級官員,而只是他私人的一群太監黃門、馬弁和副官。主持國家大政的將相級人物的個人尊嚴,可說是被他糟蹋殆盡。毛氏
發言態度之惡劣,竟與明朝皇宮之內的「廷杖」無異,只是沒有公開打屁股罷了。 更可嘆的是,這時居滿朝文武之首的周恩來、劉少奇,和十七日才趕上廬山的林彪,竟然在毛的講演中,不時「插話」,為毛溜須、助勢。一人拍馬,其它二人就非跟著拍不可了。周劉林三雄帶頭齊拍,其它與會者百余人,誰敢不拍?這個環套,就是極權政治最可悲的地方了。 事實上郭沫若作頌聖詩,也是個連環套。你歌頌斯大林是「永恒的太陽」,你就不能不歌頌毛澤東是「兩個太陽」。既然,歌頌了主席愛人,你就不能不向夫人「江青同志學習」。江青同志得勢時,你要向她學習,她垮了,你就非得罵她是白骨精不可了,否則你不是變成為四人幫保持緘默,做她們的孤臣孽子了嗎。這一連環套唱了起來,那你郭老在歷史舞台上,又怎麼不畫白鼻子呢? 因此在歷史文獻上,歷史人物為自己的清白,無端的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難堪,讀史人,責備賢者,真為之扼腕不已也。 總之,毛主席七月二十三日一場講演之後,半日之間這一場在中國近代史上有關鍵性作用的「廬山會議」,就從個神仙之會,立刻變成個魔鬼之會了。一不做二不休,毛氏索性宣布,在此次「政治局擴大工作會議」之後,接著便在廬山召開中國共產黨「八屆八中全會」,把政策落實,也把三面紅旗,無限期的延續下去。同時把彭德懷,和同情彭德懷的前中共總書記張聞天、總參謀長黃克誠、湖南省第一書記周小舟,定性為反黨反革命的「軍事俱樂部」,是長期潛伏在黨內的「右傾機會主義思想」的公開化,陰謀反黨奪權。毛更聲稱要率領全黨,來推動一個「反右傾」的群眾運動,加以鎮壓。(注意:一九五九年的「反右傾」,和一九五七年的「反右」,是兩回事。反右是以黨外反黨的右派大嘴巴為打擊對象的;反右傾的對象,則是黨內以彭德懷為首的反冒進的高幹。)風向既定,山中警衛乃立刻奉命,對「軍事俱樂部」成員彭德懷、張聞天等,加以「隔離反省」(廬山會議的警衛是隨毛上山的北京中央警衛師,也就是所謂八三四一部隊的一個中隊),因此頃刻之間,不但彭張等再無單獨碰面的機會、游山玩水的自由,甚至在公共食堂吃飯的權利,也就同時被剝奪了。古書上所謂「畫地為牢」,今日親驗之矣。 彭下林上違犯國法黨章 看清了毛公在廬山會議末期的變臉,才知道他不是華盛頓,或傑斐遜,更不是搞禪讓的唐堯虞舜。他把劉少奇暫時踢上高樓,只是一樁以退為進底巧妙的權術運用而已。他不把劉少奇拉到肝腦塗地底擁護他的程度,毛是不敢輕開廬山之會的。毛的厲害之處,不但是不打沒有把握的仗;他也不開沒有絕對把握之會的。如今周恩來對毛早已馴服如綿羊,久病思動的林彪,是上山來接長國防部,前途無限,劉少奇是毛新近才「禪讓」出來的嘉慶皇帝,對太上皇的知遇之恩,是肝腦塗地,說一不二的。在當時的中國共產黨中,有周恩來、劉少奇、林彪三人的絕對擁護,毛主席何事不可為?這就是他對開「廬山會議」的絕對把握了。 由於篇幅所限,以下的「八屆八中全會」,一邊倒的批彭盛況,和彭張等「右
傾機會主義者」,被迫自我檢討,承認那莫須有的「軍事俱樂部」,反黨奪權的陰謀,以及種種不堪的欲加之罪,也就沒有浪費筆墨的必要了。這兒寫歷史的人不得不提出一件怪現象,那就是毛開會的目的,原是以林彪來代替彭德懷為國防部長。開會之前,毛把這宗腹案是深藏不露的,等到全體大會一百余人,人人加入批彭時,毛才公開他和彭德懷的歷史舊賬,原來從江西時代開始,他二人就已經是「三七開」,七分沖突,三分合作。彭有歷史反革命、反毛、篡黨的舊賬,毛早就要換掉他的,「萬言書」不過是個導火線和借口罷了。 當然,不用說,廬山會議之後,彭被撤職,下放成都,林彪就正式接長國防部長了。國防部長在帝王專制時代叫做「兵部尚書」。兩千多年的帝王傳統中,對一個兵部尚書的嬗替,是有一套繁雜程序的,以示對國家名器的尊重。政府的內閣閣員,不是馬弁副官,或保健護士,要換就換的,它總有一系列的升降程序。可是這次廬山會議,一直到八月十六日休會之時,中央常會和中央全會,均未發現黜彭升林的正式提案。這件大事卻發生在休會之翌日(十七日),毛氏補開個非正式的小型的中央工作會議,才決定撤彭,升林為中央軍委第一副主席和國防部長。然後再送交人大常委會去追認,去蓋橡皮圖章。嚴格的說起來,這項任免是既違黨章,更違國法的,而毛公和尚打傘,卻悍然為之,不以為意。歷史家如對這種違法亂紀之事加以解釋,那就是和尚打傘,實為近代中國政治社會文化大轉型中期,避免不了的落後現象吧。將來如有暇,寫點有關法制轉型的專題,當再細細琢磨之。 所有大獨裁者都是精神病患 總之,一九五九年「廬山會議」,這個從「糾左」開始,到「反右傾」結束,是出乎全黨上下,和全國人民的意料之外的。其關鍵實系於毛澤東這位大獨裁者的一念之間。國家的廟堂大政,他老人家根據自己情緒的變化,在一念之間就可作出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毛公一身系天下安危。上面一計邪念,下面可憐的小民,就千萬人頭落地了。因此在中華五千年國史上,空前絕後的餓死農民三千萬的所謂「三年自然災害」,實在是從失敗了的「廬山會議」開始的。我們要向五千年祖宗的在天之靈,和今後千萬代的後輩同胞,交代一句,這三千萬被活活餓死的冤魂,無死的必要也。他們的冤死,實出於毛某人的一念之間。要其生則生,要其死則死也。豈不令讀史者為之@息流涕。 再者,毛澤東在廬山會議上。也曾兩度繼續強調:「鎮壓反革命,殺一百萬,極有必要。【(見上引「實錄」,頁二○七,頁三四四。)他說的那麼輕松。他不知道,一百萬人排起隊來,要幾百個足球場才能容納?殺掉過後,要挖一百個真正的「萬人坑」,才能理得下去。朋友,您認為說這種話的人,「心理健康」沒有問題?事實上晚年的毛澤東,已是個精神病患者,他患有極嚴重的「偏執狂」和「精神分裂癥」,才能草菅人命若此。(這種精神病的癥狀是患者自己時時懷疑他在企圖暗殺他底仇人的包圍之中,他要殺盡仇人,自己才會有安全感。其實這種精神病,在很多個性倔強的老祖父身上,都會發生,只是一般老祖父只能打打老婆、罵罵孫子,為害不大罷了。) 吾人搞比較史學,讀中國政治史,和世界各國政治史,才知道這種精神病例,
不止於毛氏一人也。所有的大獨裁者,老年期都是如此的。晚年的朱元璋,就是個嚴重的精神病患。德國史家談希特勒,俄國史家談恐怖伊凡、談斯大林,都是有相同底結論的。(彭德懷的另一大罪狀,就是他也說晚年的毛澤東,就像「晚年的斯大林」。)何以如此,那就是心理學上的重大課題,一言難盡了。做這種精神病患的部屬,那就真叫「伴君如伴虎」了。做毛澤東機要秘書最久,而終於被迫自殺的才子田家英,就時時慨嘆毛氏反復無常,莫測高深,難於伺候。 關於「廬山會議」,今日最完整的第一手數據,應是上引李銳著的「實錄」了。吾人細細咀嚼該書,就不難看出「廬山會議」的全貌。它底全盤運作,是以一個權力無限,又無法無天的大獨裁者毛澤東為其主軸。他就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紅口白牙,指鹿為馬,顛倒黑白,變是為非。分明是他老人家驅策九千萬工農,去煉鋼煉鐵,他偏要說那是九千萬群眾對他的擁護,只彭德懷一人,唱其反調。終於把彭德懷那樣一位曠世難逢的,有聖賢資質的愛國者,硬性栽贓,說他組織「軍事俱樂部」陰謀反黨奪權,最後竟處死之於暴徒之手。彭德懷後來死的那麼慘,以彭氏之死,比諸南宋秦檜之殺岳飛,則毛某就不如秦檜遠矣。因為秦檜還承認岳飛的罪狀為「莫須有」,不像毛某之栽贓到底也。 四十年過去了,如今彭毛二人墓木皆拱,吾人推動鼠標,執簡書之,是非之間,豈不皎如日月?而那時全國中央和地方數十位主持國家大政的中樞將相,和封疆大吏,都圍繞著毛氏一人打圈圈。無法理,無原則,一切全以他一言為定。而他老人家,在政治和道德生活上,朝秦暮楚,一無規矩純墨可循。而日日夜夜卻和幻想中的,實際上並不存在的「仇人」相對抗。這一幻想的心理狀態,事實上自一九五六年的八大企圖抑毛之後,就是他幻覺上一個永遠存在的黑影。其後二十年,他老人家便陷入此一走火入魔的幻覺深坑,而不能自拔,與這一黑影魔鬼相搏斗,至死方休。國事在這樣一個精神病患者的、獨斷專行的、胡作非為之下,又怎能不糟呢?五十年回顧,血跡斑斑,治史者撫今思昔,怎能不廢卷長@? 與毛共事最久,知毛亦最深的李銳先生,說毛的毛病是出在他自幼就迷信未醒的過激的共產主義,毛甚至要在中國搞「廢除家庭制度」的烏托邦。但這個過激的共產主義,顯然只是毛公病源之一部,給李銳先生過分強調了。蘇軾作廬山詩說:「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李銳先生所強調的顯然只是「橫看成嶺」的一部分;是「身在此山中」的印象。吾人治比較史學,隔洋觀火,則覺得毛澤東是個精神病人。這當然也是「側看成峰」的另一部分。要識毛氏這個「廬山真面目」,我想成嶺成峰,皆不可偏廢,把諸種因素都集中起來,加以計算機分析,就雖不中亦不遠矣。 讀史者可能要問,近代中國為什麼會出了個像毛澤東這樣的大獨裁者呢?既出之後,人民中國的滿朝文武,和全國人民對他又都毫無辦法呢?這一問題並不難回答,雖然是說來話長。一言以蔽之,那就是在中國歷史「轉型」的過程中,毛澤東只是個傳統帝制的回光返照。他是我們歷史中最後的一個暴君。對付這種暴君,我們一向是辦法不大的。這是政治制度上的一種瓶頸問題,君不見,滿清末年的滿朝文武和全國人民,對一個獨裁的老太太慈禧太後也是毫無辦法嘛。舉此一端,該可思過半矣。
解放軍大換血 「廬山會議」的直接後果,便是毛澤東在中國「絕對權威」(Absolute Power)之建立。語雲:「絕對權威,絕對腐化」,這就是毛澤東生命最後二十年的中國政治的絕對現象。毛雖是個自私獨裁的暴君,但毛澤東並不昏庸。相反的在玩弄政治權術中,他卻是九段高手。他在「廬山會議」中雖然「大獲全勝」,建立了他個人的絕對權威,但他也知道,全國長期大批餓死人總歸不是個了局。所以在廬山會議之後,他就能放手讓劉少奇去收拾殘局,自己在黨政工作上,退居「二線」。(這個「退居二線」的行動,毛自述是一九五九年底,他自動提出的。到一九六二年,劉少奇才認真的把他落實為二線領導。)以毛的聲威,他怎能「退居二線」呢?但是毛公是個能屈能伸底不動聲色的好漢。古書也讀得很熟。他知道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他那時所忙的第一要務原是整軍。軍整好了,有槍桿在手,還怕搞黨從政的人不聽話。所以他就暫時把黨政要公,讓劉少奇去自行其是,雖然他對劉的所作所為,還是遙為監控的。 毛為什麼要整軍呢?前章不說過,高麗戰爭之後,人民解放軍不是早已四野歸一,全都變成了他底「嫡系」(且借用個國民黨的名詞)了嗎?還有什麼可整的呢?殊不知這些嫡系部隊,現在都掌握在他底嫡系將領(彭德懷、林彪等元帥)之手。廬山會後,他把彭德懷的兵權奪掉了,把彭下放成都去搞「三線」(毛那時湑r付悅浪樟矯孀髡劍槳芰司屯送泄髂系納釕醬筵擲鍶ィて謨位鰲N髂仙焦擔褪敲摹溉摺梗?墒譴媾淼祿吵鋈喂啦砍さ模詞潛擾碚歐篩鈺芡蟣兜牧直搿K耘磯疾荒芊判模粵旨蛑本鴕⑸志辶恕T僬擼瓶順媳擊碇螅頻撓質且晃桓閭匚窆渤鏨淼牧硪弧富破疑孤奕鵯洹U庥質鞘姑共荒苊叩牧硪弧傅障怠埂9怨裕庖蛔誥履煙獠喚餼觶敲豢杖ジ愕掣閼摹 在毛看來,他對解放軍的問題的解決之道,只有來個全軍大換血,把所有的嫡系將領,至少是參謀後勤之外的戰將、帶兵官(長征時一三軍團中的將領)全部換掉,而代之以新血(如原張國燾系統中的許世友、陳錫聯等等)。不能全部換,也要換掉一大部,庶幾彼此可以相互牽制。使驕縱的嫡系人馬,不敢造反,搞黃袍加身。 【筆者附注】許世友之竄升,便是個極有趣的故事。許原為少林寺的小和尚,頗有武功,曾在吳佩孚部下任小軍官。三十年代投入張國燾的四方面軍,因為驍勇善戰,遽升為師旅長。張氏叛離共黨後,原四方面軍分子頗受毛氏嫡系之排擠,某次蒙毛召見,許竟跪地大哭。毛招手呼其:「起來,起來,還是回去帶兵去。」這樣許才能恢復「帶兵」。遞升至南京軍區司令員。因此對毛的知遇之感,肝腦塗地。某次毛詢其治軍原則,許氏悍然答曰:「主席指到哪裡,我打到哪裡。」其對毛之愚忠可知。其後在林彪事變過程中,許為對林監控最主要的力量。筆者曾撰短評論許,認為是近代中國軍事轉型的重要現象。陳錫聯也是四方面軍的人。毛最後竟擢升之為北京軍區司令員。原一三軍團分子,對此都至感不平。而當時在加拿大養病且死的張國燾,對許陳在中國之竄升則至感興奮。筆者有史界友人曾訪問張國燾,長談四方面軍故事甚詳。我至今還保留此錄音帶。
將不專兵,主席才可將將 毛的第二步整軍計劃,顯然是向趙匡胤學習,搞「將不專兵」。所有帶兵官,只能奉旨帶兵,私人自己不許擁有一兵一卒,像張作霖、吳佩孚,或李宗仁、馮玉祥那樣。甚或像四野分立的前例。關於這一點,在周恩來全力協助之下,毛做的十分成功。其後軍區調整,司令員換班,都只能單刀赴會,不許帶私人衛隊或大批參謀人員,集體接事。這點制度之養成,周恩來實功不可沒。因為周在解放軍中有至高威信,而沒有私人系統,他的建議,既可服眾,也可使疑心極重的皇上放心也。周恩來之高明為許多古大臣之所不及的是,他功高而不震主。這才是耍政治的最高藝術境界呢。 將既不能專兵,則國防部長、總參謀長都成了專司軍政的官員,不能染指於軍令和指揮系統。這樣則軍委主席或黨主席,乃可以將將方式,越級直接指揮各兵種如臂之使指也。如此,則林彪雖接任為國防部長,他身邊卻沒有一連、一排,乃至一班,自己可以指揮得了的衛隊。他可以發動四百萬解放軍來學習和宣傳「毛澤東思想」,卻不能調動一團解放軍,來聽其隨意指揮。他治下有海軍艦艇百艘,飛機數千架,但除一兩只不帶武裝,和專為交通運輸使用之外,他也不能任意調動一兩只,供其私人使用。縱是專供他使用的車船和飛機,他可隨時飛上天,開出海,但是機場的啟閉,港口的開關,他卻無權指揮。正如他全家最後一次的空中航行的實例,天,他可飛上去;地,他卻不能輕易的落下來。所以就葬身外國,折戟沉沙了。毛周在軍事上這樣的安排,也正是「西游記」上老佛祖的功夫了。孫悟空,你這位齊天大聖好厲害,一個筋斗可翻十萬八千裡,翻了無數個筋斗之後,才發現沒有翻出老佛祖的手掌心。 羅瑞卿那位毛公心腹,接黃克誠為解放軍總參謀長,最後弄到跳樓自殺,折腿沉沙的絕境,就是犯了中國「二十五史」上,說了千遍的老毛病,他未能「善體上意」而自作聰明的結果。你這個搞特務出身的大特務,如今又接長兵權,身跨軍特兩界,而不知善體上意,兢兢業業地去「體諒領袖苦心」(這是國民黨大特務戴笠的口頭禪),卻和林彪來勾勾搭搭,亂抓兵權,去搞什麼「全軍大比武」,豈非畫蛇添足,折腿沉沙,死有余辜? 羅瑞卿之另一胡塗之點,是他也大招林彪的嫉忌,林也非除之不可。蓋林之回朝代彭,意在兵權。如今兵權卻在羅長子(羅在軍中的諢名)手中。羅長子顯然亦如國民黨軍中的參謀總長陳誠,和國防部長白崇禧的關系。是毛派來制衡他的棋子。這顆棋子不拿掉,他想抓兵權,則永遠是緣木求魚的。林篤定要除羅,毛又坐山看虎斗,分而制之,不加保護,羅長子就跳樓了。 可是毛公在黨政軍特的操縱上,也只抓其重點,不親細務。關於日常的管理事務,和細節的安排,那他就完全有賴於周恩來了。而周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對毛也就鞠躬盡痹,死而後已。在林彪事變時,周的越級指揮,可以直達中央警衛師的一個連,亦可驚矣。 破壞黨政軍系統,越級指揮
我們今日回看歷史,毛澤東在一九五八年,搞合作化,搞「鄉社合一」時最大的一著險棋,便是存心破壞原有的黨政軍系統,搞越級指揮。在人類世界史上,共產黨實在是組織最嚴密的一個大幫會。在它那針插不進,水滲不透的大金字塔裡,層層節制,下級服從上級,全黨服從中央,不得稍違。他們推動政策時,也是從塔尖開始,層層下達,看政策的性質,規定下達到某層某層為止。可是在一九五八年搞「公社化」,和「鄉社合一」時,毛澤東就把這個體制完全的破壞了。 所謂「鄉」,原是「千載猶行秦制度」的最低層的行政單位(台灣今日還是如此的)。可是在一九五八年毛開始搞「公社化」之時,所謂「鄉社合一」,就是把「鄉」這一級的行政單位取消,而代之以「公社」。「公社」不是政府機關,它是共產主義的基層建制,是包羅人民生活,從出生到火葬,各方面一把抓的總體。因此實行「鄉社合一」是何等嚴重的「改制」?按共產黨的老規矩,應該由中央政治局作出詳盡規劃和相關文獻,然後層層下達,慎重試行。可是毛在一九五八年底搞鄉社合一時,他就完全丟掉了這個老香火,來搞越級指揮,一聲令下,數周之內就把近百萬個「高級社」,改組成兩萬幾千個「人民公社」了。毛澤東這一破壞體制的行為,周恩來裝聾作啞,視而不見;劉少奇則忍氣吞聲,敢怒而不敢言:彭德懷則痛心疾首,張開大嘴巴,點名叫罵。【參見上引「實錄」,頁二二五。】他罵的結果,以上諸節已道其詳,而不幸的是,劉少奇由於躋身高位,對前任毛主席有肝腦塗地的知遇之感,竟在此關鍵問題上,對毛幫腔,背著良心說彭陰謀篡黨,並指著彭的鼻子說,「與其由你來篡黨,倒不如我來篡黨」,雲雲。 由於黨內外簡直無一句反對的聲音,毛乃一不做,二不休,把黨政軍特財政、外交等老的體制,一體破壞無遺。(毛在援外的款額上,往往不顧中國本身的財政困難,把議好的數目字的後面,擅自加個圈圈,在當時中國,也不是個秘密。) 糾左高潮的「七千人大會」 當毛主席退居二線,與周總理親密合作,不聲不響地搞其全軍大換血之時,劉少奇主席新正大位,能者多勞,也忙的不得開交。事實上,從劉氏於一九五九年春出任國家元首開始,直至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爆發為止,這七年(一九五九─一九六五)時間,他位尊九五,全國一人,是劉氏一生的黃金時代。關於劉主席的生平,在劉氏失蹤之後,劉夫人王光美被判死刑之時,筆者由於職業感的驅使,曾細為查考,試為劉作蓋棺之論。已略述如上,因為他畢竟也是我國歷史上四百幾十個皇帝之一,讀史者對他不應忽略也。如今三十余年又過去了。筆者最近重讀舊作,覺得尚無太大修正的必要。有暇或再重編之,以就正於方家和嚴肅的讀者,對劉的許多細節故事,本篇就不再重復舊論了。然吾人細察劉主席主政中華人民共和國七年之間,史家秉筆直書之,錯誤雖亦難免,大過實在說不出,而其所作所為,功在生民,則甚顯然也。 劉氏接棒後第一項要政,無疑的,便是把毛氏的極左政策,慢慢地扳回頭。餓死人的狂瀾,就逐漸退潮了。例如他想把農村制度,恢復到「公社化前土改後」的黃金時代,回到「三自一包」或「包產到戶」的老路上去,但他卻只取其實,而避其名。他不敢再用「包產到戶」這個老名詞,因為這個老名詞,曾被毛氏定
為「促退派」、「反革命」、「反社會主義」,劉恢復此老制度,則名之為「責任田」。事實上也就是「包產到戶」也。但是本篇所言的劉氏「新政」(亦如二戰前羅斯福在美國破產的農村所搞的「新政」NewDeal一樣),只是舉一反三,言其要略,若要打破沙鍋,則非十萬八萬言不能盡意。加以筆者在前篇劉傳之內曾扼要言之,此處就不再重復了。一言以蔽之,劉氏的原則就是個「退」字,從毛澤東的極左政策上「退」下來,與民休息,再鼓起幹勁,從頭來起。 劉少奇這一政策是成功的。農村不斷餓死人,這個腥風血雨,到一九六二年基本上是煞住了,農村由死亡到復生,到恢復繁榮,從頭算起,少奇之力也。後期一些在安徽的基層幹部,不顧上級的畏首畏尾,而大膽搞起所謂「安徽經驗」,對此曾起過關鍵性作用,有暇當繼續剖解之,整理之,庶幾存真史冊,以便後輩史學博士生,能跟蹤繼續探索也。 劉氏在復興農村的努力之中,難免的也稍有自負,和藐視老毛的心理和行動。在劉氏心目之中,他和毛公在主持黨國大政上,平起平坐,輪流坐莊,原是天經地義的(注意:周恩來就向來不敢作此想)。當國太久了,就應該倦勤退休,做「榮譽主席」也是順理成章之事。事實上,在中共八全大會中,修改黨章時,在劉的動議之下,就曾列有黨主席退休後由黨中央聘為「榮譽主席」一條。當時毛澤東就認為這一條是專為他而設的,劉也從不諱言。如今毛已「退居二線」,進一步退為「榮譽主席」,自然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因此在一九六二年一二月之間,劉少奇在其主持的在北京召開的中央政治局「擴大工作會議」(也就是聲勢浩大的,前所未有的,黨政軍財一鍋煮的,所謂「七千人大會」)中,作冗長報告時,表面上對「毛澤東思想」恭維上天,實質上卻把一九五八年「公社化」以來的虛妄、浮誇、浪費、「共產風」等等的惡政,所帶給國家和人民的傷害和損失,批評得比彭德懷的「萬言書」有過之而無不及,劉更以國家元首、黨副主席的身分,號召全國全黨,今後務必要遵從民主集中制,遵從集體領導,以避免再犯過去的錯誤。同時把數十萬在「反右傾運動」中被迫害的幹部和人民,平反、恢復名譽、分配工作,引起全國朝野一片歌頌之聲。筆者在安徽有個近親郭崇毅,就因直言入獄,在此次獲得平反出獄。且看郭的自述: 一九五六年冬季,我奉命以省政協委員身分,到肥西縣肥光高級農業合作社去視察,發現這社上報的糧食產量有浮誇,把減產報成增產,我如實向省裡作了匯報。不料因此招了大禍。認定我是「蓄意反對農業合作化」、「造謠破壞」。除開了數十次批斗會外,「安徽日報」還於一九五七年七月九日、七月十七日兩次以大半版篇幅對我揭露批判。後來把我逮捕,以現行反革命罪判了十二年徒刑。雖然,在黨中央七千人大會後,給我平反了,而且又當了省政協委員。但是,農業生產依然停滯不前。【見郭崇毅著,「我是怎樣參與農村經濟體制改革的」,載安徽省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歐遠方主編,「農村改革的興起」,一九九三年,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出版,頁五八。】 老實說,這個前所未有的「七千人大會」之召開,實是劉氏主政以來聲望和權力的最高峰。從另一角度來看,也是毛澤東聲望的最低潮。毛在大會中表面上也曾自我批評,認為犯過錯誤。他也一反三年前「反反冒進」,和根除黨內「右傾機會主義」的老調,跟著劉少奇大唱其「實事求是」,以順應劉周合著的「調
整,鞏固,充實,提高」的八字箴言原則下的糾左改革。 兩個主席爭權,數千萬人陪斬 其實在毛的內心裡,這個七千人大會,就是逼他退向榮譽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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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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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時間: 2021-4-26 01:51 引用回復
一九五六年冬季,我奉命以省政協委員身分,到肥西縣肥光高級農業合作社去視察,發現這社上報的糧食產量有浮誇,把減產報成增產,我如實向省裡作了匯報。不料因此招了大禍。認定我是「蓄意反對農業合作化」、「造謠破壞」。除開了數十次批斗會外,「安徽日報」還於一九五七年七月九日、七月十七日兩次以大半版篇幅對我揭露批判。後來把我逮捕,以現行反革M罪判了十二年徒刑。雖然,在黨中央七千人大會後,給我平反了,而且又當了省政協委員。但是,農業生產依然停滯不前……。【見郭崇毅著,「我是怎樣參與農村經濟體制改革的」,載安徽省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歐遠方主編,「農村改革的興起」,一九九三年,北京中國文史出ban社出ban,頁五八。】

  老實說,這個前所未有的「七千人大會」之召開,實是劉氏主政以來聲望和權力的最高峰。從另一角度來看,也是毛澤東聲望的最低潮。毛在大會中表面上也曾自我批評,認為犯過錯誤。他也一反三年前「反反冒進」,和根除黨內「右傾機會主義」的老調,跟著劉奇大唱其「實事求是」,以順應劉周合著的「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的八字箴言原則下的糾左改革。

  兩個主席爭權,數千萬人陪斬

  其實在毛的內心裡,這個七千人大會,就是逼他退向榮譽寶座的第一步。所謂「退居二線」原是他在一九五八年冬,在「八屆六中全會」上,放的煙幕,至此竟被劉奇加以落實。劉在七千人大會糾左的氣氛中,竟然把中常委分成一二線,毛被分入二線,成為真正的「二線領導」。其後在文革期間,據江青透露的內幕消息,毛氏對這個「七千人大會」,是深惡痛絕的。然毛臨場卻能忍氣吞聲,而不動聲色,真不愧為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可是劉奇這一理論、心理和亦步亦趨,對毛作離休的安排,卻使他自己變成為毛氏的第一個眼中釘,毛決定非殺之不足以雪心頭之恨的最主要的原因。可悲的是,劉氏為人比較正直,公忠體國,而城府不深(這是他老相識、老政敵張國燾對他的評語。張氏對其他政敵,如毛、如周,都有不堪入耳的評論和鄙視,唯獨對劉卻頗有好評)。但是劉氏搞政治、搞黨不夠機警,防人之心不足,結果一身橫死不足惜,最後竟因毛之嫉忌一人,而釀成數千萬人為之陪斬的「十年浩劫」。他毛劉兩位主席的爭權,幾乎搞到整個中華民族,也為之亡國滅種,為禍之烈,五十年回頭看去,同胞們,匹夫當國。能不令小民膽顫心驚?

  社教運動和四清五反

  以上所述的「七千人大會」是一九六二年一、二月之間(一月十一日至二月七日)召開的。也是劉奇主政三年後,為全黨和全國人民一致擁護的「糾左」政策的總結。可是有誰知道,糾左未及六月,黨中央在毛主席的安排下,又在是年九月底(九月二十四日至二十七日)召開了一個「八屆十中全會」。在十中全會裡,在毛主席聲色俱厲的堅持之下,一下就把六月前所開的「七千人大會」的糾左政策,全部翻了案。在全會議程中,毛氏堅持全黨全國,要繼績實行「階級斗爭」。他堅持「階級斗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見上引「國史全鑒」,卷三,頁二八四一。】

  毛並於同時提出要在全國各階層推行一項以階級斗爭為主旨的「社HZY教育運動」。這一運動的主題反映在農村工作上,便是所謂「四清運動」:清公分、清賬目、清財物、清倉庫。反映在城市工作中,則是所謂「五反運動」:反貪污盜竊,反投機倒把、反鋪張浪費、反分散主義和反官僚主義。這一來,在國家政策上說,劉毛兩派就變成水火不相容的,兩個敵對的政黨了。白刀進、紅刀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筆者附注】兩個政客,分別領導兩個派系,推行兩個絕對相反的政策,民主代議制中,原是最正常的現象。美國開國之初,在華盛頓領導之下的大陸黨,原來也是搞一黨專政的。後來由於重農輕商的傑斐遜,和重商輕農的漢彌頓,兩派水火不容,才分成兩黨,以迄於今。即將到來的二千年度的美國大選,就是這針鋒相對的兩黨,最近一次的較量。它兩黨勝敗之間,對我們中國、兩岸之間的關系,將有不同底決定性的影響,……朋友,美國人民對不同政策的選擇,可以用選票決定。我們為什麼一定要動刀動槍,一死數百萬人呢?這就是筆者數十年曲不離口的「歷史三峽」的問題了。我們從帝王專制,向民主政治轉變,至今還未轉到底。海峽兩岸如今都還停滯在一黨專政心態之上。雖然台灣今日有數十個政黨,但是一黨獨霸的傳統心態,變動甚少也。我民族要在歷史上「出峽」,大致還要等四十年。

  前十條、後十條、和二十三條

  長話短說,這個「四清運動」,從一九六二年底開始,毛劉兩派為此而糾纏,摔跤,一直延長了三整年(一九六三─一九六五)不得開交,到一九六五年底,毛派就快刀斬亂麻,不擇手段搞起「文化大革M」來了。文化大革M事實上便是這個四清運動的延續,而四清運動則是文化大革M的前奏曲。毛澤東眼見四清運動,扳不倒劉奇,才耍賴搞起文化大革M的。

  話說回頭,讓我們先把四清運動稍微檢查一下,再及其它。為著擴大四清,毛在一九六三年五月,在杭州舉行的一次工會議裡,制定了一項指導四清的工作綱領,便是所謂「前十條」。劉毛那時並未正式翻臉,毛氏制定政策,劉氏還得加以推行。劉認為這個「前十條」是個極左文件,真正實行起來,一定又是數十百萬人頭落地,打擊面未免太大了。為著保護一般黨內的正常幹部,和可能遭殃的善良人民,劉對這十條乃加以修正,就變成所謂「後十條」了。這是一九六si年九月,劉在另一次工會議上,領導修正通過的。這也可以說是劉為保護自己的,也是曾有糾左背景的幹部,不得已而為之的。

  劉氏這一修正,一下就觸怒了毛主席,毛幾乎就在「後十條」頒行的同時,就召開另一中央工會議,立刻廢除「後十條」,而代之以更左的「二十三條」(正式名稱是「農村社HZY教育運動中目前提出的一些問題」)。這一來毛劉二人就短兵相接,非斗個你死我活,不得開交了。

  就當他們兩位主席,摔跤摔得不得開交時,筆者那時卻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擔任中文圖書部主任。每日清晨上班時,辦公桌上都放滿了郵局新到的大陸發行的各類報章雜志。為著對祖國各項運動的關心和好奇心,我們對大陸出ban品的追蹤,可說是如醉如癡。但是當我們看到上述的前十條,後十條和二十三條,實在被弄得一頭霧水,不知道文字背後,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一直等到文化大革M發生了,我們收集了五百多種紅衛兵所發行的小報,把它們當花邊新聞全看了,有許多不解之謎,才豁然而解。原來那個「前十條」和「二十三條」,本是毛主席所手訂的,金光萬道的革M文獻,而「後十條」則是工賊內奸叛徒劉奇,妄圖反抗毛主席,所炮制的「黑文件」。這一來才思想搞通,豁然而悟。原來如此!

  毛澤東主席頗像洪秀全天王

  這個一拖三年的可怕的「四清五反運動」,毛派算是再次大獲全勝了。但是對手方的劉派,並沒有敗下陣去。劉派之所以能最大狂風起,仍然穩坐釣魚台,劉奇數十年的革M歷史和革M功勳,當然是主要原因。中共之所以能打平天下,毛澤東,劉奇、彭德懷這三位湖南老鄉,如兄若弟的親密合作也是個重要因素。他們的合作和分裂,和早年太平天國革M時期,天王和東王、北王、翼王,從同生共死,到你死我活,頗有異曲同工之妙。【筆者附注:國民黨的桂系李、白、黃三雄在打平廣西之後,也形成火並之勢。其後所以化險為夷者,就是他們想到長毛的故事才罷手的。】長毛的可悲,是他們天下才打了一半,便自己火並起來,所以就被敵人消滅了。毛澤東和他們稍有不同的是,毛已打下了天AM火並,危險性就比較小了。

  可是火並還是要火並的。在這次四清五反,和接著而來的文化大革M中,老毛是篤篤定定底,要把洪天王學到底了。他先殺彭德懷這位東王,再殺劉奇這個北王,又想殺林彪這個翼王。林彪和翼王石達開一樣,想搞分裂,另成局面以自衛,不成,才向翼王學習,想遠走高飛,又不成,才折戟沉沙的。毛把老婆伙伴都殺完了,最後又想來對付周,無人可拉,乃再度向洪天王學習:洪秀全最後只能靠兩個膿包兄弟來保駕【參閱拙著「晚清七十年」,太平天國分冊頁一五二。】,毛則想靠老和侄子來保駕,如何保得了呢?他老人家最後還能躺進玻璃棺材,而沒有像洪天王以黃綾裹屍,被投入陰溝,也實在是鄧所說的「命大」。

  劉集團和CC系的區別

  再者,劉和毛的關系,也頗像國民黨裡陳立夫和蔣的關系。國民黨的現象是全黨皆知的「蔣家天下陳家黨」。GCD裡沒這句話,卻有這個事實,那就是「毛家天下劉家黨」。筆者曾撰有專篇論「劉奇集團」,可是劉奇集團對GCD的掌握,卻又與國民黨中的CC系不同。CC是個棒打不散的,排他性極強的派系組織;劉集團則是大山頭對小山頭的呼應。眾山頭之間有其共同的次文化,和一致的方向性,而不構成一個像CC一樣的派系整體。

GCD的權力結構,原是一個大金字塔,籠罩著大大小小無數個小金字塔。在打天下期間,它們確能下級服從上級,全黨服從中央,形成一個鋼鐵的戰斗組織。蔣介石不解此理,以一個單獨的小腦袋,去敵兩國(美蘇)、一黨(一個鋼鐵的戰斗團體),不敗何待。結果時不出三年便被摧枯拉朽的拉掉了。可是GCD這個鋼鐵一般的戰斗團體,打平天下了,大家一共其安樂來,它也就鋼鐵一般的僵化了。僵化是從這個大金字塔的塔尖開始的。毛澤東享有絕對權力,也絕對腐化。他老人家從一九五八年冬,大搞其「公社化」開始,越級指揮,把黨政軍特財外運作的系統徹底破壞。黨內正常的各級幹部(彭德懷之外,劉周以下的勤勤懇懇的工作幹部),皆敢怒而不敢言;有野心,有邪念的幹部(像康生,柯慶施、李井泉、林彪,乃至後來的四人幫),就乘機搞鬼和助紂為虐;一般幹脆沒頭腦的幹部,習慣於五千年帝王崇拜,和愚忠的傳統,就都跟著「主席」盲目前進,像許世友和尚那樣,「主席指到那裡,我打到那裡」,這就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和極左的毛派了。【筆者附注:國民黨裡的蔣委員長,也是個有名的「越級指揮」專家,抗戰期間,長沙會戰時,一個炮兵團忽然不見了。後來發現是被最高當局,在重慶來電話「調走了」。但是蔣的越級指揮只是個「壞習慣」而已,為害不大。不像毛的越級指揮是遍及黨政軍各部門,而又是有意為之,以限制下層領導的權力。其為害就大了。】

  但是毛氏的胡作非為,和極左路線,在黨內的大小山頭之間,是人亡政息,沒有真正底群眾基礎的。全國各山頭,如坐鎮組織部二十余年的安子文,和帶著早年「晉察冀邊區」的全班人馬「進城」,接收北京之後,把北京市委弄成個「針插不進,水滲不透」局面的彭真(這是毛對彭真的評語);以及坐鎮南中國,有南天王之稱的廣東省委書記陶鑄,他們對毛澤東的服從,都是有條件的,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是也。總括說來,在「公社化前土改後」以來,尤其是在毛澤東,搞極左運動,搞得全國都天翻地覆之時,劉的糾左煞車政策,實在和這些穩健的山頭,方向是一致的。因此在劉派的聲威登峰造極的「七千人大會」期中,全國大小山頭都是以劉的馬首是瞻,和劉的方向是一致的,因此在表面上看來,他們也都是「毛家天下劉家黨」的基本成員了。所以毛雖大力推動其「四清五反」的極左政策,搞了三整年,對劉實際上,毫發無損,且為識者所竊笑。在這一情況之下,毛公這個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最樂的斗爭專家,非常之人,要行非常之事,建非常之功,為重建他那個「毛家天下」(他老弟毛澤覃譏笑他的所謂「毛氏家廟」),徹底搞掉那個犯上作亂的「劉家黨」,把全國黨政系統也來個大換血,他就只有另擇非常的手段了,「文化大革M」這個怪胎,因此也就隨之呱呱墜地了。

  從半年延長至十年的文化大革M

  「文化大革M」這宗人民中國五十年史中的「十年浩劫」(鄧的結語),當時的參與者、受害者和後世史家,都一致同意是毛澤東「親自策劃的,親自發動的和親自領導的」,為實行社HZY和共產主義而清除走資派的政治運動。這一運動,從「公社化」到「四清五反」的背景,已略如上述。它底實際的目的則是摧毀那個根深柢固的劉奇集團,和劉奇反極左的意識形態,而達成毛澤東絕對獨裁的政治運動。

  從毛澤東思想的理論上說,自七大以後,「毛澤東選集」之外,不許黨中任何高級領袖,也出什麼「選集」的。他們一律都得封起鳥嘴,在理論上、思想上,無條件的跟著「毛澤東思想」前進。可是劉奇卻是個例外。劉奇寫了好幾篇理論性的著作,尤其是那蜚聲世界,而被毛澤東定為「黑書」的「論GCD員的修養」。在一九五九年劉第一次出任國家元首時,「人民日報」曾以大版篇幅全載之。一時在劉上毛下的耳語聲中,「毛選」反顯得灰溜溜了。因此在毛的心目中,劉奇的「黑書」,就是一切反動理論的總代表,背上之芒,眼中之刺,他非徹底除之,則食不甘味,「不吃睡藥,也夜不能眠」(毛的口頭禪)。

  再者,劉主席在這金色的七年之中,也享盡了個人的榮耀。尤其是當他攜如花美眷,於七年之中三訪外國時,友邦無不以最隆重的放二十一炮的元首之禮相迎。這時毛主席如果也出訪友邦,那就至多也只能聽到十八九炮了。失之毫厘,差之千裡。劉本是一個從龍之士,開國功臣而已,如今竟然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朋友,人總是人嘛。尤其是在那傳統帝制的回光返照時代,毛主席為著爭回權位,爭回榮譽,他就要持大刀、翻牆頭,赤膊上陣了。朋友,相信嗎?李登輝總統如在毛的位置,恐怕也會赤膊上陣一番也。

  但是,毛主席顯然是低估了當時中國的客觀形勢。在他的心目中,他是佛祖,劉只是個孫行者。他如赤膊上陣,親自出馬來「炮打司令部」,劉奇和他那批小鬼,至多六個月就可以解決得幹幹淨淨。誰知道,他炮打司令部的結果,司令是被他打死了,小鬼卻不容易收拾,結果形勢失控,鬧得中華帝國,遍地皆鬼,他這個閻王也收拾不了,一拖十年,就變成「十年浩劫」了。

  【筆者附注】在發動文化大革M時,毛氏顯然自覺這一「運動只搞了五個月,可能要搞兩個五個月,也許還要多一點」,就可以結束了,見一九六六年十月二十五日,毛主席「在中央工會議上的講話」,載「毛澤東思想萬歲」,一九六九年,北京(?)出ban,頁六五八,毛在其它接見外賓場合,也曾提過有關六個月結束文革的估計。

  古人說,天子一怒,會流血千裡,伏屍百萬,這就是文革的結果。殊不知,匹夫也可一怒。他仁兄一怒,只要伏屍二人,流血五步,也可得到相同的效果。這就是林彪後來所說的,「丘八搞不過秀才」,但是搞個伏屍二人,流血五步,也是可以解決問題的,所以他父子、夫妻,就要采取不同的辦法,來解決相同的問題了。此是後話,下節再說。

  把兩千萬字縮成兩萬字的文革簡史

  總之,十年文革實在是人民中國五十年史中,最亂最糟、是非不明,但也是最多彩多姿、有血有肉的、留下史料最多的一段。文革十年中,在祖國一片腥風血雨,煙霧迷蒙之際,我輩避秦海外,而留在大陸的家人骨肉,都消息全無,生死不明。在一種無能為力底悲傷的情緒之下,我們無時無刻不在追蹤大陸上的消息,想知道點究竟。就以筆者個人來說吧,身為圖書館員,對兩岸浩如煙海的官方出ban品,如數家珍,不必提了,單是紅衛兵的出ban品(像「新北大」、「井崗山」、「東方紅」、「財貿紅旗」、「何其毒也」、「斗瞿戰報」等等),十年之間,就細讀過五百余種。總字數,應在兩千萬以上吧。在蔣毛二公幾乎同時死亡以後,兩岸言禁大開。有深度有系統的專著,更是潮湧而出,有讀書癖好的人,跟蹤拜讀,又已二十個年頭了。

  就以老友嚴家其、高皋伉儷合作的巨著「文革十年史」(一九八九年十月,香港萬年青圖書中心增訂版,分上下兩冊)中,其故事就比水滸傳還要熱鬧。我也把它當成水滸傳,零零星星的讀了不知多少遍。其它的「傷痕文學」就不必談了。讀了數千萬字的史料,最後自己問問自己,文革是怎麼回事呢?仍難免一片茫然。本篇就想把讀過的史料,試為濃縮成數千字,向歷史課室裡的學生,討論會(Seminars)中的同行,和茶余酒後、關心國事的同胞,來談談文革,到底是怎麼回事?以就教於高明。

  毛親校三遍的「海瑞罷官」劇評

  顯然是經過數年實際觀察和思考,毛澤東終於一九六五年初決定發動一個空前絕後的文化大革M運動。但在文革初期他只授意江青、柯慶施、林彪、張春橋(時任上海市委宣傳部長,候補書記)、姚文元(「解放」雜志編委)一伙,在上海發動,他自己只在幕後指揮,暫不露面。他發動的方式就是叫姚文元主稿,寫一篇書評,來批判北京副市長,名史學家吳晗所編的劇本「海瑞罷官」,說吳晗是資產階級向無產階級反攻倒算,要替被罷了官的彭德懷翻案。其實海瑞這個名字,沒幾個中國人知道也。那原是數年之前,毛氏在廁上讀「明史」才發現的,覺得他是和包公一樣,正直的「清官」,因而號召幹部和人民學習海瑞。聖旨一出,天下從風,吳晗就承旨,寫了這個劇本,由京戲名伶馬連良唱了起來,一時全國轟動,好評如潮,弄得另一名伶周信芳(麒麟童),也踵起效尤,自編自唱了一番。這原是「廬山會議」以前的事,「海瑞罷官」的劇本,原來也只是一本承旨文人所寫的「馬屁書」,與彭德懷的罷官沒屁關系。可是它此次卻雀屏中選,變成了文化大革M第一炮的炮靶。當姚文元奉命撰寫此一劇評時,曾九易其稿,歷時半年以上,十度派專機密呈毛公「御覽」【見「文革十年史」】;毛也承認他對姚氏原稿,親自修改了三遍,可見其用心之深之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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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剛:毛澤東的“十年浩劫”(下)

2005-06-12 唐德剛

十年浩劫「文化大革命」的前因後果簡述(下)



  從「二月提綱」到「五一六通知」

  根據後來政治局勢的發展,寫歷史的人,就不難把毛氏發動此一運動的來龍去脈,從頭說個明白了。毛的原始計劃顯然是先把這一運動,披上一層「文化」的外衣,揪出個既是史家,又是文藝家,也是黨員官僚的北京副市長的吳晗來祭旗,以發動這個「文革命運動」。從吳晗再擴大至所謂「三家村」(與吳長期合作的名作家「三家村札記」作者,「人民日報」總編鄧拓,和「前線雜志」總編廖沫沙);依次蔓延至其它黨內外所有的走白專路線的學術權威,再升級鼓勵各大中學革命師生,向各學校、各單位的領導和「當權派」奪權、造窩裡反,來他個天下大亂,並乘機拿下陸定一把持的中宣部、和周揚的中央文化部,以及兩部屬下的報章雜志和廣播電,以統一宣傳口徑,讓國內外聽不到一點雜聲。

  毛的第二步,顯然是奪取那個被彭真所盤據的、「針插不進,水滴不透」的北京市委(彭真是當時的北京市第一書記,兼北京市長),和北京地區的一切媒體,尤其是受市委控制,由鄧拓總編的「人民日報」和廣播電。掌握好了北京這個根本重地,然後再循黨的既定程序,通過政治局和人民大會,來把劉少奇隔離審查,如此,這個運動只要搞五個月,或「兩個五個月,也許還要多一點」,就可以恢復秩序,達到四海歸毛,天下太平了。這樣,毛主席也就可以只做個總設計師,和總策劃人,永遠在幕後指揮,用不著揭開帳幕,拋頭露面,自已來赤膊上陣了。

  想不到,可能也是想象中事吧,姚文元這篇書評,於一九六五年十一月十日在上海「文匯報」刊出之後,反應冷淡,縱是毛用黨中央的名義,推動全國報刊加以轉載北京的「人民日報」和華南各大媒體,則認為它立論太左,不得人心,而加以杯葛。這顯然是因為在彭真控制下的北京市委,和楊尚昆掌握中的廣東省委,初不知此一新運動是由毛主席躲在背後,親自發動的,並且要雷厲風行的。他們顯然誤認為,這只是若幹極左派,柯慶施,康生者流恃毛之寵,而興風作浪,他們也可以在必要時說服主席,而加以抵制也。這主要的原因是,毛此次所搞的,是絕對的「陰謀」,而非「陽謀」。他搞「絕對保密」的結果,連極度敏感的周,也被蒙在鼓裡,對毛的這著新棋,毫無所知。黨內其它高幹和全國朝野,對此也沒絲毫的心理准備。才有華北華南一致杯葛的情況出現。毛如一開始便披掛上馬,誰又敢對他作正面抵抗呢?因此這一尷尬局面,可能就不會出現了。

  再者,在姚文發表之後,主席只裝作同情,只表示有意發動一個文革命運動,來加以推廣之時,他還是按照黨的舊體制,組織了一個「中央文革命小組」(所謂「五人小組」),作為指導機構。提名彭真、陸定一、康生、周揚、吳冷西為組員,並指定彭真為組長。這個雜糅左右派於一爐的「五人小組」,竟使彭真毫無感覺,這是「引蛇出洞」的舊戲重演,也是他自己罷官、審查、坐牢的第一步。相反的,作為五人小組的組長,彭真竟認真的於一九六六年二月四日,在該小組的會議上通過了一項決議:「文革命五人小組關於當前學術討論的匯報提綱」,簡稱「匯報提綱」或「二月提綱」。根據這項提綱,五人小組乃把這個「文化運動」的范圍,完全局限於「文化」領域中去,並認定「海瑞罷官」與彭德懷的罷官,二者不是一回事。這樣,他就保護了吳晗,也把政治問題,給完全撇開了。

  可是彭真這一無意的、公開的反毛安排,卻激怒了暗中有意去彭的毛澤東。他終於揭開帳幕,丟掉假面具,走向前台,自己就赤膊上陣了。毛氏這一計從幕後走上幕前,為時雖短,卻程序復雜。我們只能刪繁就簡,長話短說,那就是毛為對付彭真的杯葛,終於在四五兩月,連續在北京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並於五月十六日,經他自己「八次修改」之後,才拋出的一項「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通知」,這就是毛澤東發動文革的誓師詞,所謂「五?一六通知」是也。

  【筆者附注】「二月提綱」和「五?一六通知」,在一九六六年都是全世界媒體上的大新聞。而全世界的所謂「中國問題專家」,都苦於無法知其全文,正好有個原在北京學習的日共黨員,他在北京街頭花了兩分錢人民幣,買了一份鉛印本的「二月提綱」,當他返日路過香港時,發現國際媒體和美國特工,都想搶購此一文件。誰知這位日本共產黨原來是個走資派,他乃提高價錢,和購者討價還價,最後據說被一美國人以兩千美元高價構去。那位老美可能以更高價格,轉手出讓,亦未可知也。

  呱呱墜地的四人幫和極左派

  在這項「五?一六通知」裡,和由此而演變出來底政治新形勢,簡單的說來,便是一、徹底廢除「二月提綱」,並把這個「反革命」文件,訂出「十大罪狀」,昭示全黨,二、解散原「五人小組」,另成立新的「中央文革小組」,對上直接聽命於政治局常委,對下則直接指導文革(包括後來的紅衛兵)底一切活動。並指派陳伯達為組長,江青為副組長,康生為顧問,組員則有張春橋、王力、關鋒、戚本禹、姚文元等人。他們不用說了,都是當時中國,甚或當時世界上,極左派的共產黨人了。新小組成立未及兩月,江青便再度竄升,代陳為中央文革小組的組長。後來再從上海工總司招攬一個王洪文,就形成了以她為首的「四人幫」了。

  江青,這位主席枕邊人,在一九六六年初本已受林彪「委托」,負責主持人民解放軍的文藝工作,穿上了軍衣。如今出任中央文革小組的組長,就文武兼資的進入黨政軍的最高階層,襄贊主席愛人,來從事全黨全軍的改造運動了。從此領導個世界馳名的「四人幫」,權傾朝野,一帆風順,直到主席躺入玻璃棺材,她才被捉進牢裡去。

  就當四人幫呱呱墜地,極左派日上東山之時,彭真這位「混進黨內三十年的資產階級的反革命分子」(毛主席這時公開送給他的帽子),自然就相對滑坡了。為處理彭真事件,還是毛主席的話,說得最清楚。毛說:

  凡是在中央有人搞鬼,我就號召地方起來攻他們,叫孫悟空大鬧天宮,並要搞那些保「玉皇大帝」的人。彭真是混到黨內的渺小人物,沒有什麼了不起。(我)一個指頭就捅倒他。〔見「批判彭真」(一九六si月二十八日),載「毛澤東思想萬歲」,頁六si一。〕

  北京市委被撤換之後,彭真不久便鋃鐺入獄,一坐十二年,到江青也入獄了,他老人家才恢復自由。與彭同其命運被斗臭斗垮的,有所謂「彭、陸(定一)、羅(瑞卿)、楊(尚昆)」四大反革命,也就無須一一交代了。

  對資產階級代表人的全盤清洗

  文革初期,在毛主席的親自領導之下,除人事安排向極左發展之外,意蒂牢結自然更是左上加左了。毛氏認為中共「進城」之後,把舊時代舊社會中的舊知識分子「全部包下來」的政策,是個絕大的錯誤。其結果不但是新中國的文教機關被舊知識分子把持了,其它黨政軍財外諸單位,沒一個不是充滿了「資產階級的代表人」;有的(像彭真包庇的吳晗)已經當了新政權的領導;有的「例如赫魯曉夫那樣的人物(像「玉皇大帝」劉少奇),他們現在睡在我們的身邊」。這些人「打著紅旗反紅旗」,一有機會,他們就要專無產階級的政。所以毛氏要在全國全黨,黨政軍財外,中央地方各單位來個總清洗。

  清洗的辦法恕我們搞歷史的替他老人家綜括敘述一下,抓住中央,則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一竿到底。中央有人搞鬼,大權旁落了(這是林彪諷諫毛主席的話),那就「號召地方來攻擊他們」。黨政軍財外,各單位,各山頭,當權派,土皇帝,閻王爺出毛病了,那就發動各該單位之內的有野心,膽大肯鬧事的小鬼,造窩裡反,向他們爭權。對付朝野上下,赫魯曉夫以次,一般的當權派和反動派,資產階級的代表人,則發動在學校讀書的小鬼,「一不上課,二管吃飯,三要鬧事,鬧事就是革命」。【見毛主席於一九六六年七月二十一日「對撤工作組的指示」,載上引「思想萬歲」,頁六si五。】在另外不同場合,毛也一再提到,要全國學校,停課六個月,讓學生「吃了飯要發熱,要鬧事,不叫鬧事幹什麼?」並鼓動他們打倒一切權威,樹立新權威,毛自問自答:「現在權威是誰?是姚文元。」【見同上頁六三七,三月二十日,毛在擴大會議上的講話;及上引嚴家其書,卷一,頁二六。】

  學生要鬧事,軍警一概不許幹涉,放手讓他們鬧去,打砸搶,又怎樣?只有他們才能「橫掃一切牛鬼蛇神」(這是陳伯達奉命於五月三十一日代替吳冷西,接管「人民日報」之後的第二天該報的通欄大標題)。只有通過大亂,才能求大治。學生造反愈亂愈好。毛主席有解放軍四百萬;武裝和便衣特務,不計其數。他老人家可以隨時的撥亂反正,有什麼可怕呢?

  不過話說回頭,毛公對中國的高知,還是有點顧慮的。上篇我們曾提到過,一九五六年的鳴放期間,毛曾想利用高知,來幫助他整風清黨,結果弄成了全國高知聯合反黨的尷尬局面。這次他老人家吃一塹長一智,再不敢利用高知,連大學生也不敢輕動。因此他搞一不上課,二管吃飯,三要鬧事,原是從中學開始的。搞出經驗了,紅衛兵才漸漸上了大學的。

  果然,在五一六之後,紅衛兵就在北京的幾個中學,先從清華,北大附中來起,蔓延至北京全城幾十個中學裡,中學生數十萬人中,迅速的出現了。

  主席的紅衛兵,太後的義和團

  「紅衛兵」這個中國近代史上的怪胎,吾人雖著書百萬言,也是說不完的了。筆者在個人論史的拙著中,曾有論述清末「義和團」的長篇。在該書中,我曾反復強調慈禧太後的「義和團」,便是六十六年之後,毛澤東主席的「紅衛兵」。今日吾人來談紅衛兵,則反之亦然。毛主席的紅衛兵,便是當年慈禧太後的「義和團」。一個「鬧教」,一個「?革命」。毛主席有個「四人幫」和「文革小組」,巧的是西太後也有個「親貴四人幫」,和指揮義和團的御前小組。兩者都是讓讀史人哭笑皆非;正反兩面,永遠說不清的歷史大鬧劇。只是論規模,則後者要比前者大出一百倍以上吧了。被西太後請進北京「鬧教」的義和團,大致不過十余萬人;可是毛主席在北京八次檢閱前來「?革命」的紅衛兵,據說總數在一千一百萬人上下,真是不可想象。這兩位,一個無知的老女人;一個強不知以為知的老男人,為此,幾乎都把國家民族弄到萬劫不復的程度。是怎麼回事呢?【參閱拙著「晚清七十年」,卷四,「義和擰埂!?

  要回答這個歷史問題,還是「氣師」說得好:「真理半張紙,閒言萬卷書。」你說他復雜,則萬卷書,豈能盡意?你說它簡單,也最簡單不過了。那就是在一個充滿不平的社會裡,人心動蕩,身受不平的人都蠢蠢思動,也可說是民心思亂吧。清末的社會不平,權且不談,人民中國在解放後的社會不平(Social In justice)並不比解放前,有什麼太多的改善。因為中國最基本的問題是國貧民窮,孫中山所謂「大貧小貧」是也。中共在解放後,殺了幾百萬「小貧」(地主、富農),但是並沒有解決幾萬萬「大貧」的問題。加以多年搞公社化的惡政,死人數千萬,做土皇帝的地方幹部、黨員的仗勢凌人,為非作歹,黎民百姓敢怒而不敢言,青少年就更有思亂之心了。一旦社會發生動蕩,他們就成群結隊的參加造反了。這在傳統帝制時代,就會發生農民起義,共產黨管得太緊,暴動不了,他們就只有寄望於朝中的包公和海瑞了。如今有海瑞、包公,甚至皇帝和娘娘都來領導造反,造反有理,也就管不得是造誰的反,和造反的頭頭是老幾了。造反本身就是個對社會不平的發泄。

  再者,解放後中共的工運,也只是制造一些另一種的社會不平。解放後,工人階級是統治階級了。但是真能享受統治階級之特權的(如終身職、鐵飯碗、醫藥保險、休假、旅游、療養、兒女教育等等),也只是極少數,極少數,大致有幾十萬人的產業工人(Industrial Workers);其它幾百萬、幾千萬所謂合同工、服務工、替工和待業工,還是一窮二白,一無所有。大家同是工人,為何有貴賤之別?這種占工人階級中絕大多數的「賤民」,心懷不平已久,而投訴無門。忽然間「文化大革命」起來了,聽說毛主席夫人江青同志,領導了中央文革小組,專替俺工人打抱不平,這真是俺工人階級告御狀,出頭之時。成千成萬工人上京告御狀,蒙江青同志接見,談到俺「合同工」的苦處,江青同志當眾灑淚,人家是「娘娘」呢。同情俺工人苦命若此,你說她不是聖母娘娘、觀音菩薩、窮人的救星、工人階級的至高領袖?朋友,在這環境之下,你說江青同志只是個野心家、白骨精、「壞婆娘」(鄧語)?江青同志也有她的革命群眾和社會基礎呢。

  當然,社會既有其不平,大路不平有人鏟,革命家、慈善家、宗教家、爛政客,和壞婆娘,也就都有他們插手的機會了。你能說只有彭德懷才是英雄?朋友,當年慈禧太後時代,一分為二的社會,也是如此呢。

  不上課,管飯吃,鬧風潮

  總之,紅衛兵的組織一經發動,立刻便如火之燎原,一發難收。讀者賢達,設身處地想想看。我們都做過中學生。在我們做中學生的時代,學校忽然停課了,大代數、解析幾何的習題也不要做了,英文背誦甩過一邊,學校伙食免費供應,要我們青年男女,成群結隊上街去鬧風潮,乖乖,天下哪有這等好事?我們對毛主席他老人家,能不山呼萬歲?到後來,搞串聯,出任務,調查反革命黑材料,火車輪船一概免費。有特殊任務(像出差成都去抓彭德懷歸案),還可坐免費飛機,俯看秦嶺、三峽、都江堰等名勝。到處有解放軍招待,小將長,小將短,恭維溜須之辭,不絕於耳。身為紅衛兵小將,頸系紅巾,手執皮帶,雄赳赳,氣昂昂,好不英俊?看到牛鬼蛇神,只要一聲吆喝,對方無不俯首聽命。朋友,短短數十寒暑,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勸君應惜少年時,像這樣風光歲月,一生能有幾年?您怎能怪我們小將,搞打砸搶之起勁哉?只是在毛主席鼓勵聲中,在諸小將棒下鞭下,祖國大地上,不知又平添幾幹百個屈死的冤魂罷了。

  如在眼前嘛。當年替毛主席佩帶紅衛兵袖章的,在北師大附中就讀的高幹子弟──小美女宋彬彬,主席嫌她芳名太文雅了,勸她要武一點。果然她就改名宋要武。其後在要武的銅頭皮帶猛抽之下,就有六個牛鬼蛇神被要武活活打死。後來改革開放了,這個美麗的小殺人犯、murderer,曾再度改名到美國留學,結婚、流產。霜晨月夕,面對在暗處徘徊的六條冤魂,不知她姑娘何以自遣良宵?朋友,彬彬原來也是個受害人啊。關於這六條命案,法官應該判她呢?還是應判她背後的唆使犯?想到我們美麗的祖國,何以一時變成如此的鬼蜮世界?我們又從何說起呢?

  第一張大字報

  在紅衛兵的大小兵團,三千五千,三萬五萬逐日增漲,千萬個紅衛兵全國「串聯」,輪船火車都被他們擠得癱瘓之時,近代中國文化史上有名的「大字報」,也鋪天蓋地而來。眾所周知,在這數十萬張大字報的領先之作,是由北京大學哲學系黨總記聶元梓領銜寫的。聶是一位中年婦女,在北大搞黨十分起勁,與該校黨委書記陸平有宿怨。今次「中央文革小組」改組之後,康生、江青等乃看准北大這塊政治沃土,乃想利用聶元梓與陸平的惡劣的關系,在北大「點火往上搞」。聶元梓得到中央文革的暗中支持,乃聯合同事七人,於五月二十五日貼出北大,也是中國的,第一張向上級領導造反的大字報,質問:「宋碩、陸平、彭佩雲在文革命中究竟幹些什麼?」宋是北京市委中陸的上級領導,彭則是陸在北大的同事校委。在共產黨的體制中,「下級服從上級」是有其鐵的紀律的。犯上作亂,向為黨紀所不許。加以聶在校中聲譽本不好,而宋、陸等又不知聶與新「中央文革小組」的秘密關系,乃發動全校各單位遍貼大字報加以反擊,一時北大校園之內,一片字山報海,掀起了文革期間第一陣大字報大辯論的狂潮,而聶同志則眼見勢有不敵也。

  中央文革一見大事不好,乃夤夜將聶氏大字報原文,報向在西湖劉莊度假的毛主席。毛即下令公開廣播聶元梓的大字報。在五月三十一日,陳伯達強制接收改組了的「人民日報」上,聶文乃在翌日該報上以通欄標題,與上述「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論,同時刊出。一時真大白,北大全校,乃至全國的形勢頓形逆轉,原在下風的聶元梓,一夕之間就變成北京大學的「老佛爺」了。隨之,便是一陣狂風暴雨,北京城就是造反派的天下了。所有各機關、各學校的黨委領導,都變成沖擊對象而搖搖欲墜了。……在同一個北京城,六十六年前曾是義和團小將們的天下啊。

  「工作組」問題始末

  當時在北京主持中共中央日常事務的劉少奇和鄧,見大勢失控,二人無能為力,乃聯袂飛往杭州請示,扳請主席回京坐鎮,為毛氏拒絕。毛囑咐二人回北京安定大局。這樣才出現所謂派「工作組」問題。原來按共產黨辦理一般黨務的傳統,遇有大事,都由黨的上級指派「工作組」,進駐各單位就地解決所發生的問題。此次劉、鄧依照老辦法,乃由留京中央常委一致通過派「工作組」進駐北大、清華等重點學校。盼將革命師生的造反行動納入正軌。劉少奇為慎重其事,竟把自己的夫人王光美也派為駐清華的「工作組」成員,以了解下情。可是,這時一不上課,二管飯吃,三要鬧學潮,大家揪斗原在校中作威作福的當權派,大造他們之反,正在起勁之時,忽然中央派來了工作組,大潑其冷水,就激起眾怒了。鬧學潮就必然會出頭頭,後來的天AM事件,出了王丹、柴玲、吾爾開希等頭頭,這次在中央文革小組,公開和秘密的搧風點火之下,清華北大就要產生司令了。果然,清華化九班就出了個與王光美正面沖突的蒯大富,蒯司令了。蒯司令其後極盛之時,曾擁眾數千人,終至數萬人,甚或數十萬人,一時風頭之健,實非後來的柴玲、王丹可以望其項背。

  筆者在個人拙著裡,曾一再強調:「天下無不是之學yun」。那麼我們對蒯司令這種學潮,如何評價呢?曰,是是非非。蓋共產黨是個極權政黨,一黨專政,老子獨大。尤其是在毛澤東時代,大學中搞老子獨大的領導,搞久了,很少不是學閥的。可是這些學閥所面對的,卻也是一批趾高氣揚,小子獨大的小學閥,大學生,特別是清華、北大這一級的大學堂,有志青年,一旦考入這種學堂,哼!老子將來不是江(中大、交大),也是朱镕基(清華),你這個作威作福的小小的校黨委、老學閥,算個屁。老子能斗你一下,就請你「坐坐飛機」。毛澤東也就是掌握這種群眾心理的九段高手,面對此一情況,真是得心應手。

  本來這種目空一切的小臭老九們的心態,也沒啥不正常。筆者在中美兩國都參加過學yun,實在覺得全世界小臭老九,都是一個娘生出的。只是北大造反派,最後竟把陸平的母親埋在冰雪堆中,活活凍死,這就不是人類的行為了。他們為北京大學光榮的校史,寫上最可鄙可悲的一頁。

  毛澤東「炮打司令部」

  就在這個「工作組」和蒯司令的紅衛兵斗得難舍難分之際,蒯司令終於力有不敵,被捉將官裡去,而劉、鄧兩司令,也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之時,忽然晴空霹靂,毛主席於七月十八日,在暢游長江之後,突然返回北京,未待劉、鄧有機會申訴,毛即公開申斥工作組為反革命組織,並立即加以撤除。恢復蒯司令自由,並放手讓鬧事的學生鬧個夠。一時北京城內,歡聲雷動,數十個中學的紅衛兵,和各機關的造反派乃應聲而出。劉、鄧亦一時手足無措,蓋他二人亦不知毛搞起這個運動,究竟所為何來也。

  為擴大此一紅衛兵運動,毛乃於八月一日至十二日,正式召開中共中央八屆十一中全會。在大會中途,八月五日,毛氏忽然在中南海貼出一張他自已親撰的大字報。標題是「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這一下一直藏身幕後三四年之久的毛主席,至此終於赤膊上陣了。在此之前數日,有人問劉,文化大革命究竟是怎麼回事?劉少奇還在感歎地說:「我老實回答你們,我也不曉得。我想黨中央其它許多同志,工作組成員也不曉得。」在此之後,則黑白分明,正如鄧自我檢討時說:「在十一中全會中,毛主席一張大字報,就是炮轟劉少奇同志和我兩人的司令部。」【參閱「文革十年史」,上,頁三七,一○二。】

  這一下好了。八屆十一中全會就陣線明朗的表達出,它是個「打倒劉少奇和鄧的中央全會」。至此全黨全國也和劉鄧本人一樣,才恍然大悟,文化大革命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幹掉劉少奇,如此而已。以後大會決議,有規范紅衛兵活動的「十六條」,就不必多費筆墨了。

  文靠陶鑄,武靠林彪

  由於毛的赤膊上陣,有許多人民政權中的不解之謎,一下都豁然開朗了。例如陶鑄的升降,和最後的被迫至死的這一謎團,寫歷史的人就不難解開了。陶鑄(1908─1969)這位湖南學徒出身的黃埔五期生,是個允文允武的領袖人才,和篤信馬列的共產黨員。他和林彪一樣隨著共產黨出生入死。國共內戰期間,陶原是林彪四野的骨幹,解放後文革前,陶已歷任廣東省長、廣東省委第一書記、中共中南局第一書記、廣州軍區政委等方面要職,有南天王之稱。

  在一九六五年毛澤東計劃發動文革時,陶調職中樞,升任國務院副總理,一九六六年六月,陶又出任中共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兼文辦主任,陸定一被打倒之後又兼宣傳部長、文革小組顧問,有權指導文革小組的一切活動。八屆十一中全會時,陶又蒙增補為中央政治局常委,躍升為毛林周之下的黨內第四把手,可見毛對他期望之切,和倚畀之深。顯然的,毛在炮打劉鄧之後,希望提拔陶鑄和林彪,一文一武,彼此牽制,為他大舉推動文革命的哼哈二將,肱股大臣。這一現象極其明顯,毋待贅述。不幸陶氏正是司馬光所稱述的,「德勝於才」的一個方正之士,既不像二把手林彪,主動走向極左,甘願做主席的打手和鷹犬;他也不願師事三把手周,對毛氏無條件的馴服。陶鑄自有其個性,不願指鹿為馬,將非作是,因而他對極左派江青,和文革小組成員的言行,每每不能同意,反而對劉、鄧時有寬恕之辭,以致與文革小組唱其反調,而激起文革小組發動群眾,來打倒這個「叛徒」、「保皇黨」。揪陶批陶運動逐漸升級,直至把陶鑄與劉、鄧同列,一齊打倒而後已。糾紛拖到一九六七年初春,最後輪到毛澤東自己來落錘定案了。顯然的,毛認為陶鑄不識抬舉,既不能引為朋友,就必然要打為仇人。在那個毛澤東年代,一旦被列為仇人,那就非置之死地不可了。毛的結語是陶是堅決執行劉鄧路線的人,只有讓紅衛兵去解決他了。紅衛兵應聲而來,陶鑄就由失去自由而失蹤了。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三十日,六十一歲的陶鑄被發現死在合肥。屍身無人能辨識,因為上面只有一個號碼。在陶死的十八天之前,劉少奇的屍體也在開封被發現,也是無人能識。陶比劉小十歲,但只比劉多活了十八天。

  林彪大唱個人崇拜的獨腳戲

  文化大革命中,陶鑄這幕小小的插曲,表面看來無關痛癢,其實關系大矣哉。因為從各項史實看來,毛想把他自己的權力聲望,和個人崇拜,推到巔峰,他原先的設計,是讓陶鑄、林彪,一文一武,來合唱其「對口相聲」的。陶鑄半途罷gong,終於被迫致死,這台對口相聲就唱不成了。最後由林彪來獨唱,結果就完全不一樣了。

  林彪這位中華五千年史上都難得一見的名將,豈是個省油燈?他眼見彭德懷、劉少奇、彭真、陶鑄、羅瑞卿……等人的可悲下場,他能心中沒有警惕?朋友,這只是個常識嘛。你我讀史者、看戲人,都看得很清楚,何況這位最會搞「知彼知已」、「虛虛實實」、「兵不厭詐」……的歷史上的「名將」?

  林將軍原是個「病號」。據說他怕光、怕水、怕風,到大小便失禁的程度。我的朋友、美人張寧女士,對他就有最直接、最深刻的觀察。看他老人家風燭殘年的樣兒,他絕不可能是個搞篡黨奪權的野心家和陰謀家。他是在退休養病的狀態中,被毛主席征調到廬山上去接替彭總的。自此騎虎難下,就欲罷不能了。

  林彪的另一不幸,是他娶了個受過高等教育,而本質上是個潑辣無知,卻野心勃勃的老婆,簡直和汪精衛的陳璧君一模一樣。更可歎的是林彪底兩個子女。他二人為愛護爸爸,而走上了對立的路線。立果是個北大畢業的硬漢子。眼看毛公對爸爸的玩弄和壓制,他氣憤填膺,就要搞「武起義(五七一)計劃」,來加以反抗。立衡(豆豆)是個柔弱的好姑娘,她看不慣她母親葉群那女光棍的作風把父親推入絕路(和陳璧君逼汪精衛做漢奸一樣),她轉而乞憐於周,請周總理來保護父親……。可憐小兒女,不解憶長安。他們這對小青年,怎能搞得過曹操和諸葛孔明?下節再說吧。

  總之,在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之後,在「十六條」的號召之下,全國紅衛兵數百萬人,一哄而起。大家免費旅游,南征北討,全國「串聯」的最高潮(和當年的義和團小將們一樣),便是奉召晉京,受毛主席親自檢閱,「?革命」。果然在一九六六年秋季三個月之內,毛主席八度親自檢閱紅衛兵,前後達一千一百萬人之多。這些如潮似水,螞蟻蝗蟲一般的紅衛兵小將、小義和團、小長毛……把個北京城鬧得天翻地覆。他(她)們一見毛主席出現,無不涕淚交流,把「毛主席萬歲」、「破四舊、立四新」……各種革命口號,喊破了嗓子。火星上如有居民,火星也會聽得見……。毛主席的個人崇拜,也因此打破了人類有史以來的紀錄,而達到巔峰狀態。【這時筆者有個十一歲的小外甥也在蕪湖「失蹤」了,把他父母急得半死。原來他也到北京去接受毛主席檢閱去了。】

  這次史無前例的紅衛兵運動的「總司令」,不用說是毛主席了。但是總招待、總指揮、總提調卻是新近竄升黨的「第二把手」的林副主席(劉少奇這時已退居第八位)。林彪不是個狂熱的人。他對毛內心原是深惡痛絕的。他這次搞毛的個人崇拜,搞到如此狂熱的程度,顯如美諺所說的「搞不過他,就加入他,和他同流合污」的結果。

  沒個陶鑄作伙伴,在這場搞毛氏的個人崇拜的舞台上,林彪就只有大唱其獨腳戲了。毛之發動紅辣駒誶酰罄戳躋壞┍磺幼琶種淶鬧苯映逋瘓臀薹ū苊飭恕C願霰冉現液窶鮮檔奈娜肆?奇,都不能容忍,劉去林來,林比劉要詭譎得多,而又手握兵符。劉垮之後,毛之不能容林,而林為著自衛,勢必用盡各種解數來反制,二人之間又沒個第三者(像陶鑄)足以牽制和緩沖,則治絲愈棼,就不堪設想了。此是後話。

  劉少奇主席之死

  因此文化大革命發展至此,驅劉誅劉,已經淪為次要的問題了。在帝制中國的傳統裡,和現代極權國家的政爭裡,像劉少奇這樣的政敵,一旦失敗,都很少有壽終正寢的先例。毛對他一定要斬草除根,免留後患。劉在發現自己對毛的驅迫無法抗拒之時,曾訪毛要求辭職,「還鄉務農」,毛只微笑,要他讀書學習,不許辭職。毛之驅劉誅劉,至此已不是問題。問題在采取何種方式而已。劉畢竟是國家元首。他一未違憲,二未違法違警。毛要動用軍警法院,面子上都無法交代。他在深思熟慮之後,就只好動用紅衛兵了。

  毛是熟讀古書的人。他在「史記」和「通鑒」裡就學到了無數政治權術,而能活學活用之。史記匈奴列傳裡就有一則故事:一位單於王子想陰謀篡位,乃養了許多善射的死士。他訓練他們,他自己射向何處,戰士就一致射向何處。一次他把箭頭射向自己的愛馬,眾箭齊發,就把自已心愛的馬給射死了。另一次他又把箭射向自己的愛妾,眾箭隨發,就把愛妾射死了。最後在一次宮廷宴會上,他把箭頭射向老單於,眾箭齊發,就把老單於射死了,他就繼位做小單於了。

  毛主席也有個許世友,主席指到哪裡,許就打到哪裡。但是以許驅劉,對全黨全國,面子上無法交代,萬全之策,毛公就決定使用紅衛兵了。毛始用紅衛兵斗殺高知吳晗、翦伯贊、老舍等人,都如響斯應。再用紅衛兵斗彭德懷、賀龍等老帥,也得心應手,再升級,就可揪斗國家主席劉少奇了。

  前已言之,在毛的「炮打司令部……」的大字報貼出之後,群眾隨之大搞其揪劉批劉運動,已如野火燎原。在毛氏縱容之下,批劉群眾乃迅速擴大。至毛氏貼大字報一周年時(一九六七年八月五日),天AM廣場,曾有三百萬人集hui慶祝,「誓師」聲討。中南海內外亦聚集數十萬群眾,呼嘯批劉。劉少奇、鄧、陶鑄的住宅內外的紅衛兵千萬人則正在以最難堪的方式(如「坐噴氣式飛機」和拳打腳踢),分別揪斗劉陶兩對夫婦。劉為著「捍衛國家主席的尊嚴」,曾手執「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憤怒抗議,然究有何用?總之,從是日起,劉夫婦、子女均遭分別拘禁。劉則被關入中南海中一間囚室,日夜遭受紅衛兵對身體和精神不斷地磨折和屈辱,終至百病叢生,癱瘓在床,而奉命來醫治和「搶救」的醫師和護士,為著自保,在施診之前,均要對劉辱罵毆打一番,然後,才打針服藥,也是藥石亂投。劉被磨折毆辱至兩年之久,其遭遇之慘絕人寰,史家執筆記之,有不忍卒書者。至一九六九年冬,劉少奇已被磨折成一具活的骷髏,奄奄一息。毛顯然不願讓劉少奇死在中南海,一九六九年十月十七日,劉少奇這具活的殭屍,乃被專機送往開封,關入一幽閉小院。在這小院中,劉的生命又拖延了二十七天,在十一月十二日早晨六si十五分,這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元首,終於抽盡最後一口氣,孤獨地死去,時年七十一歲。當他底遺體被送入火葬場時,工作人員發現屍身上的名字叫「劉衛黃」;職業欄填的是「無業」;死因是「烈性傳染病」【參見「國史全鑒」,卷四,「劉少奇冤案經緯」,頁四一四四─四一五八】。鄧則於一九六七年十月底,由專機送往江西勞動。周聞訊乃密電江西當權派,嚴囑善加保護,差免一死(見「細說周」)。陶鑄命運,大致與劉相似。一九六九年冬他被秘密囚死於合肥時,屍身上掛的假名,則為王河。【見同上引「年鑒」,卷四,「陶鑄生命的最後四十三天」,頁一一五八─一一六○。】

  九大前後的毛林暗斗

  毛澤東親自發動「文化大革命」的目的,原是自清君側,尤其是搞垮劉少奇。由於劉集團在全黨全國潛力深厚,不開無把握之會的毛澤東,就執意破壞黨章,拒不召開中共的「九全大會」(大會應該五年召集一次)。直至一九六九年,劉集團和劉本人都已奄奄一息之時,毛就決定召開「九大」了。可是林彪這時已代替了劉少奇竄升為全黨第二人。手握兵符的林集團,可比劉集團更可怕啊!九大中如何安排林彪,因此就為毛氏腹案之中(且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最「主要的矛盾」了。

  從林彪的一方來看,「詭計多端的林禿子」(這是紅軍老帥們對林彪一致的評語),豈不知道「狡兔一死,走狗必烹」的古訓?他在「九大」中何以自衛?自然也是他心智中的第一要事。因此,毛、林二人各有腹案,都不能明言,兩方就難免於「暗斗」了。關於毛、林這一計暗斗,大陸史家(包括老友嚴家其夫婦)幾乎都一致詛咒禿子叛黨叛國,最後一家滅門,死有余辜。他們對四人幫的興亡,也是持相同看法的。

  可是我們在海外,隔洋觀火,卻認為這一看法是「吠非其樹」。狗兒追貓,貓兒跑得快,一下就跑到樹上躲藏起來了。狗兒未看清楚,不知貓兒上的是哪棵樹,往往向無貓之樹仰首大叫。洋人看得好笑,因而有搜蟾裱越楔擝arking up the wrong tree!〞其實「林、四」都只是毛主席的兩顆棋子、兩頭狼犬(江青同志早已公開承認她是主席的一條獵犬)。如今狼狗咬死人了。狗主無罪,警察只把狼狗拉上法庭,判無期徒刑。這樣判罪,對狗兒就有欠公平了。上引宋彬彬小姐這個美麗的殺人犯的情況,也是一樣的。彬彬也是受害人。教唆犯才是主凶!

  中國共產黨的「九全大會」是一九六九年四月召開的。在毛主席底政治日程裡,這個會應該是「文化大革命」的結束之會也。「文化大革命」的所有既定目標,都已達成了。如今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異昔時,但是在這一新時代裡,它有「五年文革」所制造出的新生事物要加以落實;它也有「十年浩劫」中途所發生的新問題和後遺症,要加以處理。

  新生事物大致可以列舉的蓋有如下數項:第一便是毛澤東的「絕對威權」(Absolute power)之建立。文革之前,這位開國之君,已享有至高之威望。而絕對威權,全黨全國再沒個人敢對他說半個「不」字,則是文革後期的事。因此在一個全國無片紙之法的大帝國裡一切的軍政大事,都以他的金口御言為斷。他底片紙只字,一喜一怒,都是法律,也都是全國政治氣候的風向。可惜(也是可歎可喜吧)他老人家已漸入暮年,「老王晏駕」可期。寵臣、佞幸,固在准備接班;敢怒而不敢言者,也不無「看爾橫行到幾時」的樂觀期待。因此這個一千五百人的大會,開得非常成功。舉凡毛氏極左的意蒂牢結,什麼階級斗爭,不斷革命論,和中共八屆十中全會以來毛所推動的四清五反、文革命等等實際工作成果(如肯定劉少奇為「內奸、工賊、叛徒……永遠開除黨籍」),都一概落實。

  再者,為酬勞有功,在修正了的「新黨章」中,也破例規定「林彪同志是毛澤東同志的親密戰友和接班人」。根據後來黨史家的觀察,這篇新黨章刪去了黨員權利的條文,只有黨員義務的條文,「黨員處於無權利之地位」。新黨章內也「沒有了絲毫黨內監督」【見「國史全鑒」,頁四一七五】。因此九大雖然很成功,但也制造了新問題。

  公平處理「九.一三」

  對「九大」所制造出的新問題,不吃睡藥就晝不能眠的當然還是毛主席自己。罷掉個彭德懷,突出個劉少奇;搞死了劉少奇,又換上個林彪,並且寫入黨章。這在毛公「不斷清黨」的安排之下,簡直就是王小二過年了。為免養癰成患,毛在九大結束之後,立刻便作出收拾林彪的安排。地點還是選擇了收拾彭德懷的廬山!

  現在我們還得回頭看看九大。九大原是結束文革的論功行賞之會。而在文革中,全力襄贊毛公,不惜自身毀譽的,原有「林、四」兩組勢均力敵的鷹犬。九大論功行賞時,所有黨政軍要職因此也就由這兩組人馬分擔了。且看下列名單:

  中央委員會主席毛澤東;副主席林彪(唯一副主席)

  政治局常委毛澤東、林彪(以下按筆劃排名)、陳伯達、周、康生

  政治局委員:葉群、葉劍英、劉伯承、江青、朱德、許世友、陳伯達、陳錫聯、李先念、李鵬、吳法憲、張春橋、邱會作、周、姚文元、康生、黃永勝、董必武、謝富治(按簡體字筆劃排)

  候補委員:紀登奎、李雪峰、李德生、汪東興

  在這群統治中國要人的名單裡,除朱德、董必武、葉劍英、劉伯承等備位元老,和毛公的公安系統中的康生、謝富治、汪東興以及許世友、陳錫聯兩位原是張國燾歸屬的軍區司令員之外,就是林四兩派的天下了。林四原是同林鳥;是一個動物園飼養出來的鷹犬。現在毛主席可要把他兩派分開來互斗一番了。

  設置國家主席和天才論的是非

  顯然是為解決林彪問題的「九屆二中全會」,是在一九七○年八九月之間(八月二十三日─九月六日)在廬山召開的。主要議題是籌備召開「四屆人大」並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憲法。在修憲的消息中,毛曾一再明言和暗示將不再設置國家主席。這顯然是防范林彪的第一著棋,因林彪和其夫人葉群,尤其是後者,早就有志及此。以故在二中全會開會之初,毛立即作此聲明,而為林彪所反對。林認為一國不能無主,因此力勸毛公回任國家主席,毛曾六拒其請。斯時身為政治局五常委之一的陳伯達,竟然也認為一個國家不能沒個元首,林黨中人,自黃永勝、葉群以下也一致附和。

  二中全會時,林彪還有個罪狀叫「天才論」,那顯然也是個欲加之罪。林彪從江西時代起,就是毛黨的骨幹。在西柏坡時期,王明就是因為有暗結林彪,挖毛公牆腳的嫌疑,為毛所痛恨。王明其後不逃往蘇聯,下場不會比陶鑄更好。國共內戰末期,林彪主宰東北,毛主席曾有「關以外,將軍主之」的名言。將軍將百萬之師,未辱君命也。

  「文化大革命」中,毛引林彪為第一號打手,林彪也是「主席指到哪裡,我打到哪裡」的愚忠人物。為毛背黑鍋做代罪羔羊,血債如山,為全黨全國所痛恨,至今未已。然對毛未辱所命也。

  舉世皆知的毛主席的「四個偉大」(偉大導師,偉大領袖,偉大統帥,偉大舵手),「三個天才」(天才地、全面地、創造性地),也都是林彪炮制起來了,叫了多少年了。主席老人家,一直被叫得飄飄然呢。怎麼文革剛結束,狡兔盡死,走狗待烹之時,一下都變成罪狀和「屁話」了呢?(毛告訴美國老友斯諾之言。)毛公這一逆轉,使讀史者都不能理解,首當其沖的林氏夫妻父子,對這個「B-52」的翻臉不認人的狡詐,就恨入骨髓了。(注:B-52是一種美國重轟炸機,林立果用作毛的代號。)

  極左派軍師陳伯達的下場

  毛主席為警告林彪這個軍人集團,不得妄窺大位,乃先捉起一個秀才陳伯達,以殺雞儆猴(毛說,這叫做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在林系全班男女都被迫作口頭和書面檢討之後。大會剛散場,陳伯達就以反革命大罪鋃鐺入獄了。

  陳伯達(1904-1988+1),福建人,曾任教授,為一留俄歸國的老共產黨員,抗戰期中去延安,做過毛澤東的政治秘書,長於寫作,有「夫子」和「理論家」之稱。解放後隨毛流入極左派。五十年代中期,毛氏大搞公社化時,「人民公社」這一名詞,便是陳伯達發明的。文革發軔時,那項極左文獻「五?一六通知」的原稿也是陳氏的傑作。「八屆十一中全會」之後,陳氏迅速上升,至為全黨第五把手(陶鑄當時名列第四)。九大中,陳再次擢升,竟當選為中央政治局五常委之一。名次竟與周相頡頏,甚或有以過之,實為陳一生搞黨從政地位之最高峰。孰知,在上述二中全會中,偶一失言,竟於一夕之間,從瓊樓最上層跌入谷底。這時黨中央亦發動全黨「批陳」,來勢之猛,不在批劉批陶之下也。其實毛之原意顯然是以陳代陶,制衡林彪,而陳未能善體上意,致淪為陶鑄第二。批陳事小,其作用(且用個台灣政治術語)蓋為山雨欲來之批林運動「造勢」也。我國古法家有言,「用智莫如乘勢」。形勢比人強,大勢所趨,雖千萬人吾往矣。毛公當國二十八年,無年無月不在搞運動,然無一運動,不從「造勢」開始也。如今批林之勢已成,尤其是毛氏提議召開「九屆三中全會」和「四屆人大」之後,又決定「南巡」吹風,公開批林。看趨勢風向,三中全會和四屆人大之召開,必為批林整林之會。屆時林彪夫婦和林系人馬,勢必亦步亦趨走上劉少奇、陶鑄的絕境!

  小艦隊VS.B-52

  這一來,林氏父子才如「熱鍋上的螞蟻」,惶惶不可終日。為著沖開毛主席所布置的天羅地網,二十七歲的林立果,竟自作聰明的,於一九七一年三月伙同他在空軍總部裡,幾個副處長級的青年同事周宇馳、於新野、李偉信等人,由於執筆,草擬了一份搞武裝政變的計劃叫「『五七一工程』紀要」。五七一就是「武起義」的諧音【全文見上引「全鑒」,頁四四五一─四四五六】。同時他們也組織了一個執行此計劃的小團體,叫「聯合艦隊」。這一名稱是立果看日本電影所得來的靈感。【見「文革十年史」,上,頁三四四。】

  立果乳名老虎,是林彪、葉群的兒子,一九六五年他二十一歲畢業於北京大學物理系,即由林彪介紹給空軍司令員吳法憲,任低級職員,二年由吳介紹入黨,三年被擢升為司令部辦公室副主任,兼作戰部副部長。由於林副統帥的關系,司令員以下的各級領導,對他都奉承備至。軍中因有「一年兵,二年黨,三年副部長,四年太上皇」的順口溜。【見「全鑒」,頁四三六六。】

  立果是個很標准的「高幹子弟」,氣大才粗,目空一切。但他也確是個很傑出的北大畢業生。此時他父母為他尋找異性對象,一時傳為「選妃」,轟動全國。後竟然找到一位絕代佳人,文工團員出身的張寧小姐。張寧曾把他二人的哀艷故事譜成專書,筆者曾應約為她寫了一篇長序。有深入興趣的讀者不妨一讀也。

  但是他此時不知輕重,要以他那支「小艦隊」,來對抗那無堅不摧的〝B-52〞,那就是螳臂當車,以卵擊石了。原來毛主席在「批陳」高潮之中,宣布了短期之內召開「三中全會」和「四屆人大」之後,乃決定專車南巡,安撫四方,穩定陣腳,使兩會開來萬無一失。主席專列於一九七一年八月十四日,自北京開出。攜有名廚、美女、醫師、護士、隨員、警衛和羽林軍八三四一部隊數百人,浩浩蕩蕩,直趨武漢。沿途戒備森嚴,各省文武百官,恭謁請訓,請聖安如儀,這皆史有前例,遠自秦皇漢武,隋煬帝,以及康熙爺、乾隆爺,六下江南,七下江南,故事哪裡說得完?如今毛皇帝下江南,熟讀史書的人,都不會大驚小怪也。

  毛主席在武漢、長沙、南昌、杭州、紹興、上海都分別駐蹕,召見各省督撫,文武百官,或安撫或警告,各取所需,在一片萬歲聲中,毛特別提出林彪近年所犯的錯誤,以及他自己和「中央」,如何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菩薩心腸。毛亦莊亦諧地說他用盡「甩石頭,摻沙子,挖牆角」底一切方法,削弱了林彪集團,以暴力或以和平轉移方式奪取國家政權的一切陰謀。暗喻文武百官,莫再對林副統帥存絲毫幻想,自取滅門之禍!

  毛這系列所謂「南巡講話」一出爐,立刻有人報告在北京的總參黃永勝,黃立刻轉報葉群、林彪。老虎自然也立刻得報,他就要立刻發出「動員令」,要他的「小艦隊」立刻向「B-52」開火了。在開火之前,他顯然要老爸寫張手令,以俾號令全軍。果然林副統帥就在九月八日,寫了一張手令曰:「盼照立果、宇馳同志傳達的命令辦!」這是林彪生前搞武裝政變,唯一的第一手證據,而這證據是他逃離中國前五天才寫的。

  「何以在逃亡前五天,才決定搞武裝政變?」嚴肅的讀史者不免要問。

  我們的觀察是林彪生前對於搞武裝政變,始終是猶豫不決,直到最後已無可挽回之時,在老婆和兒子的催逼之下,才匆匆地寫了這十四個字。我記得汪精衛對做漢奸投日,也始終是猶豫不決的。直至木已成舟非幹不可了。陳璧君再逼問他,不能再「反悔了」。汪才說:「決定了,決定了。」林彪的「決定了」,豈亦如此哉?!吾不知也。

  刺毛的鬧劇和林彪之死

  關於林立果的小艦隊刺毛的鬧劇,我底中西朋友和學生們,都把它當成偵探小說來看。親毛的總會詛咒林彪父子如何叛國反黨,這樣,那樣……;恨毛的則慨歎這樣那樣,棋差一著,如何可惜可恨雲雲。筆者喜讀史書,閱人多矣,從不作此想也。因為林立果這幾個毛頭,能把老毛殺掉,豈不把早年的蔣委員長氣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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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毛的鬧劇和林彪之死

  關於林立果的小艦隊刺毛的鬧劇,我底中西朋友和學生們,都把它當成偵探小說來看。親毛的總會詛咒林彪父子如何叛國反黨,這樣,那樣……;恨毛的則慨歎這樣那樣,棋差一著,如何可惜可恨雲雲。筆者喜讀史書,閱人多矣,從不作此想也。因為林立果這幾個毛頭,能把老毛殺掉,豈不把早年的蔣委員長氣煞哉!蔣公當年出了天文數字,二十五萬銀元的賞格,要購毛之頭而不可得。其後想殺毛的世界仇人,會少於一百萬?而毛之頭無恙也。你這幾個毛頭,有若是之本領,能把毛公宰掉哉?不怪自家無見識也。

  予亦嘗細玩立果的「五七一工程紀要」,覺得它只是童子軍帳棚之內的一種露營筆記,哪能算歷史文獻?寫這樣歷史文件的去亂搞殺人的政變,只能算是自殺了。果然在上海刺毛不成,被毛漏網而去,專列一溜煙便於九月十二日下午安抵北京。立果得報,不得了,毛主席馬上就要抓人了,林氏全家乃匆忙逃竄。這一情況不是不可預料的,為啥不早為之計呢?立果這個少不更事的毛頭,害了他全家,也害了美人張寧!

  再者,林家於十二日深夜十時半從北戴河趕往山海關機場的情報,是林立衡(豆豆)告密的。豆豆與其母葉群早有矛盾,與其弟立果亦不協調。她向周告密,恐亦非一朝一夕之偶然事件也。林彪對他一家四口的矛盾都掌握不了,遑論黨國大事。

  還有林家匆忙逃走時,他的衛隊曾奉命阻止,而晚了一步。他的警衛秘書李文普,也在半途跳車,並與立果開槍互擊,凡此皆可說明,林彪的逃跑,非正常的逃跑也,而是一種變相的「越獄」。他們林家在「中央」不動聲色的嚴密監控之下,早已身在牢中矣。不自知耶?抑是知亦無可奈何耶?!

  記得大陸上有一位前高幹朋友告我說,你們在海外說俄國是鐵幕,中國是竹幕。告訴你,我們毛主席的中國是個「鐵桶」!吾讀史至林彪逃亡記,才粗諳吾友之言的真意。

  總之,林副統帥那架二五六號三叉戟,在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三日晨零時,從山海關空軍機場於黑暗中冒險起飛。一機八男一女,卻未帶領航員和足夠的汽油。周總理接報,曾用傳呼電話,向該機呼叫,勸林氏回頭是岸,未聞回音。該機終於凌晨一時五十分穿越國界飛入蒙古。當周總理以此消息報於毛公時,毛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誰知他此去未到四十分鍾,約在二時三十分,三叉戟就墜毀於外蒙的溫都爾汗。曾經顯赫一時林副統帥的一家,就機毀人亡了。

  林氏墜機後,歐美曾盛傳,林彪在瑞士銀行存有私人存款美金四百萬元。此消息的正確與否,就要看人民政府將來開放的國家檔案了。

  毛周雙亡的歷史意義

  林彪死後,毛周二公也只有五年好活了。二人皆身罹絕症。走入歷史朝夕可期。四人幫雖一幫獨大,還在興風作浪,然張春橋、江青那一套,比林立果的「小艦隊」高明不了多少。這一群小獵犬,雖然還在仗主人之勢,狐假虎威,繼續搞批林批孔,把矛頭指向周,希望幹掉周公就可以向毛公接班了。毛澤東雖也有意去周,以扶植老婆接班為武後、慈禧,然強弩之末,屍居余氣,他知道自己來日無多,四人幫沒個老頭子作後台,興風作浪,就是自取滅亡了。

  筆者在不同的拙著裡,都曾一再說明過,在毛澤東政權裡,周是個「政治建制」(Political Institution),代代承傳有人。(事實上,周死之後的鄧、胡耀邦、趙,乃至今日的江、朱镕基,都是接周氏衣缽的。)古人所謂「五世其昌」也。而毛則是個獨夫,人亡政息,一世而斬。

  毛是個熟讀古書之人,他似乎也看到這一點,雖然角度不盡相同。毛雖有意栽培寡妻,但他也覺得四人幫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愛莫能助。溺愛之反足以害之。毛的角度是他底老經驗:「槍杆出政權。」解放軍是政權之本。但毛也極為清楚,他警告四人幫說:「我活著,解放軍跟我走;我死後,解放軍跟老帥走。」

  因此他活著的時候,要把老帥殺光(像朱元璋那樣),才能傳妻。但是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殺掉三個──彭德懷、賀龍、林彪,已筋疲力竭了。還有七八個(包括二野政委的鄧)未殺掉,老婆哪能接班呢?──可歎的是無知的四人幫,乃至後來凡是派的頭頭華國鋒也不明此理,因此一個個都被「老帥」們消滅了。所以林彪死後五年(1971-1976)直至毛周雙亡,中共政權走向一個「反高潮」(Anti-climax)的灰暗時期,不值得再過分浪費篇幅了。故事就說到此處為止吧!

  漢末的十常侍.明末的魏忠賢

  最後,讀者們或許還要問問我們搞歷史的,對文革,甚至毛政權整體的評價。這是一本大書,一言難盡。我們只可說毛政權最後二十年,不但搞得死人數千萬,文物財產被他破壞得無法補償。最糟的還是他把整個中國弄到廉恥喪盡,是非全無,幾乎到了萬劫不復的絕境,三代五代都不易恢復也。我們肯定在中國政治社會文化第二次大轉型中,毛澤東政權,是傳統帝制的回光返照。但是在兩千年帝制傳統裡,也只有漢末的十常侍和明末的魏忠賢的亂政,才差可與毛政權相比吧!乞讀者教之,為幸。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於美國加州
 
花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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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st_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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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時間: 2021-4-26 07:28 引用回復
毛澤東,不行。


如果遇上鄧小平,打砸搶100年。

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那麼也至少要堅持一百年不變!
 
花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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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由lost_way於2021-4-26 07:28修改,總共修改了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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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msch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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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時間: 2021-4-26 07:40 引用回復
毛澤東給中國制造了十年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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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l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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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時間: 2021-4-26 08:49 引用回復
不久前看唐德剛寫的關於汪精衛政府的歷史,比較中肯。

唐先生作為歷史學家,文字卻極為入世,展現性情。

讀史之最大收獲,竟然是認識到我輩偶然踏入最戲劇性的歷史階段,並過上人類最高峰的生活,說高峰是認識到後面大概率要下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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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l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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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時間: 2021-4-26 10:36 引用回復
Calm 寫道:
不久前看唐德剛寫的關於汪精衛政府的歷史,比較中肯。
唐先生作為歷史學家,文字卻極為入世,展現性情。
讀史之最大收獲,竟然是認識到我輩偶然踏入最戲劇性的歷史階段,並過上人類最高峰的生活,說高峰是認識到後面大概率要下坡。


台灣的唐德剛、黃仁宇、高陽,各有風格。
高陽的小說,算是歷史演義,也能發掘到正史無法考證的合理推論,有些細微卻深具影響,不止是清代和民國,宋初的曹彬也有涉及。
黃仁宇獨開一家之說,以數目字管理國家的視角,以明代為鑒,公認為一種參考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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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時間: 2021-4-26 10:40 引用回復
劉奇是完完全全給老毛當了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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