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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凍在輪椅上的他 決定雇凶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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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天,14159字,及無數次屏息下的眼神聚焦,李小中在采訪中用眼“敲”出她關於死亡的心事:安眠藥、煤氣……

  “沒到最後我是舍不得死的,”她又在屏幕上敲下這句話。身患漸凍症4年的她,如今幾乎無法動彈,僅能靠電腦的眼控系統與人交流。通過眼球移動控制的橙色光點游移在鍵盤上的字母之間,“噠、噠”的打字聲像是滯重的音符,訴說著生死間的抉擇、矛盾。

  


  李小中在通過電腦眼控系統打字。除特殊標注外,本文圖片均為澎湃新聞記者 陳燦傑 圖

  可當采訪的問題觸及為何決絕求死,光點突然消失——她的眼神失焦了。

  “還有個秘密,”敲下這句,她疲憊地靠著輪椅,眯上眼睛休息。在輪椅靠近頭部的地方,箍著3圈鐵絲,它是如此日常,以至於此前未曾有人察覺到——她試過用鐵絲絞死自己,某種程度上,死亡距這個50歲的女人只是咫尺之間,“近”到連身邊的人都忽視了。

  

  箍在輪椅頭部後方的鐵絲。

  雇凶

  貨車呼嘯聲不時湧入窗內,在湖南安化縣楊林社區,緊鄰317省道的三層小洋樓裡,李小中早已習慣夜中這些震蕩門窗的聲響。這天讓她心慌的,是床旁兩罐被人擰開的煤氣,它們正呼哧作響。

  2020年7月11日晚,在微信收藏列表給女兒留下幾句遺言後,李小中還想和病友說聲晚安,發個紅包,可煤氣聲不斷加重著她的恐懼,她慌得無法打字了。

  “心裡像貓抓,”李小中痛苦地滾落到地板上,卻沒有觸覺,只是急:怎麼還沒中毒?之前,她已吃下安定,為確保自己中毒身亡,現在卻感到異常清醒,腦子除了昏迷再無其他念想。最終,她眼睜睜看著窗外的黎明出現。

  第二天7點,保姆蘇梅連發現,並將她抱出房間。李小中在絕望中活了下來。

  這不是她第一次試圖自殺。蘇梅連說,煤氣為李小中在上個月購買,2罐,買來後放在樓梯口。到6月底,由女婿搬到臥室——李小中稱要練手勁,讓人在煤氣罐上系了繩子。她記得,李小中第一次將煤氣罐拉倒在地時,還說自己好大的力量,真是越來越好了。

  可背地裡,李小中試過擰開煤氣,以失敗告終,那時,她的手掌已經肌肉萎縮到轉不動開關。事實上,意識到失去自殺能力後,她開始在網絡上找熟人協助自殺,問是否認識癮君子,想著這些人最缺錢用,但沒找到,倒是不少生意失敗的人想做。

  最終,以2萬的價格,李小中找到了河北人王小江。李小中說,王小江是她2014年在北京開理發店時,在去過的一家洗浴中心結識的,他後來成了閨蜜的男友。王小江人脈廣闊,她便是沖著這點找他的。至於“缺錢”,他曾因開彩票店虧本。而據李小中女兒諶亞妮向記者出示的一個報案文檔顯示,王小江的職業為“遣送上訪人員”。



  到事發當天,李小中對保姆稱,有3個朋友要來拜訪,房間不夠,讓蘇梅連回自己家睡。

  “朋友”其實只有一個,就是王小江。李小中回憶,那天晚上,王小江進了房間,他看上去也怕,擰煤氣時手是抖的。在他下樓後,她把錢轉了過去。很快又發現門沒關嚴,怕煤氣飄出去,她打電話讓他回來,王小江答應了。約20分鍾後,李小中清楚他不會再回來了。

  

  李小中臥室的門關不嚴,會自動彈開8-10cm的空隙。

  余下兩天,李小中不吃不喝,身體卻沒感覺。她要回了雇凶費19800元。沒有放棄尋死的念想的李小中,將失敗歸結於王小江的大意,並未懷疑王小江想幫助她的誠意。

  三個月後,她第二次找到王小江,二人協商用有毒藥粉,王小江強調,他准備的量,能讓一頭牛死兩次。李小中雖然嫌量少,怕調糊後吐了浪費,但還是答應了,“人和牛差不多吧。”

  這次,李小中開價5萬,她抱著必死的決心,試圖謹慎把控這次死亡。她在微信給王小江留言說,她會(讓保姆)准備半碗米糊,“藥粉”拌勻後,必須把碗擺正,慢慢喂,她舌頭萎縮了,不能倒,否則嗆昏了更沒法喝。考慮到藥性,必須一次喂完,再用濕毛巾給她擦嘴,最後和碗勺一起帶走扔掉。

  “放心吧”,王小江回復。

  2020年10月19日,李小中將保姆支走後,王小江於凌晨3點多進入她房間,要求她先用支付寶轉錢,隨後他給李小中喂下拌有“藥物”的米糊。李小中記得,較上次,他顯得淡定了不少。

  生命“最後”時刻,李小中急著刪除微信裡的聊天記錄,她不想留下王小江犯案的證據,“我心慌手就發抖,這種生死攸關的感覺。”王小江卻直接搶走了她的手機,隨即離去。李小中當時已斷定:藥是假的,有5分鍾了都沒反應。

  “崩潰了,是我最後的活命錢”,之後的兩天一夜,李小中在輪椅上沒合過眼,在電腦上到處求助。她一開始不敢向女兒坦白,發現微信已被王小江拉黑後,只好讓女兒幫忙報警。李小中稱,在那個月精神打擊下,身體所負荷的不比上次煤氣中毒帶來的傷害輕。

  報警後不到一周,王小江被河北省邢台市臨西縣警方抓獲,將錢款退回,李小中讓女兒幫忙寫下諒解書。她說,不想因此事,害了他一生。

  據裁判文書網的判決書,王小江喂下的“藥物”實為薯片粉末。2021年3月16日,他被湖南省安化縣人民法院以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緩刑三年,並處罰金人民幣5000元。

  熄滅

  李小中確診漸凍症初期,女兒諶亞妮曾聽她說過:幹脆摔水桶裡溺死算了。諶亞妮知道,強勢的母親說的更像氣話,並非真的想死,“她也覺得不甘心吧。”

  1971年出生的李小中,其生存渴望,一如兒時那些關乎饑餓、貧困和孤獨的記憶,扎在心底最深處。有次父母剛借到紅薯粉,她餓得直接生吃。6歲時父母離婚,母親在她7歲時已再婚兩次,此後與丈夫常年在外打工,李小中則由養父的妹妹照顧。

  即便過年回家,李小中的母親也很少給她買東西。因家裡窮,及母親對念書的輕視,李小中在小學畢業後輟學,到鎮上一家理發店做學徒。

  在理發店,她得幫師傅找顧客:嘴巴要快態度要好,手得跟上把人拉到座位。那時李小中是店裡年紀最小的,總覺得要被“嚇死了”。有段時間師傅住院,她一個人都沒拉到,成天發愁,想著要是有錢就好,拿出來騙師傅說是自己掙的,也不用被擺臉色看。

  



  李小中年輕時的照片。

  “我想掙錢,至少要過得平平常常。”16歲出師後,李小中跟人搭伙開店。她又借了一筆錢,裝修了老家房子並出租,年租6800元,頂縣城2個工人的年薪。20歲,她與鎮上發電廠的臨時工諶石軍結婚。婚後,兩人曾舉債14萬,買了輛大巴做客運,生意爆滿,李小中想著,三五年奔向致富路,卻因丈夫打架斷送了。

  2000年,夫妻倆到珠海打工。李小中數不清自己做過多少生意:理發店、超市、棋牌室、手機店……後因與丈夫難以調和的矛盾,她在2014年獨自去往北京,重開理發店。不做完事不罷休的她,曾在一個驟冷冬日,打掃衛生到凌晨3點,當時她來了月經,累到進醫院。

  李小中記得,那家28平方米的店,擺著她特意買的好幾盆花,她每日打點澆水,蔥郁生命像是寄托著她的養老希望:賺夠一筆養老錢就回家。未曾料想,身體的失控熄滅了這種可能。

  2017年7月,在店裡正忙著拖地的李小中,轉身時突然滑倒,右膝蓋碰得青腫,醫生說腿拉傷了。在家養病3個月,走起路還是搖搖晃晃。她想去小區鍛煉,路上卻又摔了一跤。那時遇到來車,她的雙腿已難以後退。

  跑了多家醫院的骨科,病因依舊不明。那時恰好店面停租,李小中決定回湖南看病、休養,2018年5月14日臨走前,她有些不甘地發了條朋友圈:北京暫時告別了。

  在湘雅醫院,李小中被診斷為疑似漸凍症:一種典型的神經退行性疾病,表現為肌肉逐漸萎縮,繼而緩慢喪失交流、進食或呼吸的功能,大多數患者會因呼吸衰竭在3-5年內去世,而漸凍症目前沒有可以根治的藥物,患者多靠吃藥與護理延緩病情,有部分患者可以活超過10年。

  紀實小說《相約星期二》對漸凍症有過形象的描述:它如一支點燃的蠟燭,不斷融化你的神經,使你的軀體變成一堆蠟。通常,“燃燒”從腿部慢慢向上,最終只能靠插在喉部的管子呼吸,而你清醒的神志像被緊固在一個軟殼內。

  “得了這個病就是判了個死刑,”李小中無法接受初診結果。她四處求醫,去懷化做了兩個月針灸,看病、交通、酒店,花了近4萬8,她沒多想,“想盡力碰運氣,”有個中醫提議以毒攻毒,中藥加砒霜,李小中都敢試,只是醫生沒敢開藥。

  諶亞妮回憶,在醫院拿了報告,母親會查各種資料,自己下“診斷”,往往醫生還沒通知,自己就嚇哭了。可到了醫院,她總能在龐雜人流中找到相應科室,還能排到前頭去,“她再恐慌,不會亂了陣腳。”當時李小中還能走路,只是要女兒扶著。

  可那時親人間的氛圍是異常沉默壓抑的。李小中在長沙看病期間,住在女兒家。有次保姆讓諶亞妮多吃點肉,隨口說句“自己老了,吃了沒用”,李小中一下覺得是在挖苦她。家裡人不敢說笑、聊天,怕哪句話突然戳到她的痛點。

  2019年1月再次確診後,走投無路的女兒花了3萬,給李小中做了場法事,臉上畫滿鬼符,“想想像是一場噩夢。”她的身體似乎在加快燃燒著,3月份外孫出生,她想抱會兒,得先坐好身子,兩臂吃力得怕摔著小孩。到了6月,她坐上輪椅。

  “錢花得太冤,走了太多彎路,”即便確診後,李小中仍未放棄,在老家安化縣按摩、理療,吃保健品,最多時每天5種藥輪著吃,光緩解病情發展的進口藥物“力如太”,一月就要吃掉4000多。等到40多萬養老錢見底,她折騰不動了,徹底放棄求生,去長沙和女兒呆了倆月,想在最後的日子裡陪陪家人。

  再回老家,李小中已帶著落葉歸根的決絕,她打算自殺了。“生就好好的,死就痛痛快快地死。”

  



  確診後,李小中每月僅服用進口藥“力如太”就需要4000多元。

  暗影

  “回來的時候想著是永別就特別難過,”提及從長沙回到老家,李小中的眼睛有些濕潤,采訪時恰好是節假日,女兒一家來看望她,當電腦讀出她的這句話,家中突陷靜默,只有兩歲半的外孫牙牙學語重復著:“難過、難過。”

  李小中當時竭力不讓親人察覺自殺的念頭,回老家路途中,她不太說話,多是看著沿途風景,或刷下手機,迫使自己轉移復雜的心緒。

  

  廁所的助力器。李小中剛從長沙回老家時,還能勉強用它到陽台上看看風景。

  李小中說,早點死,不拖累親人,自己也少受罪。在雇凶自殺前,確診後約4個月,她就曾托人從網上買來安眠藥和安定,藏化妝包裡的2個維生素瓶中。在長沙女兒家的兩個月,她偷偷練習擰瓶蓋,也試吃過藥。那會兒,她感覺身體機能迅速下降,尤其留意吞咽功能,她怕拖晚了,自己連自殺能力都將喪失——回老家時,她已需要靠稠體才能把藥“蠕”進去。

  趁手還有力,2020年1月16日,李小中支走保姆,將安眠藥倒入酸奶,前兩口,她吞得手直抖,真要死,她舍不得親人,得給自己洗腦:加油,不能猶豫。

  諶亞妮回憶,母親昏迷了2天,其間醒過幾次,別人問話,只是笑、搖頭、流口水,等恢復意識,她第一句話是:我怎麼還活著?安眠藥加劇了李小中的病情,她端個碗都變得吃力。

  之後,李小中試圖用鐵絲絞死自己。她買了鐵絲,發現高估了自己殘存的力量,又換成最細的。2020年6月28日到貨後,她讓保姆把鐵絲綁在家裡各處,避免保姆起疑。

  

  因無力掰動,李小中換成同款式中最細的鐵絲。


  實施時,她想著“纏兩圈再擰兩下就解決了”,可當鐵絲靜緩逼近脖頸,憋著的氣力卻是那麼短促、渺小,手一松,生命回到原點。李小中有些懊悔地表示,那時差一點就卡到脖子了。

  在嘗試鐵絲自殺失敗後,她還買來煤氣,兩度雇凶……

  對李小中來說,活著似乎更需要勇氣,像被暗影籠罩。失控的身體是她身上最為直觀的變化。原本1米56、106斤的身子現在萎縮著,皮膚松散耷拉在骨架上;身體各部位,李小中現在勉強能晃動的只有幾根手指和脖頸;她也失去了語言,費勁吐出的字,被拖得愈發含混而緩慢,到數月前,只剩下“叫”——那種從體內震出、氣流蹭在喉嚨的叫聲。

  平時吃飯,得用勺子把菜、粥打成糊糊,每次小半勺慢慢吞著,喂個飯個把小時。洗澡則需2人幫助,將她抱平到椅上後,一人負責清洗,一人負責穩住她的身體,防止滑倒。因上廁所不方便,李小中刻意減少喝水次數,實在渴了,才灌上一兩口。

  



  去年夏天,窗戶外貼了些紙板擋光,因為李小中覺得光太刺眼。

  

  衛生間的紗窗破了洞,貼著紙板。

  前不久,一只老鼠從她後脖處鑽過,她無法動彈,劇烈恐懼讓她尖叫。再上次,老鼠是在她後腦勺爬過的。她總覺得頭發裡有蟲子,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畢竟,采訪前的50天裡,她只洗了兩次澡。

  一個閒置暖爐被用作李小中的腳踏,如果她能低頭,會看到一只小小的老鼠,在采訪期間幾次從爐底探出頭,似在覬覦桌上吃剩的果皮、蛋糕及放了近一周的鹹魚幹。這棟21年前就蓋好的小樓,2樓住處透著酸木味。

  “家裡像個垃圾場,”被囚在輪椅上的李小中,盯著眼前支架上的電腦,打出這句話。諶亞妮卻記得,母親過去是那種邊罵邋遢邊幫忙打掃房間的人,幾乎每天都要拖地。

  一向講究的李小中,試圖保持最後的體面,清晨洗漱、刷舌根、清理喉嚨黏液要花近1小時。新保姆蔣安紅做事有些粗莽,盡管李小中多次強調自己氣短,蔣安紅擦臉時常把毛巾耷拉在她鼻子上。有次李小中便秘,在廁所低嚎許久,出來後讓保姆下次幫忙擠出來,幾乎時刻在同別人視頻通話的蔣安紅,直接沖著小腹壓了下去。

  

  李小中的床頭貼著“洗手”二字,提醒保姆注意衛生。

  李小中唯一能控制的,或許只有全天對著的電腦。主界面上,是一個人體模型,眼控系統根據視線停留位置,可在模型上做出標記,並點擊“這兒癢”、“這兒疼”等快捷按鈕呼叫保姆。有次眼控系統出了故障,“等於要我半條命,”通過它,李小中可以聊天、網購、刷劇,她稱就這麼過一天,也不算難熬。

  

  電腦眼控系統操作界面。

  可碰上失眠,就是另一回事了。硬板床硌得她徹夜發疼。過去,李小中最大愛好就是逛街買衣服。她愛美,因此堅持游泳,沒時間出門的話,呼啦圈、仰臥起坐、高抬腿都會安排上。如今,翻個身都煎熬。



  “往事和幻想,都是做夢一樣。”唯有思維無所束縛,李小中常陷在各種記憶之中。傷心的,她不願多提。開心的,下班和朋友去唱個K,去浴場泡個澡,或是在北京少有幾次旅游。她有點後悔,那時應該多享受一下的。

  躺在床上,她幻想著在另一個世界,她會在女兒小區開一家理發養生館——她要每個月再賺個萬把塊,還要幫忙帶帶外孫,安享晚年。


  

  李小中的外孫(右)玩起過家家,給她化妝,李小中動不了,只是在輪椅上笑。

  親人

  采訪期間,有個問題是李小中始終不願觸及的:決絕求死背後,除了疾病,是否還發生過其他事?

  雇凶事件發生期間,蘇梅連照顧過李小中近4個月。她回憶,那時李小中聊起各種過往,“好開心的,還笑得多。”例如丈夫過去追她,晚上總帶她看電影。提起此前吃安眠藥,語氣依舊像是閒聊。“(那次)她老公給她發火,有點不想活。”

  據蘇梅連觀察,諶石軍照顧李小中時,也會發脾氣,但按摩、喂飯還算貼心。只是多數時候,他並不在家。李小中三次自殺,諶石軍都在外地。蘇梅連稱,李小中曾向她抱怨,患病初期,家人個個蠻好,要什麼東西,立馬買給她,能給你搞好的,肯定想辦法給你搞好,“時間久了,也就心淡了。”

  蘇梅連試著開導她,要想開點,什麼都憋在心裡,只會越想越差。在她看來,李小中的處境很難對家人提要求:大家都有脾氣,時間久了很難保持耐心的。

  李小中患病回老家以來,主要由保姆負責照顧,但因保姆更換頻繁,在找到下一個保姆前,有時也需要諶石軍承擔起看護職責。

  

  諶石軍在給李小中喂飯。

  諶亞妮說,母親之前曾3次叫父親回家。李小中覺得,丈夫在的話,保姆至少會注意一些,不敢欺負她動彈不了。

  采訪期間,保姆蔣安紅辭職,諶石軍要給李小中喂飯。因喝酒犯了胃痛,他很多時候在房內睡覺,喂飯時間不太規律。到喂飯時,有時他投入地看直播,李小中得“叫”他專心喂飯。聽到叫聲,諶石軍的眉頭擰著。

  李小中說,有次諶石軍調侃她吃的粥和以前母豬坐月子時吃的一樣,她那頓飯也不吃了。

  李小中第2次雇凶自殺後,原本在外從事貨運的諶石軍一直待在家中,不再外出工作。采訪的兩周裡,諶石軍大多數時間在外打牌,記者幾次遇到他,當向他提問時,諶石軍往往沉默或走開。

  唯一一次接受采訪,諶石軍表示,不去工作有幾個原因,“(我)打工出去不成,一下子走一下子來,保姆不穩定”,他補充說,“現在我們開車,50多歲(的人)他不要了,自己搞輛車(身體)吃不消,也沒有錢。年紀大了找工作也難。”



  諶亞妮說,對李小中的決絕求死,父親心底也有著復雜的情緒。諶亞妮的爺爺患有胃癌,發病時仍需兼顧農活,有次實在疼痛難忍,決定在家上吊,被諶石軍抱了下來。李小中確診初期,父親私底下和她聊過此事,稱最終看著爺爺活活痛死,是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

  至於諶亞妮自己,一開始得知母親的病情,同樣難受,母親就診期間,懷有身孕的她時常陪在身邊,眼見西醫無法根治,她又找了中醫,當時母親能起身挪兩步,在她眼裡已是顯著成效,但母親對中醫持懷疑態度,“覺得沒用。”勸說久了,母女都煩,“她可能體內有一些我們感受不到的痛苦……我也不能像(對)小孩一樣灌她的藥吧?”

  伴隨李小中病情加劇,諶亞妮同樣感到失控,不像簽一個手術單,她覺得自己怎麼選擇,母親都是一個結果:呼吸衰竭。“慢刀子割”,打營養、上呼吸機,割得更慢。

  諶亞妮稱現在也麻木了,但提到這些,還是感覺被窒息感籠罩著,在她眼中,母親活動范圍甚至比監獄還小,吃的只能打成糊糊。如果自己就這樣一台電腦關家裡兩年,“我人也瘋了,眼也瞎了。”

  諶亞妮平時在長沙帶孩子,每次事後得知母親自殺,都覺得難以與母親溝通,母女倆回避著有關生死的話題。勸母親活著,她連自己這關都過不了。可提早自殺與延緩窒息,到底哪個選擇更極端?問題無解地縈繞腦中,“但你又有什麼辦法幫到她?沒有。”

  李小中生病後,外孫的照片、視頻,諶亞妮發給母親前都要考慮一下,小孩成天到晚樂呵呵,蹦來跳去,發多了怕刺激到她,發少了又怕她多想。諶亞妮說,自己曾想過帶小孩回娘家,添些生氣,自己也能照顧母親,試過後放棄了。

  家裡的氛圍,讓她感到熟悉的痛苦再度襲來:自小,父母就愛吵架,“他們這種日子我看都看飽了。”她形容,父母兩人情緒反復無常,“相愛相殺”,母親喜歡往槍口撞,加油點火,父親脾氣也暴。即便後來母親成了病人,父親發起脾氣也不會顧及。諶亞妮選擇回避,她不希望她的小孩經受她曾經歷的。

  如今,諶亞妮一兩個月回去一次。更常看望的李小中的,是她的婆婆,81歲的她總坐在一旁緘默不語,只是心裡信奉著,多活一天是一天。李小中煤氣中毒時,她煮了解毒的綠豆湯,還買了葡萄糖。她未曾理解兒媳婦求死的選擇,“自個兒恰虧。”

  

  李小中的婆婆與外孫。

  但李小中不是這麼想的,她稱想不想活,得看家庭條件,要不有錢,要不有人。“我是一樣都沒有。”剛到珠海打工時,在鞋廠上班間隙,她想到女兒總要偷偷抹淚。如今她稱,這個病稱到晚期,更靠家人,可女兒已有了自己的家庭,“不可能長期照顧我吧。”采訪時,當記者問起得病前的過往,李小中特意叮囑:“不要把我說得那麼能幹,現在都寄人籬下了,這樣會讓人更討厭。”

  生死

  如今的李小中,更多的慰藉與理解,或許是在病友群中。她跟過去的閨蜜不太聊天了,她調侃說,別人哪能這麼閒,成天坐電腦前聊天。

  在病友群,大家討論著疾病的難堪,常會彼此分享治療痰多、便秘、失眠、抑郁等問題的各種藥物,以及對死、對生的“糾纏”心情。一個病友發了緩解焦慮的“安樂片”,被打趣到:真要能解脫,估計大家早買了。

  看著這些留言,李小中像是會心一笑,特意回復了那個病友,“小心點不能吃多了,”而後放大藥品照片,點擊收藏。目前,李小中吃得最多是止痛藥,坐久了哪兒疼痛難忍,會吃上一兩片。

  群裡有時也會發呼吸機等治療儀器的轉賣信息,那往往意味著有病友離世。病友的突然消失,還是讓李小中難以接受——采訪時,陷在那些記憶中的她,目光像追著遙不可及的遠方,顯得異常倦怠,她打了個哈欠,點下屏幕中的“報警”框,讓保姆幫她擦掉眼角的淚。



  至今仍活躍在群裡的一位“老病友”,同樣給她不小觸動。對方1996年發病時只有28歲,現在仍能坐著輪椅同家人一起到公園望風。李小中想著,要是有別人那種家庭,她在求死這件事上,或許還會矛盾一些。她希望自己最好再得個癌症,早點解脫。采訪期間,她一再囑咐,將安樂死提議寫進報道中,哪怕真正實施的可能性只有萬分之一,也要爭取。

  事實上,2次雇凶失敗後,李小中並未放棄,她在好友列表上找了幾個可能人選,有的要求先轉賬,有的提出的方法近乎異想。提起此事,她反問道:“誰還敢來呢,都鬧新聞了(此前已有媒體報道李小中雇凶自殺),要錢不要命嗎?我也沒錢了。”

  對李小中而言,賬戶余額是個時不時就會闖入腦海的“倒計時”,保姆的開銷,都是李小中支付,目前諶石軍同樣手頭緊張,家裡的水電煤氣、吃飯開銷也由她承擔。李小中得天天盯著,計算還能給保姆付多久工資,每次付完,她都怕錢沒了,人還在。

  當被問及所剩存款,她有些緊張地發來私信,“不要當著保姆的面聊。”李小中一向說她有錢,怕被保姆看低了,以後更要欺負她動不了。她說,自己曾讓一個“惡保姆”餓過,後來警告,餓一次扣一天工資,才解決了吃飯問題。

  其實,她不是不想活下去。李小中表示,自己目前的呼吸功能,一口氣憋上幾秒都有些困難,其實早該用呼吸機了。被動等待窒息來臨前,她想以一種尊嚴、體面的方式活著。病友家屬此前轉贈的二手呼吸機,她還沒拆開快遞,不知道能不能用。

  采訪期間,記者幫她發起水滴籌,她要購買一台自動翻身床,還想爭取一張縣政府養老院的床位。

  

  安化縣民政局工作人員了解到李小中的情況後,同鎮長一起上門慰問。 受訪者供圖

  自9月27日發起籌款,李小中就將頁面貼在電腦屏中,每次數額更新,她都要再刷新一次,像在確認累加的數字並未撒謊。2天後,數字停在一萬三千多。只是,她仍習慣性地刷著界面。

  之後,她給親戚朋友發去鏈接,請求轉發。李小中似乎沒有意識到,她每次發去的信息基本一樣,可以復制、粘貼、群發。可她仍異常執著,給每個人敲下重復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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