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十二岁起,便在密尔沃基的Fujian Chinese Buffet里当伙计,老板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堂吃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蹲墙根的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装满的饭盒称重,看过装好的龙虾爪少了没有,又亲看电子秤的读数,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短斤缺两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我父亲在长乐乡下时就与老板拜过把子,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递饭盒拿一次性筷子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某日我在餐馆隔壁的Hong Kong Market买东西,排队结账时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排在前面的两个妇女闲谈。其中一个一手提着一大袋龙虾,一手拿着一张绿色的粮票卡等着付账。听她们讨论葱姜龙虾的做法,还说道龙虾尾巴肉多,至于龙虾爪嘛,吃起来麻烦又没多少肉,但正好留着给她死去的前夫上供,她前夫生前就爱吃隔壁那家巴菲店的龙虾爪,也算是一种记念罢。又说自从发生新冠疫情,白天看到满街戴口罩的人,晚上睡觉总莫名其妙梦见她前夫当年得了流感戴着口罩的样子,半夜惊醒。我听见“流感”两字,心里咯噔一下,这妇女不正是孔乙己的二婚小老婆么?这一晃都两年多了罢?当年给孔乙己拿盒饭的情境仿佛又浮现在眼前。我还木然立在那里,听见收银大姐喊“下一位”,我一怔,赶紧迈步上前,抬头一看,那妇女已经结完账拎着袋子走出店门,消失在威斯康辛白茫茫的一片春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